第2章 第2章

许垣玖从冰箱里拿出一个鸡蛋沿着小锅边缘敲了两下，顺滑的蛋液流进沸腾的水中瞬间凝固成一个不规则的荷包，加面、倒调料，然后三分钟后起锅。

        并排两只碗，一只满满当当，一只清汤寡水。

        屋里餐桌也很简陋，刨光的木头被时间打磨得像油了漆一样光滑，跟许家父母留给兄妹俩的这栋房子一样，干净的只剩下“干净”两个字。

        “吃饭。”许垣玖扣了两声桌子，妹妹许佳琪合上手里的题库从碎花帘子后走了出来，里面是许垣玖专门给她隔出来的一间“书房”。

        许垣玖将加了蛋的碗往她那边挪了挪，许佳琪摇摇头又将碗里的荷包蛋夹给许垣玖。

        “我不爱吃这玩意儿。”许垣玖说。

        许佳琪将手挡在碗的上方，大眼睛看着许垣玖继续倔强地摇头。

        “好吧。”许垣玖妥协，整个鸡蛋一口塞进嘴里，两侧脸颊被撑得鼓鼓囊囊。

        许佳琪被他逗得笑了一下，这才心满意足地端起碗来大口囫囵。

        快三年了，爸妈出事之后，餐桌上一直都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对面安静坐着的身影。

        许佳琪从小就有“学霸特质”，不怎么爱跟人讲话，但很喜欢自己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这个特质在爸妈去世之后，表现得愈发明显。

        许垣玖跟妹妹一样话不多，但在读书这件事上却又完全相反，是个十足的“学渣”。

        好在多少还算有个兴趣爱好

        ——唱歌不错，有点音乐天赋。

        许垣玖边吃边拿出手机，晚上七点有沈煜线上演唱会。

        沈煜是许垣玖学长，他读高一的时候，他刚升高三，俩人在校庆联欢会上认识，不大的西镇，难得有个人跟自己“臭”味相投，于是一拍即合，成了彼此的“乐”友。

        沈煜读大学的时候开始搞乐队，从无到有，许垣玖在西镇远程见证了全程。

        今天说是演唱会，其实就是一场小型livehouse直播。

        灯光场地跟【鸟巢】【工体】比起来是确实差了那么“一点”。

        但许垣玖知道，沈煜能用这么短的时间从一个寂寂无闻的街边歌手走到现在，已经拼尽全力了。

        指纹解锁，手机上端弹出99+的消息提醒。

        许垣玖这人没什么网瘾，平时也很少看手机，微信被他用的跟□□邮箱差不多，一天选择性挑一段时间集中回复一次消息。

        许垣玖奉行的网上冲浪原则就是：

        不重要的事没必要实时回复，重要的事自然会有人打电话给你。

        点开看一眼，确实没什么要紧的事。

        一群年轻人自我吹牛调侃无聊八卦之间，唯一有点价值的消息不过两条。

        前桌罗灿：

        【大哥，周一记得来上课。】

        【老郭说，你不来，我也就不用来了。】

        【大哥，求你了，呜呜呜……】

        大哥回：【已阅。】

        还有一条是许佳琪的班主任：

        【下个月n市有一场青少年奥数比赛，佳琪成绩一直很好，希望她可以考虑一下报名参加，不要因为比赛费用问题，错过了机会。】

        许垣玖看了眼对面低头吃饭的许佳琪，一切平常的就好像她根本没有打算和许垣玖讲这件事。

        一瞬间，许垣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拥堵，好像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认真回复道：【谢谢老师，佳琪一定参加。】

        处理完这些，许垣玖才不慌不忙地点开旁边的好友申请。

        ——棠梨，转钱

        嗯？许垣玖眉头挑了一下。

        脑海里隐约浮现着一张少女的脸，但又拼凑不出完整清晰的五官。

        棠梨，棠梨，棠梨……

        许垣玖看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竟想到了【棠梨煮酒（玖）】这个词。

        呵，算是有点缘分。

        许垣玖笑了一下接受好友申请，然后将手机页面切换到了某视频app，距离沈煜演唱会正式开始，还有一分钟。

        沈煜唱的第一首歌是《冬野》。

        “你是坠落海底的一束光，照亮我，抓住你。”

        作词人：许垣玖。

        ——

        刘媛彻底睡下之后，棠梨这才跟外婆说了晚安回自己房间。

        小屋窗帘没合，眼前洒落一片清冷的月光。

        棠梨也不开灯，顺着月光走到床边，一把拉上帘子，小屋瞬间漆黑一片。

        躺在床上打开手机。

        黑暗里，棠梨看到微信传来【对方已通过你的好友请求】这样的字眼。

        时间是两小时前，而自己添加好友的时间是四个小时前。

        有点好笑。

        生活在一个镇子里的两个人，硬生生过出了时差感。

        折腾一天，棠梨已经没了力气再去研究这个仅有一面之缘人的朋友圈。

        快速转账完成，留言【谢谢】，棠梨放下手机将自己完全缩进被子里沉沉睡去。

        冷了一整夜。

        西镇的冬天，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季节。

        ——

        西镇一中在刘建国家相反方向，正常半小时的路程愣是被棠梨走出了一个小时那么长。

        棠梨自认不是个路痴，但西镇七拐八拐的小路，连起来就像迷宫一样，开着手机导航都转不明白。

        一路碰壁走了不远冤枉路，这才勉强在七点半前赶到了学校。

        周一上午会有老师在学校门口查着装和迟到。

        平时再怎么不着调的学生也知道在这天乖乖扎起头发，套上同一款蓝白相间的校服准时出现在的门口。

        一模一样的色系背景里，不一样的棠梨很容易就成了人群的焦点。

        意料之中的，进门那一刻，棠梨被人拦了下来。

        “同学哪个班的？”

        拦她的是个中年男人，一副黑框眼镜下透露着古板呆滞的眼神，看上去非常不好讲话。

        “高二三班，”说完棠梨又补充，“新来的转学生。”

        男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指着警卫室说：“那边等会儿，我打电话确认一下。”

        “嗯。”棠梨无所谓地站到一边看着男人边打电话边时不时朝她瞥一眼。

        好像一不小心，她就会趁机跑掉一样。

        上学高峰期，来往的学生一波接着一波，几乎每个路过的人都会停下来朝棠梨看一眼。

        像，校园吉祥物观光打卡。

        棠梨被看得有些不舒服，索性直接扣上帽子，只留两只眼睛在外面。

        男人电话讲了一会儿，挂掉电话又跟棠梨说：“再等会儿吧。”

        “为什么？”棠梨语气不太好，此刻的她已经被路人围观到有些不耐烦了。

        男人解释说：“郭老师在赶来的路上，一会儿她带你去办转学手续。”

        “那我可以换个地方等吗？”棠梨问。

        男人说：“你随意。”

        大概等了十分钟，棠梨这才靠墙看着一团黑影骑着电动车朝自己这边飞驰而来。

        “人呢？”黑影单脚撑地，摘下帽子散落下一头顺滑的直发。

        男老师没说话，冲着棠梨扬了扬下巴。

        黑影顺势回头，棠梨只看到一张灿烂无比的笑脸对着自己。

        不太像个老师，更像某个来参加家长会的学生姐姐。

        “你是棠梨？”黑影问。

        棠梨点头。

        “走吧，我带你进去。”

        她说的【带】不是【带路】，而是真的让棠梨坐在车座上的那种【带】。

        大门进去正对学校主楼，左右各自对称两栋五层高的教学楼。

        临近上课，路上人不多，黑影骑车带棠梨沿着小路从最右边的楼后快速绕过，中间还不忘自我介绍一下说：“我叫郭嘉，你叫我老郭或者老班都行。”

        车子猛地一拐，棠梨猝不及防抓了一下老郭的衣服，紧接着眼前的风景也跟着一亮。

        西镇一中，简直大到离谱！

        又长又大的操场，又高又大的食堂，然后是又新又大的宿舍楼。

        有种藏在小镇里的【别有洞天】的感觉。

        “怎么样，新学校看着还行吧？”老郭把车子在食堂外的车棚停好问她。

        棠梨附和：“挺好。”

        老郭又说：“今年暑假刚完工，县里现在大力发展教育，讲究教学设备软件硬件齐头并进，你赶上好时候啦。”

        棠梨“嗯”了一声。

        跟老郭的热情比起来，棠梨的回答简直淡定到了冰点。

        毕竟对她来说，自己已有的人生中，根本不存在什么【好时候】。

        好在老郭并不在乎这些，依旧一路热情洋溢地跟棠梨介绍着学校环境和教学质量。

        教务处在校门口主楼一层。棠梨走得有些后悔，同时也觉得这个班主任不太靠谱，既然反正都要走回头路，那当时自己在门口等着不就是了。

        悔不当初。

        好在镇中的转学手续办得很快，校服和教材都在一起，棠梨签字认领就行。

        高二楼在主楼边上，短短一个走廊的距离，跟老郭打过招呼的人棠梨已经数不过来了。

        人缘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三班在五层东侧楼梯旁，刚上楼棠梨便听到一阵肆无忌惮的闹哄声。

        胸前身后被大包小包堆砌住的棠梨跟在老郭身后进了教室。

        棠梨站在讲台旁往下扫了一眼，四十几个人坐的歪七扭八，七零八落。

        这种“自由散漫”的课堂氛围，是棠梨之前从未见过的。

        老郭在讲台上站定说了声：“上课。”

        底下没有起立，也没有老师好，人们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支棱不动。

        老郭也不生气，看样子早就习以为常了。

        直到新同学开始自我介绍，大家这才来了兴致，安静下来齐齐打量着讲台旁的女生。

        “棠梨，棠梨煎雪的棠梨。”

        棠梨说完底下又是一片哄闹，男生鼓掌起哄，女生们凑在一起议论着这个有点“高冷”的女生。

        老郭对棠梨这个自我介绍很满意，这个年纪能讲出“棠梨煎雪”这样的词，说明这孩子多少还是读了点书的。

        班上只剩最后一排有个空位，但是棠梨长得又，嗯，不太高。

        老郭犹豫了一下问她：“先坐后排可以吗？别担心，我们每个月都会换座位的。”

        “没关系。”棠梨讲完便抱着自己的一堆东西穿过人群目不斜视地朝后方走去。

        两张空桌并排，棠梨正犹豫着要选哪张，前排的男生回过头来提醒说：“别坐里面。”

        嗯？棠梨疑惑。

        男生煞有介事地说：“里面有人了。”

        这边话音刚落地，门口便传来一声象征性的“报告”。

        也不等老郭说“进”，许垣玖便拎着书包朝棠梨这边走来。

        两人对视那一刻，心里同时想着：

        呵，还真是有点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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