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名节

临近过年，家家户户都忙碌起来，似乎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在年前做完，朱兰一趟趟帮爹娘给关系较好的几家邻居送年礼，终于只剩罗伯的了。

        罗伯家大门敞开，院里没人，西边屋子有女声传出，走近看到一身蓝衣的叶墨誊正低头写对联，幺窈姐也一身蓝裙在旁边盯着他脸看。

        “好看，这字真好看！叶公子这几天考虑好了没，只要你点点头，我立马嫁给你随你远走高飞！”

        朱兰立马贴到门边，竖着耳朵，一定要听清楚点，有啥第一手消息，等小婉从老家回来告诉她。

        “你就不怕我真的答应？”

        “为何要怕，翩翩公子，还是兴都有权有势的公子，我巴不得。”

        “那行，我现在就去找幺爷爷说我同意，你们不嫌弃我现在拿不出聘礼的话，就直接成亲，等家中来人你们一家就全部随我去兴都。”

        说完，放下毛笔就往外走，朱兰吓得一蹲，慢慢往墙角缩。

        刚看到叶墨誊一只脚迈出了门槛，幺窈姐的声音响起。

        “算了，算了，真是没趣！你这样随便就答应成亲的男人我才不要，你可别去吓我爷爷！”

        “别躲了，出来！”

        “躲什么躲，我幺窈会怕你？”

        朱兰知道说的是自己，不好意思的站起身走到门边嘿嘿一笑。

        “幺窈姐，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我就是来给罗伯送东西的，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叶墨誊揪住朱兰的辫子就往屋里走，朱兰痛得哇哇大叫，骂他怎么变得和小刀一样讨厌。

        幺窈忽然坐在了椅子上，左看看右看看两人。

        “别打她主意，你看着可不像什么好人。”

        叶墨誊楞了楞，猜想幺窈估计是想岔了，却也不想解释，毕竟自己确实是打朱兰的主意，只不过不是她想的那样而已。

        “幺爷爷年纪大了，不要因为你的玩笑让他误会，老人家经不起欺骗。你若是真想嫁人，就找你的心里人！不要伤了幺爷爷的心！”

        幺窈忽然脸色大变，不知是要生气还是难过，站起呆了一会，拿起几幅写好的对联，昂着头走了。

        叶墨誊松了一口气，终于解决了个麻烦。

        朱兰搞不懂这是哪一出，这两人到底是有情呢还是有仇呢？不过光看样貌的话，真是非常配的。

        “行了，收起你的胡思乱想，幺窈有心上人，我也无意于她，只是就算是玩笑，也不是随便能找上我来开的，若不是看在幺爷爷面上……”

        看到朱兰有点害怕的样子，才想到自己失态了。

        他起初不习惯，现在却欣赏上开女子，大方直接，却又坚强自重也尊重他人，可这个幺窈自从回家以后每天都来招惹自己，轻佻放纵，被拒骂都无谓，如若真是个不知羞耻的女子倒好解决，可看她和幺爷爷口中的孙女完全是两个人。

        她肆意玩笑，眼底却冰凉一片，就是故意作贱自己，和那个人好像……

        他怜惜为爱情伤的女子，可又恨其自甘堕落，在兴都那是因为束缚，可在这，不该出现，希望幺窈能想通吧，也庆幸今日朱兰来时，幺窈没脱衣露腿的，不然更是说不清了。

        朱兰趁着叶墨誊沉思，一溜烟跑不见了，妈呀，原来小白真正生气的样子那么恐怖！

        叶墨誊摸摸脸，怎么就在朱兰面前生气了呢，她可不是自己的手下，好不容易处好的关系，可不能重来。

        罗伯最近老往外跑，回来就鼓捣各种叶子，不避着自己但也不带着自己，小刀回老家去了，找什么由头接近朱兰呢？

        谁知罗锅回家，吩咐他第二天就去朱家送对联，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叶墨誊很是细心的写了几幅对联送到朱家，还帮着朱成功抬了货，闲聊中才知道，原来朱家邀请了罗伯和自己一块过年，心里高兴，又帮着秦氏打扫了院子。

        看到院中只铺了一半的青石板，想着下一个妖早点出现，给罗伯打工再赚点钱就帮他们铺满。

        朱兰在一边看着叶墨誊忙这忙那，身上都能一尘不染，脸上还挂着和煦的笑容，好看得忘记了昨天他发怒的样子，不过脑就脱口而出了邀请。

        “小白，后天我们回阳南村叔叔家吃杀猪饭，你和罗伯一起去吧！”

        叶墨誊欣然答应，回去告诉了罗伯。

        罗锅本来要出门几日，但一听杀年猪，知道有烤肉吃，就想着年后再出门吧。

        阳南村在上开县和者县交界处的龙泉山上，上山的小路蜿蜒崎岖，罗锅早有准备租了辆骡车，可看驴车托着带回去的年礼，朱成功拉驴辛苦，秦氏和朱兰走得汗流，就把骡车让给了她们。

        车前位赶骡子的叶墨誊屁股颠得痛极，主动要求走路牵驴，最后朱成功赶骡车，东西也全放到骡车上。

        罗锅刚跳上驴车，朱家三人欲言又止，叶墨誊就一鞭子下去，驴子嘚嘚跑了。

        从日出颠到了日落，绕过一个小山丘，眼前豁然开朗，山窝里一片平地，瓦房田地，炊烟袅袅。

        朱家三人脚软着从车上跳下，骡车有软垫，比驴车好很多，可还是颠得头晕眼花，下次还是走路吧。

        朱兰想起小时第一次上山，死活要坐驴车被颠吐了的经历，转头看向罗伯。

        罗锅此时正瘫在草地上，想吐吐不出，感觉七老八十老胳膊老腿快断了，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又被一坨黑黑红红的东西砸了，抬头一看，原来是高高的柿子树，摘不到的柿子干黑在了枝头，摇摇欲坠。

        几人想笑又不敢笑，借着搬东西走开了，叶墨誊揉着酸痛的脚暗喜，没想到走一天路虽累，自己却是受罪最轻的一个。

        叔叔朱成仁和婶婶阿花出来帮忙拿东西，八岁的堂弟朱好围着朱兰要糖，看到叶墨誊突然大叫。

        “啊妈，姐姐带小相公回来了！姐夫给糖！”

        看着伸在眼前的小手，叶墨誊一时无措，想了想从衣袖里拿出准备好的红包。

        “我不是你姐夫，叫叔叔，给你个大红包。”

        朱好看看爹娘，看到点头才接了红包，随后朝朱兰做鬼脸，两个人追打着跑走了，家养的小黄狗也撒欢追去。

        门口的杏树花开正好，枝头站满了彩色羽毛的小鸟，被阳光照射得毛色鲜艳闪光，叽叽喳喳，似是欢迎着客人的到来。

        邻居的院子里红梅白梅竞相争艳，从泥巴墙伸了出来，映衬的缓缓升起的炊烟都变了颜色。

        晚饭吃完简单梳洗后，叶墨誊坐在一人高这么宽的大圆竹簸箕里戳着脚上的水泡，看着旁边睡熟的朱好，新奇的睡不着觉。

        床不够，三个小辈的被安排睡簸箕，垫了厚褥子倒是很舒服，只是想到一路来到这遇到的各种新鲜经历，实在无法入睡就推门出去走走。

        这里夜不闭户，门栓子都只是耷拉着，田边一棵棵没有叶子、虬枝各异自有水墨风味的大树，这边冬天日暖，树木大多常青，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只剩树枝的大树。

        耳朵一尖，后面有人，朝这边走过来了。

        “这是核桃树，现在落叶了，要是早几月来，还可以打核桃呢，很好玩的，你见过核桃在树上是什么样子么？”

        朱兰的声音响起，她睡不着，本想偷偷溜到山坎子那的温泉池洗个澡的，谁知道遇到了叶墨誊。

        “我不曾见过，核桃是长大树上的么？”

        “是啊，而且也不是你看到那个样子的。”

        朱兰跳进田里，借着月光捡了坨黑色的东西。

        圆圆厚厚的绿色果皮已经发黑，有一角烂了，露出里面核桃的小尖角。

        “这个一看就是太小没人捡的，这么久都摆干了，要是明年核桃成熟的日子你还没回去，我带你来敲核桃。”

        看着月光下少女莹亮的目光，叶墨誊笑着点头，两人一路聊天，朱兰指点着各种野花小草树木，一一讲给叶墨誊听。

        闲聊着走到了山坎子处，一片湖水在月色里如镜面闪耀，湖面还冒着热气，朱兰丢下布包，坐到湖边就撸起袖子，脱了鞋卷起裤脚泡脚，吓得叶墨誊立马背身，怎么又是个爱脱衣服的。

        “胡闹，快把衣服拉好！”

        “咦？我穿着衣服的啊，本来想洗澡的，遇到你就只能泡泡脚了，水很热的，你要不要也来泡泡？”

        叶墨誊知道朱兰绝不会想勾引自己，叹气转身。

        “在兴都还有我去过的其他地方，女子都不可随意露肤，要是被男子看到了脚，那可是要嫁给他的。”

        朱兰惊讶，玩水的手停下，发光的涟漪在她嫩白纤细的脚踝旁一圈圈荡开。

        “你别误会，我可没想嫁给你，人人都说你回去后就与我们不是一路人了。再说，为何女子手脚给男的看到了就要嫁人，你是没见过我们这的夏天，多少嬢嬢奶奶下地干活露胳膊露腿的，要是你看到了，难不成还全部娶回家去么？”

        叶墨誊差点被口水呛死，等好不容易顺了口气，又听朱兰问道：

        “那要是被看到的女子不愿意嫁给看她的人呢？”

        “失了名节的女子，如果男的不愿负责，要么出家做姑子，有些家风甚严的，可能还会要她们自我了断……”

        叶墨誊越说越说不下去，因为朱兰已经站在了水里，发怒叉腰指着他。

        “兴都的男人都是混蛋，是谁定的这吃人的规矩，兴都的女子也都甘愿去死么？要是我，只会让男人自我了断！”

        本来还觉得有点冷的叶墨誊开始冒汗。

        “啊兰，在我不曾来毓丰之前，也不知道此地女子如此自由自在，可已经存在了千百年的规矩，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是对是错，只知道，确实是委屈了女子。”

        “……小白，那你以后回去了，要对你的娘亲姐妹还有妻子女儿好，要尽力保护她们，不被规矩吃掉。”

        叶墨誊的心仿佛被扭了一下，看着朱兰的眼神复杂闪烁，最终坚定一笑，重重的说了声好。

        最终，叶墨誊也忍不住脱了鞋袜，在温泉里泡脚，两人踢着水花，像孩子一般笑闹。

        叶墨誊好笑的想到亲弟弟千里，更别说表姐妹们，就是在没分席前的小时候，都不曾这么恣意玩耍过。

        今夜月凉如水，可水，如此温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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