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抵达

裴亦突然发现，自己对东方人最大的错误认知就是以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委婉和柔和的，即使是在西方世界，也很少见何思璇这么有攻击性的人。

        偷偷瞥了一眼坐在副驾驶的何思璇，看到她淡然和无所谓自己是否坦白的模样，裴亦忽然很泄气，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想与何思璇成为朋友了，因为他希望有人能在他身后推他一把，将他从泥沼里带出来。

        可是何思璇用态度告诉他，除非自己愿意爬出来，否则即使他现在能从泥沼里脱离出来，总有一天也会跌进同一个坑里，他明明有爬出来的能力，却不愿意面对惨淡的现实。

        裴亦忍不住问道：“当你发现人生其实是惨淡的时候，有什么感想？”

        这可真是一趟漫长的旅途，并且毫无实质性的进展。听到裴亦的问题后，何思璇突然就后悔答应了裴亦接机的请求，这个世界上很多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很多事情也是没有道理的，如果非要刨根问底，只会将自己逼入绝路，成为一个钻牛角尖的偏执狂。

        何思璇也明白，裴亦要的也不是一个答案，他要的是一个“为什么”，当人受到伤害的时候，总会习惯性地问一句“为什么”，谁都不希望倒霉的事情落在自己头上，谁都希望自己能一帆风顺，可是这个世界上能够如愿以偿的人总是少之又少。

        看着裴亦紧紧抿着的嘴唇，何思璇说道：“我给不了你答案，你知道谁才能给你答案。”

        裴亦苦笑一声：“说得也是。”旋即，他话题一转，问何思璇：“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幸运？”

        “难道不是吗？”何思璇说道：“尽管你曾经走上绝路，但现在的你，又一次拥有了比全世界98的人都要高的起点，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现在没有人逼你做出选择，你想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

        长久的沉默之后，裴亦忽然问道：“任性的抛下一切是什么感觉？你真的不在乎亲人和朋友对你的看法吗？”

        “如果在乎，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何思璇说道：“活在别人的眼界下，你难道不累吗？”

        裴亦笑了笑：“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活出自我，人言可畏，语言就是一把捅人不带血的刀。”

        “所以，你最在乎的不是你自己，而是别人对你的评价，对吧？”何思璇笑了笑：“裴先生，放轻松点，你的被害妄想症太重了，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没有那么重要。”

        一趟旅途总有终点，即使几次绕路，裴亦也没有忘记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说话的目的，除了吐露自己在家族中的处境外，还需要把自己的猜测也告诉何思璇。

        又是一阵充满了挣扎的沉默后，裴亦慢吞吞地对何思璇说道：“我怀疑，我与尤金·毕维斯的相识，本来就是一场算计，他的心思太深沉，对成功的渴望太强烈，他的谋划根本不像一个二十岁出头，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说着说着，裴亦苦笑一声：“其实，败在他手上，我一点也不冤，我只是不甘心，不想承认自己年轻的时候除了有钱外一无是处，被人算计到众叛亲离，跌入地狱是自己活该。”

        何思璇打断了他：“要知道，有钱在这个社会是一个极大的优点，没钱的人寸步难行。”

        “我只是曾经有钱。”裴亦说道：“在我被艾格斯家族除名之后，我就一无所有了，最艰难的日子里，我总算见识到了什么是漆黑的人心。”裴亦突然冷笑一声：“也算是长了见识。”

        “其实，让我犹豫的并不是他们对我的伪善。”裴亦将车停在路边的停车位上，点燃了第四只烟，他平日里其实很少抽烟，必须维持住一个体面的人设，在被艾格斯家族除名后，裴亦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任性的资本，他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外人，他对何思璇说道：“我只是对自己感到愤怒，想要在与他们的战争中取得胜利，就必须摒弃原来的道德感，以及……同情心。”

        何思璇瞥了他一眼：“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其实是你的同情心用错了地方？”

        “什么意思？”

        “在华夏有一句网络流行语。”何思璇说道：“永远不要与资本家共情，月薪三千的人不要去同情日收208万的家伙。”

        “这个例子可真极端。”

        何思璇说道：“这不是例子，这是事实，如果你觉得良心不安，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人需要你的救助，资源分配从来不是公平的事情，很多富豪做慈善并不是因为他们善良，只是为了合理避税，我是学法学的，翻开法律条款，你会发现富豪们需要交的税比正常的工薪阶级少，每一条法律条款背后都隐晦的暗示了‘合理避税’几个大字，然而，他们依然选择了偷税漏税，因为这就是人的天性——贪婪、掠夺、自私，在华夏还有一句古老的俗话‘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如果你想做圣人，弥补自己的良心，有太多的方式，就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份无私的勇气。”

        “我不知道。”裴亦回答。

        何思璇竖起了拇指：“至少你是一个诚实的人。”

        接下来的旅途上，何思璇和裴亦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题外话，不再讨论之前的话题，到底要怎么做是裴亦的选择，如果裴亦指望何思璇给他指一条明路，那他不可能达成目标。

        何思璇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才与过去一事无成的自己达成和解，她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劝解别人，或者教裴亦什么事情，更何况裴亦也不需要别人教。

        裴亦忽然对何思璇开玩笑：“答应让我来接你，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我不值钱。”何思璇白她一眼：“而且，我也不是白痴。”

        裴亦说道：“你最好还是不要这么轻信。”

        “这算是经验之谈吗？”

        “也许吧。”裴亦说道：“总之，这地方不是乐园。”

        ……

        足足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何思璇才安定下来，有了新的住处，也有了新的室友。

        第一次出国，何思璇却显得十分老道，并没有因为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而表现出半点的不安，对周围的环境也没有特别的好奇，哈斯塔教授给了她两个周的时间适应环境，认路与认人，把自己带的小组成员正式见面的时间定在了九月三日。

        有充足的时间，何思璇与自己的室友搞好了关系，作为被哈斯塔教授重点关照的学生，何思璇并不需要为吃住行发愁，哈斯塔教授认为多与不同学科的人交流会激发灵感，所以把何思璇安排进了已经有了两个学生的宿舍当中。

        三人间的宿舍十分宽敞，何思璇的两个室友一个是华裔中文名叫做乔玥，一个是拉丁裔的女孩萨曼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何思璇就看出这两个女孩子身上充满了自信的光彩。

        乔玥学的是计算机和文学，而萨曼莎的专业则是艺术，并且她还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模特，个子高挑。

        曾经的何思璇是一个木讷的人，对与陌生人的交往交流充满了恐惧，但现在的何思璇已经脱胎换骨，她能够自信的与别人交流，也不会再担心别人是否会算计她了。

        “你们好。”何思璇打招呼的方式十分的简练，她并不是一个喜欢交浅言深的人，她也擅长在交流的过程中观察别人，她能看得出乔玥和萨曼莎的关系不错，她们都很聪明，又阳光，是典型的“学霸”。

        何思璇没有英文名，她也不需要，直接对她们说：“你们称呼我何就好了。”

        “乔玥。”虽然是个从小在国外长大接受西方教育的华人，但乔玥的中文字正腔圆：“或者也可以叫我爱丽丝。”

        因为《爱丽丝梦游仙境》的存在，“爱丽丝”这个英文名一直都给人十分梦幻的感觉。

        乔玥和萨曼莎都是很好相处的人，虽然她们的关系不错，但也没有因为何思璇是新来的就刻意的排挤她，反而会在何思璇需要帮助的时候，主动帮忙。

        有充足的时间适应新环境让何思璇安定了不少，但她最在乎的还是赚钱的问题，她没有忘记飞机上获得的灵感，除了去食堂、图书馆等几个重要的地方认路外，其余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完善自己的大纲上。

        与裴亦的公路旅途又给何思璇增添了新的灵感，她觉得只写一个飞机上的故事实在是太单调了，应该把海陆空都结合起来，发展成一个系列。

        何思璇并不指望裴亦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想清楚未来的道路，也从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趁着正式开学前的时间，她又整理了一遍大纲，她发现有了现实的经历后，自己的文字总算不是“飘”在半空中了，能够落地的文字，才更能塑造出紧张、刺激的感觉，虽然很俗气，但何思璇还是决定把自己的第四个恐怖故事命名为《致命真相》。

        两个周左右的时间，只能让何思璇将大纲理出一半，她对新的故事寄予厚望，也将它当作是自己的后盾，为了做到极致，她专注于手头的事情，忘记了要跟何思宇报平安，直到何思宇从又一阵的忙碌中脱身，她才想起自己已经抵达哈佛有一段时间了。

        即使是何思宇也忍不住抱怨：“阿璇，你是不是已经把你老哥扔到九霄云外了？”

        何思璇一点也不心虚：“这不是挺好的嘛，证明我们两个都很忙，日子过得很充实。”

        何思宇无奈道：“我真的不是被迁怒了吗？”

        “我才不是小气的人。”何思璇为自己辩护：“更不会被过去的情绪困住，我每天都很忙，根本没空伤春悲秋。”

        “听起来，你很喜欢在哈佛的日子？”

        “还不错。”何思璇说道：“我一向敬重知识的殿堂。”

        听道何思璇精神饱满的声音，何思宇算是稍微安心了，自从何思璇一声不吭地跑到国外去之后，父母都气坏了，觉得何思璇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家里的长辈们对何思璇也颇有怨言，连他的朋友和同事在稍微了解过他们家里的事情之后都觉得何思璇是个自私又任性的人，但何思宇知道不是这样的，谁都不能指望别人对自己的人生负责，那些站在制高点指责何思璇的人也从来没有为何思璇的人生负责的打算，任何人都没有指责何思璇不是的立场，但何思宇没有多做辩解，他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也不想加深别人对何思璇的误会。

        难得何思璇能好好沟通，而且心情还不错，何思宇也不想破坏这份好心情，没有对何思璇提起国内的糟心事，只是一再叮嘱她在国外要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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