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王府(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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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把钱妃迎回王府,最要紧的,便是查出所谓“诅咒”的真相。
然而诅咒巫蛊之类,历来为皇室忌讳,东阳王自然不肯大肆宣扬。
崔滢去王妃面前打探,确定了两件事:
王妃也不知所谓诅咒之事。
王妃对钱妃是真心挂念,虽然不敢公然违抗王爷的命令,却暗地里吩咐了下人,让把钱妃日常用度物品打包,足足装了几辆骡车送过去。
崔滢坐在临水的飞阁里,听着隔了水面飘来的清唱之音,手里轻轻晃着一杯青梅酒。
满府里上下都不知道是诅咒,为什么崔浩会知道?钱妃被打发去了家庙,为何竟没任何挣扎,也没找人给王妃递信求救?
这两个问题之间,存在明显的矛盾。
若“诅咒”是崔浩设局陷害钱妃,第一,他图什么?既然他已经决意放弃世子之位,为什么要去动钱妃?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冷眼看钱妃伏诛,崔泽归来。这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第二,他又如何能做到,让钱妃甘心被寃,不加申辩?
若钱妃确实犯了“诅咒”,可她有什么理由?又是诅咒什么人?
东阳王府之中,王妃与唯一的侧妃同病相怜,都只生了一个女儿,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两人年龄相近,虽然年轻时候有些勾心斗角,如今都上了岁数,也几乎看到未来一起终老的结局,哪里还有什么意气之争?反倒是你好我好,情浓意浓,有时连王爷都要退让一射之地。
无论钱妃诅咒的是王妃还是王爷,都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崔滢皱起眉头。这中间,到底有什么关键,是自己没有想到的?
她凝眉想着自己的心事,满水阁坐的闺秀,便没人好意思大声喧哗。人人安安静静地喝酒听曲,间或发一下议论,也十分小声。
山月从九曲长廊走入水阁,手里抱了件厚厚的纯白狐裘,替崔滢加上,附耳轻声道:“唐姑娘和桂儿已经按照姑娘的吩咐,坐了王府马车,前往姑娘推荐的地方。我在后头悄悄看了,果然有几个府里的侍卫辍上去。”
崔滢点点头。她既然与崔浩约了赌局,崔浩必定会让人提防自己。她今日改变主意,应邀来赴通判家小姐的水音会,便是特地示以破绽,让崔浩的人白跑一趟。
等那几个侍卫发现车里的人是唐梅和黄桂儿,目的地又是城西最热闹的报恩寺市集,只怕会面面相觑,大失所望。
她不再分神去想唐梅那边,继续凝神思考钱妃诅咒一事。
必定有一个理由。一个她没有想到的理由,能够充分解释以上所有矛盾。
既然从崔浩和钱妃两个方面去推演,都进了死胡同。那便只有再换一个方向。
崔滢沉吟着,纤长手指无意识地轻扣酒杯。
整个事件中的第三个关键人物:东阳王。
他为什么会相信钱妃诅咒?从他突然去到钱妃院里发作一事来看,显然在去找钱妃之前,他就已经起了猜忌。
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他甚至在没有搜查证据之前,就深信一向只吃斋念佛的钱妃诅咒呢?
春寒料峭,湖风浩荡。她抬起眼,扫了水阁一眼。
满眼珠翠,一室芳华。
她心头蓦然一动。
男子。
没有一个男子。
一个念头飞快地掠过脑海。
她不由自自捏紧酒杯,试图把那丝想要迅速遁走的念头捉住。
儿子。
嫡子。
东阳王只是个无权无势的藩王,不预国事。能拨动他心弦的头等大事,只会是嫡子。
这些年里,每当王妃月事干净的头三日,东阳王就跟祭神一样,焚香沐浴,隆重其事地去到王妃房里,毕恭毕敬行周公之礼。
王妃腹中却始终无一丝动静。
太医也看了,民间神医也瞧了,都说王妃身体健旺,十分合适生养。可是府里那些侍妾歌姬一个接一个地怀孕生子,满地跑的庶子女不下二十几个,偏生就是什么毛病也没有的王妃生不出来。
倘若不是老天要绝东阳王府一系,便是有奸人从中使坏,暗行邪术。
东阳王会更乐意相信哪一种说法呢?
崔滢一仰脖子,杯中余酒顺喉管如丝滑下。
她掷了酒杯,裹着狐裘长身而起,慨然笑道:“众家姐妹,今日听曲饮酒,十分尽兴。后日花朝,我在西郊锦绣园略备水酒,做扑蝶会,答谢各位厚意。还请诸位赏光。”
锦绣园是卞家的产业,崔沁也在座,听崔滢未经她商量,就直接征用了锦绣园,心里有些不舒服。
出门后,崔滢在她耳边低语:“你让人与卞家说一声,提前做好准备,我们那日悄悄抽空去一趟家庙。”
崔沁这才知道崔滢是为了她娘的事情筹措,心里感激。可想起王爷盛怒的样子,又有些害怕,低声问道:“郡主可是求得了王妃恩典?或是王爷开恩,终于允许我们娘俩见一面了?”
都到这会了,她还守着规矩,不知变通。
崔滢颇感无奈,拧着眉跟她分析:“我们得先去问清楚你娘,那晚究竟是什么状况,才好对症下药,去王爷面前剖析。如今你什么也不知道,你怎么去求情?就算你在王爷屋外跪到天荒地老,他也未必会多看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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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滢对崔浩使的花招,是十分简单却有效的疑兵计。两三日内,她借着会友的名义,频频外出,每次出门,又分别让唐梅桂儿、或是崔沁,或是海月,或是其他庶妹,兵分几路,前往西郊或热闹、或幽僻处。
崔浩在府内能够调动的侍卫人数有限,左不过一二十人,被她这疑兵计折腾得疲于奔命,怨声载道。
是以等到第三日头上,崔滢听山月回报,说今日再没见到侍卫身影时,微微一笑,心中明了。崔浩这是收缩人手,退守根本去了。
她轻哼一声:你想守株待兔?我偏让你自投罗网。
花朝节这一日,崔沁一早收拾妥当,就来崔滢院子里等候。谁知崔滢却带了她,径直去见王爷。
崔沁按照一路上崔滢的交代,期期艾艾跟王爷禀报,说自己挂念母亲,虽然不敢违背王爷的意思,私下去探望,到底还是留了个嬷嬷在家庙附近的村子里,以防母亲有什么万一,也好有个人回府来说一声。
还没等王爷发怒,又赶紧说,这两日嬷嬷捎话来,说是家庙附近常看见些年富力壮的汉子,来去不定,形迹可疑。她担心母亲,特地来回禀王爷。
崔滢也在一旁柔声解释:“阿沁今日一早来找我,惶急得不像话,我听她说了这些,我也害怕着急,这不是我们小人家能处理得来的,我只好带她来找父亲。父亲见多识广,总能有个主意。家庙里头供着菩萨佛祖,会不会是那些金子银子的供物器皿招了贼人的眼?听说寺庙陵墓之类,特别容易被贼惦记,连本朝几位先帝的守陵寺都被流民洗劫过。这却不可不怕。”
东阳王一早被打扰的起床气已经消散。听了崔滢的话,暗自摇头,滢儿的见识还是浅了些。若只是些金银供品,便是被盗了,也是小事。那庙里头都是前后几位东阳王的女眷,这要是被贼人玷污了,才是叫王府脸面无光的丑闻,说不定还会被朝廷借机问个看护不力的罪名,降爵削禄。
又不免欣慰,觉得滢儿到底还是闺中少女,想不到男盗女娼的一节,正是她秉性高洁,知礼有节的体现。崔浩暗示她在田庄与男子行迹过密的言语,果然应该是空穴来风。
当下就命王府卫队前往家庙,务必仔细搜索,查明事由,再决定是否报官。
崔滢这才带着崔沁告退,又去了王妃处请安,陪着一起吃了早膳。
花朝节办扑蝶会一事,她当日回府,便已禀明王妃。这等闺中女儿集会,又是以郡主为尊,王妃自然乐见女儿去大出风头。叫了海月进去,又拿出宫中最新赏下的时新玩物首饰,姐妹俩一人一份。崔沁凭空得着好处,忙拜谢王妃。
等王府数百人的车队大张旗鼓,仪仗鲜明地到达锦绣园,城内其他家的姑娘小姐早已先一步抵达。卞玉的嫂子带着妯娌小姑,领着各家姑娘,恭恭敬敬地在园子大门口迎候。
第一辆车八宝云罗为顶,紫檀雕壁为屋,障以翠幄,垂以绣帘,自然是新进得了封号的宁华郡主车驾。崔沁也与她同车,两人扶了丫鬟的手,款款下车,与卞家姑嫂寒暄问好。
第二辆车上下来的却是唐梅和黄桂儿。
她们这一向住在王府的青鹿苑,衣食不愁,玩乐多样。唐梅最初还想着崔滢当日说的话,暗自下过决心,做个活计寄卖什么的。
却不知怎的,每夜睡觉前,发下雄心,次日起床,便又如那春天的积雪一样,消融不见。
只每日懒懒地,闲散地,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竟觉得这样的日子果然很是不错。难怪世人都想过人上人的生活。
每每崔滢出外交接游冶,都让人去问她们一声,可愿一起?唐梅固然心里有疙瘩,不愿去沾阴险小人臭郡主的光。奈何桂儿喜爱热闹,极力撺掇她出门。两人便几乎一场不落地,全都参加了。
所以如今城里的名门闺秀,差不多的,也都知道了这两位是郡主从乡间请来的客人。大家看在郡主面上,并不加以为难。
可偏巧今日来的人多,就有人没有眼色,看着桂儿和唐梅并不扶丫鬟的手,反而自己掀帘子,自己从车上跳下来,拿帕子掩住嘴,夸张地笑出来:“哟,这是哪来的风尘侠女,如此身手矫健,体格健壮,倒显得我们这一干人都是弱不禁风的废物了。”
黄桂儿以为这是好话,健壮什么的,在乡间不都是夸人的话吗?高兴得眉花眼笑。
唐梅倒是听出其中的嘲笑,却一时没想好该怎么回话——她最近受了些风雅的熏陶,颇想学着这些大家闺秀的样子,高贵优雅地,不带脏字地骂人。但这毕竟不是她擅长的领域,反击就来得不那么及时。
等她想好该怎么骂回去,众人已经一起移动脚步,往园里走去。说风凉话的人混在一堆钗裙里,再也看不出是哪一个。
这口气没能及时出出去,唐梅憋屈得难受,只好把账狠狠记在崔滢头上——反正在她心中,郡主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多这么一笔,也不算什么。
崔滢没有听到这场龃龉,却也在人群中一眼见到那个翠袄百褶裙的姑娘,高颧骨、尖刀眼,颊上数点不明显的雀斑。容颜并不十分出众,然而眼神斜飞,亮如烈火,别有种尖利如刀的媚色,言谈爽利脆亮,十来步外都听到她娇笑声音。
卞家大嫂注意到她的眼光,笑着介绍:“那是新安府陈家过来的二小姐,唤作娇娘。她家世代出仕为官,她堂叔就在府学当教授,她随父来此做客。”压低声音说:“听她堂婶放出来的风声,似是想要在本地为她择婿议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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