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温水煮青蛙

答雅的忍耐快到极限的时候，小维的戏份终于也快要拍完。

        六叔似乎对她那天“一口气打三个”的豪言壮语很感兴趣，颇想探探虚实，又碍于辈分不能直接动手。于是这些天但凡有她的打戏，都把动作设计得更难更花哨也更危险。

        六叔：“顶不住就说，可千万别受了伤。”

        答雅觉得自己行。

        于是乎，今天拍的这场打戏几乎设计成了答雅的个人秀，只需要看一遍六叔的动作，就知道拍出来的效果一定很好。

        男女主心情复杂，他们做不到这些动作，没法怪武指不给他们设计，但又害怕将来剧播了，答雅的风头太盛，抢了他们作为主角的光彩。

        二人只好酸酸地看着答雅每天练后踢空旋挺身背刺，时不时发出痛叫，用不必受这种零碎苦头来安慰自己。

        这么努力，还不是个配角？还不是比他们更糊？

        在这个圈子里，要光凭努力就能出头，那些背靠资本、献祭□□的人都死光了吗？

        答雅没想这些，她真是个变态，越痛越不服，越难越要试！

        发现自己打的拍出来似乎真挺好看，她心里高兴，这些天收工都想着怎么能让小维的打戏更潇洒恣意。

        明明人精瘦得像根节节分明的小竹苗，动作却轻灵有力，兼具狐妖的狠辣与多情。

        六叔起初只是想练练这个颇有意思的小辈，练着练着发现了答雅眼里熊熊烧着的，年轻人特有的激情和热切，一时技痒，忍不住拿出了些这些年无处施展的真功夫。

        有时他自己灵光一现设计出来的动作，连武行替身都得捏把汗，答雅就是不会怕，愣愣的尝试，一遍一遍的套、磨，竟然还都让她做出来了！

        年轻、有底子、有悟性、不怕苦、还抗造，六叔这个老王八蛋都开始惜才了。

        他拿出手机，把答雅眼下拍着的这段录了下来。

        答雅今天拍的是小维勇闯地府夺回冯生魂魄的戏。

        男女主打不了，帮忙救人的场面就设计成了女主双手举过头顶定住，男主画符。

        反正网剧后期自会制作出女主施法维持结界（避免地府恶鬼逃往人间），男主以符纸击退鬼兵鬼将的效果。

        简而言之，站桩输出，省心省事。

        答雅的小维对比起来简直物美价廉，童叟无欺。

        整整八分钟的打戏，行云流水，酣畅淋漓。

        网剧的服装依然不太考究，为了方便打架，小维上半身只穿了件普通的白色裹胸，样式跟大街上小姑娘穿的打底吊带差不多，薄而紧地贴在答雅少女的身体上，隐隐可见马甲线蜿蜒而下，前胸起伏美好。她下身着与赤红纱质外罩同色的襦裙衬裤，一招一式间裙裾飞扬，红的热烈，像要将这永夜的地府燃尽以殉所爱。

        小维先是做了个飞天的起手式，威亚马上将她吊起，就见她足间轻踏，假作正凌空而行。

        眼见一个涂了岩青石色的泡沫岩，上书“地府”二字，小维就一跃而下，落地极稳。

        盛怒的美艳狐妖运掌一劈，地府大门应声而开（后期有被轰开的特效），露出由武行人员饰演的数十名阴兵鬼将。

        为首的鬼将手持锁链，怪笑道，“何人敢擅闯阴曹地府？”

        小维不与他废话，欺身肉搏，“冯生何在？”

        小维与鬼将打作一团，剧组的人员终于得见这些天答雅的训练成果。

        小维的动作带着狐狸的敏捷，一分钟内就和鬼将手上拆了十数招，指爪尖利，上一秒明明冲着鬼将面门，下一秒又变作冲着鬼将咽喉而去。

        鬼将双手撑开铁链格挡，小维屡击不中，动作间反而被铁索缚住前臂（后期铁索会制作出腐蚀效果)。

        小维痛叫一声，两台鼓风机自下往上吹，青丝激荡而上，露出狐尾狐耳狐爪（后期特效）。

        运功挣脱铁链，小维被威亚举高，半空中直接翻了个身越过鬼将头顶，从背后横劈“打晕”了为首的鬼将，又双手抓住身侧两个阴兵的头，往中间用力一合，“撞晕”他们。

        其余的鬼兵鬼将一拥而上，小维恶斗中不慎被一名阴兵抓住狐尾。

        那兵抡起狐尾，小维被威亚吊着在空中像铅球一样被抡了两圈，又重重砸倒在地。

        她右腿往后一展，在地上做了个竖式一字马，头紧贴脚背，又由威亚将她从两名鬼兵的身侧极窄处拖行而出。

        小维离开包围，双手一撑，直接一记扫腿将三五个鬼兵“铲倒”，又一个近乎150度的后踢，生生“踢中”一个鬼兵的下巴，将那鬼兵“踢出”几米，砸倒一片要扑上来的鬼兵。

        下一批鬼兵蜂拥而上，小维力有不逮，口中吐血，生生撕下九尾中的一尾，化作本命剑提剑迎击（特效）。

        狐妖轻灵的一跃，在威亚的帮助下跃上一个鬼兵肩头，那鬼兵正要挣扎，小维已经一剑洞穿了他的天灵盖。

        摄影机再推特写，小维仰天长啸，红衣赤目，满脸杀意，目光如剑，配合着一地倒伏的鬼兵鬼将，真像传说中的杀神。

        多久了？

        六叔、导演、男女主、片场工作人员自问。

        多久没有过这样的打戏？

        不止是小网剧，哪怕加上上星的大制作，所谓的s＋，动辄投资过亿的院线电影

        近年有过这样的打戏吗？

        一帧一帧的慢放、云山雾罩的喊话、一波一波的特效对轰，真打的越来越少，偶尔比划两下，基本也都是替身。

        真路人观众怒而指责，多少流量的粉丝群起攻之地帮着自家哥哥姐姐洗地，追着人家骂到再也不敢评论，转头就去哥哥姐姐微博下安慰。

        “哥哥姐姐已经很努力了，哥哥姐姐一直在进步，哥哥姐姐未来可期。”

        这年头，行业喂屎，粉丝还吃得开心，观众又能怎么办？

        剧组不知谁第一个鼓起了掌，很快掌声响成一片，经久不息。

        答雅在掌声中又腼腆起来，扶起几位武行老师，给鼓掌的大家鞠了个躬。

        这条拍完，剧组人员都记住了“江答雅”这个名字。

        她也许眼下寂寂无名。

        她可能未来时运不济。

        她哪怕一辈子都红不了、出不来，泯然众人。

        但这一条赢得的尊重是真的。

        答雅坐回自己的小椅子上喝水，用纸巾擦了擦一脑门的汗。

        男主走过来，站在答雅旁边，似乎有话想说。

        答雅喝水时，纱质外罩从腕上滑到肘部，露出青青紫紫布满淤痕的手臂。

        不止是手，腿、肩、背、腰，为了这八分钟，答雅浑身都练出了伤，贴掉了三盒膏药。

        男主目光落在她的伤上，问，“你是不是很喜欢演戏？”

        他没想到，原来一个人的热爱和热忱真的可以如此动人。

        “喜欢啊。”答雅拧上瓶盖。

        越拍越发现，真的喜欢。

        “我都有点羡慕你了。”男主喃喃。

        羡慕什么呢？江答雅还是一个毫无知名度的新人而已。

        他是上一个夏天的“顶流”，选秀出道，仅二十岁就一夜成名，公司力捧。

        多少人羡慕他还来不及？

        最红的时候，流水一样的代言和综艺，雪花一样的剧本和片约，他什么都不用干，似乎躺着呼吸都能赚钱。

        一切来得这么容易，有什么努力的必要？

        唱歌唱得不好，五音跑了四音，粉丝能理解是调音师的失职，冲到节目或者卫视微博底下怪设备。

        戏演的不好，顶着一张机器人的脸演完全剧，粉丝夸他是真性情，受不了弱智傻逼的剧情，以自己的方式表达反抗。

        台词说的不行，部部戏都用配音，粉丝说这是体贴配音老师，免得他们没有工作。

        没有人告诉他应该努力。

        公司、经纪人给他接一个又一个的工作，日程表排得满满当当，他没有任何输入的过程，就开始无限制的输出，哪怕他已经拿不出任何东西。

        开始还会愧疚，但到了工作场合，每个人都是好人，每个人都夸他，每个人都说他红得天经地义。

        圈里大家都是这样的，红就好了，能变现的就是爸爸、爷爷、什么都可以。

        但随着节目的结束，其他综艺的开始，他粉丝的粘性一天不如一天，各项数据表现都在下滑，人还是红的，但糊味已经散发出去，掩盖不住。

        他惊觉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才发现机会已经失去，捧杀透支了他的演艺生命。

        温水里的青蛙，偶尔努力一下都觉得自己在拼命。

        男主摇摇头，自嘲的笑了。

        一开始只单纯觉得江答雅漂亮，多看了两眼。

        但女孩拍戏间隙认真看书，跟着武指认真练习，跟对手演员认真对戏的样子真可爱，甚至认真捧着盒饭咀嚼的样子都可爱，不知不觉，两眼又两眼。

        江答雅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似的邪门儿，“羡慕我什么？”

        男主看着她，粲然一笑，“没什么，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岑言。”

        这边六叔看着手机里八分钟的视频，感慨颇多。

        随着上一代功夫巨星年岁渐长，能打的越来越少，肯打的更是几乎没有。

        六叔经历过功夫片火爆的时代，就更能体会到眼下打星的凋零。

        他把这视频发给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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