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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牢


大渊,玉京。

        天牢通道两侧墙上,浸油的青铜小盏燃着昏沉的火苗。

        守卫们的脸在模糊的光影中看不真切,笔直挺拔的身躯如同石塑般巍然不动。

        穿过重重相隔的铁门,在最里边的牢房中关了个人——大渊定北侯顾野然。

        顾野然背对着铁门盘坐着,头发随意地披散下来,周围是厚重而严丝缝合的灰墙,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霉味。

        这是顾野然在天牢里待的头一天,囚衣之下,满身的伤已经被人敷了药膏,用透气的白纱包扎着。他低头凝视着地面,细长睫羽垂下,眸中的神情难辨。

        一只黑瘦的老鼠悄悄的钻进了他在草堆上的被窝,他深吸了一口气,对天牢的环境似乎感到一言难尽。

        铁链细微碰撞一下,顾野然捏住了那老鼠的尾巴,将它仍出牢门,啪的一声砸在最近的一名守卫身上,守卫依然一动不动,反倒是老鼠掉在地上,便飞一般的窜走了。

        真是无聊。

        顾野然开始数起身上铁链的环数来,他身上套了件灰色的囚服,手脚都带着镣铐,铁链子非常粗实,短短的时间内,便在他的手腕和脚腕上磨出了道道紫痕,铁链另一头被钉死在墙里,长度足以在这间牢房里四处走动。

        有人说话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听不真切,紧接着一道道铁门被打开来,一个眉目清秀的白衣少年走到了顾野然的牢门前。

        “师父这天牢可还待着习惯?”来人问候了一声,声音中带着几分嘲弄。

        顾野然紧拖着铁链站起身来,暗淡的光影中欣长的身躯隐约在黑暗中,他偏过头来,侧脸的轮廓精致而柔和。

        “还行吧,为师现在这里只能发呆、吃饭、睡觉,要是有个人来同我聊天就好了。”

        顾野然没想到第一个来的人竟是自己的好徒弟薛裴,少年在牢门外依旧微笑着,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顾侯的心境还是一如既往地豁达,我今日来是和你断绝师徒关系的。”

        顾野然背对着他,看不到脸上的神色,他问道:“阿裴,自离阳关起,我为你解惑授道五载,如今你一句话就要了断我们之间的师徒之谊,这是为何?”

        顾野然说话的语气似乎带着几分委屈,薛裴感到一丝不知从何处而起的烦闷,他道:“离阳关外与其说是你救了我,不如说是我们薛家家主的安排。你处处与我们薛家做对,我是家主培养的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族扫去障碍,又怎么与你有真正的师徒之情?”

        “侯爷你就一点都不怀疑薛裴吗?”顾野然仿佛听见了那日青鸾对自己的质问,他当时的回答是什么?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哦,知道了,你出去吧,我有些困了。”薛家家主怎么想的,与他很快就没什么关系了,顾野然伸了伸懒腰,身上的铁链哗哗作响,他盖上被老鼠钻过的被子,背对着薛裴侧躺着。

        薛裴见顾野然就如此随意地打发了他,登时有几分恼怒,他道:“顾侯,你书房暗室的机关已被我破解,里面那些书信,账本都是你这些年来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的物证。你我师徒一场,我劝你还是早日认罪伏法,免得牵连了北境的将士,令他们跟着你一起受罪!”

        薛裴说罢似乎等待了会儿,牢房里寂静无声,仔细听去,里边的人呼吸沉稳悠长,已然睡过去了,他冷哼一声,拂袖而走。

        顾野然本来是不想同薛裴说话才假装睡觉的,没成想躺着躺着就真睡着了。

        不知躺了多久,顾野然闻道一阵饭菜的香味,他仔细嗅着,似乎有烧鸡,猪肘子,还有酒香——是他最喜欢的天下醉。

        于是顾野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睡眼朦胧地抱怨道:“公主殿下你终于来看我了!这天牢里顿顿是青菜叶子糠米饭,谁吃得下,我怀疑他们打算在牢里边饿死我。”

        来人是大渊的九公主李安然,正值十五六岁的美好年华,她放下了身上的黑色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粉嫩带着些婴儿肥的圆脸蛋儿,眉眼如画,一双明亮的双眸下是腻如玉脂的鼻子,红润的樱桃小嘴。

        闻言她瞪了眼陪她一同前来的刑部侍郎陈普,佯怒道:“好啊,陈大人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本公主未来的驸马的,我回去就向皇兄告状,让你们这些人吃不了兜着走!你们还不把顾侯身上的镣铐给我摘了,让本公主请他好好吃顿饭。”

        而后,她偷偷朝顾野然眨了眨眼睛,眼眸中带着几分狡黠。

        新上任的刑部侍郎陈普皱着张苦脸,揪着发白的胡子道:“殿下,不可啊,谁不知这厮…额姓顾…哦顾侯的武艺卓绝,万一,万一伤到殿下,老臣又得卷铺盖回老家了啊!”

        李安然鼓着腮帮子,有些恼火道:“你上次卷铺盖回家又不干本宫的事,别磨磨蹭蹭的,这次出了什么事本公主担着,谅他顾野然也不敢欺负我。陈大人你把牢门锁好守在一边总可以了吧。”

        九公主深得未来天子的宠爱,陈普只得依命。

        沉重的铁链被丢在一旁,顾野然顿觉身上轻快了不少,他活动活动手腕,轻笑道:“殿下小小年纪,可不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李安然登时咬牙切齿道:“闭嘴吧!”,随即将食盒中的米饭也一并端上了桌案,道:“赶紧吃,本公主事多着呢。”

        “多谢公主。”

        顾野然拂了拂衣襟上的草屑,在她对面坐下来,李安然拿起天青色酒壶里的天下醉,给他斟满了一杯,又夹了只鸡腿放在他碗里的白米饭上。

        美酒佳肴又有美人在旁,顾野然被那逆徒气出来的胸闷感顿时消散了,心中很是满足,于是大方地从烧鸡上掰下另一只鸡腿递给李安然道:“殿下也吃一个。”

        李安然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蹑着拇指和食指接过满是油腻的鸡腿,最后还是心一横和顾野然两人不顾形象地一人手抓着一只鸡腿吃了起来。

        “唔,殿下眼光不错,这烧鸡是一品香里买的吧,我以前经常去那吃,啧,特香!”说罢,顾野然朝李安然束起了拇指,又咬下一块鸡腿肉说道:“殿下,下次来帮我再带些别的吃食,帝都可是有很多卖小吃的铺子,我喜欢的口味还和以前一样,像什么红菱酥、桂花糕这些甜点,还有……”

        顾野然的声音忽然顿住了,李安然咬着鸡腿,泪水如珍珠般滑落下来,看到顾野然的目光,她才反应过来慌乱地擦拭着,却怎么擦不完,最后埋首在桌案上低声啜泣起来。

        她道:“对不起,我本来想让你开心一点的。”

        顾野然一向害怕听到别人哭,他恍惚想起八年前,父亲和兄长战死沙场,死讯传来,他从神医谷星夜赶回,家中只剩他和那年幼的侄儿,前来吊唁父亲和兄长的亲族旧友,那些撕心裂肺的,与雪白的缟素,发黄的纸钱,搅在一起,让他觉得自己像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只是木然地跪在灵堂前,那时先太子代老皇帝过来祭奠,温润如玉的青年,抱着扎着总角的小公主,来到他的面前,周身都镀着一层柔和的光。

        如今故人不再,懵懂天真的小公主也出落成了美丽的姑娘,顾野然压下心中的万般滋味,揉了揉李安然的脑袋轻声道:“安然,你能来,我很开心,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于是,他伴着公主殿下的哭声,自顾自地喝酒吃肉,李安然哭了许久,抬头看着这家伙的只顾吃喝嘴脸,心中登时添了口恶气,舔了舔小虎牙,狠狠地咬上了顾野然的左手手肘,留下了鲜红的牙印。

        顾野然哭笑不得,几日前的宫变,不少亲近的人死在其中,阴谋和背叛露出了狰狞的面目,许多人一夕之间面目全非,李安然虽然天真烂漫,但却不是个傻瓜,自然也明白许多的事情,但她从来都压在心底,只想继续没心没肺的样子,嬉笑怒骂,好似这般便可一如既往。

        最后吃完饭,李安然满脸羞愧地为顾野然换药,包扎伤口,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天牢暗无天日,看不出昼夜的变换。自李安然后,大概有两天没有人来探视,伙食倒是好了好几倍,顾野然觉得自己长此以往下去必然养出一身肥膘,便在牢房中做起了俯卧撑。

        这时镇狱的守卫陪护着一个身着绛紫色官服的人,打开重重铁门,朝最里面的牢房走去,来人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正在做俯卧撑的顾野然,眉间不由的皱了起来。

        顾野然不由得腹诽,这人比公主殿下还难对付,他索性站起来,倚着墙壁望向来人,那双带笑的桃花眼眯,他随意抬手问候道:“沈大人别来无恙啊!”

        大理寺卿沈意之看着这人的混账模样,棱角分明的面容上更添几分冷意,他递了张手帕给顾野然示意他擦干脸上的汗水,然后令身后的守卫将捧着的笔墨砚台和厚厚的一摞纸摆在他身前的小案上,沈意之在桌案前坐下。

        顾野然擦干汗水,将手帕还回去,又把身上的衣服理好掸去灰尘,捡起地上的灰色布条一边将披散的长发束在脑后,一边问道:“沈大人这是来审我?”

        “你仔细看看这些卷宗。”沈意之将那一摞写满罪证的纸递给顾野然,黑白分明的双眼中不掺杂任何的私情,他对待任何人都是一视同仁的,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他心中的天平有所倾斜。

        顾野然拿起卷宗,津津有味地看过一张张的白纸黑字,不禁莞尔道:“故事曲折离奇,逻辑通顺合理,字体流畅优美,令人无话可说。”

        沈意之并不生气,他看着顾野然认真道:“宁王逼宫前日,本该在北境的你为何出现在宁王府?卷宗上面的每一条我都仔细查过,人证、物证都真真切切的摆在那里,但它们仍说服不了我。宫变当晚,陛下驾崩,宁王谋反溃败自尽了,顾野然你做了些什么,我想听你一句实话。”

        顾野然打了个哈欠,眼角有些泛红,他摆手道:“你们抓我的时候,我就说过,让你们的新太子殿下来见我,不然,我是不会说任何事的,沈兄,你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就不想和我说点别的。”

        “顾野然!”,沈意之看向顾野然,终于忍不住怒道:“你明不明白你自己眼下的处境?谋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诛九族啊!我顾家上下就我和齐儿了,哪来的九族?齐儿有他外公庇护,至于我?”顾野然仿佛找到了捉弄他的趣味忍不住笑出声来,眼中却是冰冷的杀意,他温声道:“他李珏杀了我,北境会乱成什么样子我可就管不着了,说不定他还能赶着混个亡国之君当当。”

        沈意之踉跄两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此时天牢那头,李珏金冠束发,身着金丝蟒纹玄衣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他看向顾野然,眸中充斥着怒火,冷厉地道:“顾野然,你以为孤真的不敢杀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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