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阅债还人债，内门成江湖

翌日清晨，惠风和畅。

              诗杉正温习着玄天化水的精妙，落月轩的门便被梁好激动地推开。

              “小师弟，还在睡么？今天难得一见‘阅债台’大比，千万不能错过了。”梁好几乎喊得破了音。诗杉也不管师兄这么莽撞，稍微顺了下衣服便出去迎接了。

              梁好不停地用羽扇拍手叫好  ，诗杉歪着脑袋好奇道：“‘阅债台’这么让师兄激动？”            

              梁好偏偏头，刷地打开扇子，遮住了自己的丰唇，看上去竟有些书生秀气，娓娓道：“小师弟你可不知，我们诗道有吟诗作赋的‘摘月坊’，武道自然也有个‘阅债台’。这‘阅债台’顾名思义就是施行赌约，无论外门内门都可以上去立誓，三个月后再哗地一下统一收网，赢得赢，输的输，趣味横生！”

              见梁好双手夸张地挥了一下，说得是唾沫横飞，诗杉很快就被勾起了性子，便跟着走了。

              两人很快出了诗道，进了飞霞色的武道殿门。武道不喜风花雪月，都是直来直往地青山翠柳，黄木油屋呈阶映衬，外门弟子伐柴打杂，笑语纷纷，溪水穿石引流，泱泱淼淼，菜圃成合，鸡犬互闻。              

“武道人丁真是兴旺啊。”诗杉对比了落寞的诗道，觉得这里的景致也别有一番风味。

                梁好还习惯些，面上笑而不语，只是带路。

两人过了外门的村舍，进了内门，眼前成了竹林森森，劲风刮过，利叶呼啸，音色锋锐。前方忽然传来些打斗声，稍微靠近了些，已然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这便到了！我先去找找小风师姐！”梁好兴奋地背手藏好羽扇，混入人群。

诗杉没了人领路，正有些不知所措，又听见有人呼唤他名字。循声望去，诗杉惊喜地看着吴德音和允儿也赶着来了。

“可赶巧撞着你们了，不然跟个无头苍蝇似的。”诗杉满脸欣然迎了上去，见两人腰间都挂着牌子，应该也是进了武道内门，心中难免欢喜。

允儿看都没看诗杉一眼便满脸媚色地跳脱开，吴德音轻叹口气，拍了拍诗杉的肩膀道：“允儿进了武道后愈发活泼了，跟我一起时沉默不语，见人却总是情谊拿捏得恰到好处，我也管不住的。”

“你要提醒这人小心自己师妹受蛊惑失了本心。”卿秋同为女人，倒是很乐意点评一下。

诗杉也不旁敲侧击，真诚道：“师兄的真心付出自然能有收获，不必太过担忧。”

吴德音脸色隐晦，生硬道：“你过来，我给你介绍武道的内门。”

诗杉吐了吐舌头，暗想吴德音怎么也是心情瞬息万变的，上句吐露心声，这句反而自己转移话题，浪费自己一片真心实意。

吴德音拎着身份牌开路，很快就带着诗杉到了内门弟子的座位。诗杉见了绣刺图，也都认识，全都彬彬有礼的问了好。

武道内门均是在场的，大师兄许贝锦，宗主独生子，生得丰神玉朗，挺拔修长，见了诗杉是不理不睬；二师兄陆锋，面相虽凶猛粗犷，对诗杉却是端正客气的，跟着的三师兄陆正，陆锋弟弟，身形瘦弱，面色皎白，粉嫩，娟秀小资，与哥哥形色鲜明。

剩下的是四师兄赋子屏，短发膨起，有些标新立异，但为人和蔼，态度热情；五师姐湘紫，裙带飘飘，有眉心朱砂，清秀可人。算上新加入的吴德音与允儿，武道七子，均是天资卓越，服饰阔绰。

“听闻小师弟诗道精细生风，如今人相两宜，看来所传不虚，甚是豪杰之辈！”陆锋向着诗杉连声狂笑，竟然是对诗道有好感。

“我觉得二师弟关心这些，待会比试便已经输了。”许贝锦背向众人，语气骄横，一副遗世独立的模样，身旁却占满慕名的女生，莺歌燕舞，风流倜傥，允儿都有些着迷，在一旁应声附和。

陆锋耸了耸肩，似乎也习惯大师兄出言不逊，大手拍了拍陆正道：“小子，待会看你哥给你表演个手撕恶霸.”

陆正被拍得浑身一抖，似乎很害怕陆正，缩着脖子细声道：“我晓得的。”

陆锋冷哼一声道：“男子汉大丈夫，恁地就没点阳刚之气！”说着觉得丢了脸面，独自跳开几个位置坐下，留着陆正独自瑟瑟发抖。

诗杉暗想这对亲兄弟虽武道都是天才，但性情简直是天壤之别，陆锋豪爽刚正，陆正却懦弱胆小。

诗杉想着，胡乱找了位置坐下，侧头又看见吴德音在一边面色阴沉，眺望着远方，思绪飘飘，也不合群。

谁知身边坐得正是四师姐湘紫，湘紫眉心如绛珠，配上火色眼影，看上去妖异妩媚，余光刮了一眼转头的诗杉，平淡道：“你也是过来送我情书的吧？”

诗杉闻见浓郁的香风，浑身一个激灵，哪里知道这句话如此惊世骇俗？卿秋更是在书桌前喷出一口浓茶，笑声和咳嗽声断断续续。

诗杉拱手郑重道：“师弟我断然不会如此荒唐。”

湘紫轻笑一声道：“诗道的就是虚伪，‘不渡风月惘为诗’不就是说你们这种表里不一的男人？”

湘紫虽说得淡薄，确实字字珠玑，听得诗杉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埋着头说不出话来。

“可我也知道‘欲取身洁为拂道，唯吟素诗作白缟’，诗道虽有浮华之性，但也不尽然，湘姐姐深谙武道，但在这些方面却有失偏颇。”一道纤弱的声音却在道理上掷地有声地回击过去。

诗杉未见人，心中也知道，有这素养水准，只能是诗道最后一个未见面的师姐追月了。

只见追月面瘦如病，纤骨流魂，发若柳絮，身若西子，提裙微步，弱不禁风。

诗杉怕师姐摔倒，伸手将她扶往座椅，追月也没拒绝，只是以袖遮面，完全不若有诗道深厚的造诣。

“谢谢…小师弟。”追月纤弱娇羞，看得卿秋都连连咂舌，生出几分怜爱。

诗杉大方回礼道：“师姐诗道造诣深厚，师弟前日来不及拜访，有失礼数。”

追月捂着脸失了分寸，竟再也不搭理半句话。

诗杉有些惊讶师姐的胆小娇羞，当下也连连退回，生怕她出了什么病态。

一旁湘紫看在眼里，虽不看好诗道，但见诗杉确是不像惺惺作态，也不好继续发难，便圆场道：“这含羞草平日里可不多见人，今天定是听说你来了，想不到还帮你对了一嘴。真是好福气。”湘紫抿着嘴巴，语气仍然有些不满。

诗杉初来乍到，哪里能有什么怨气，无奈道：“师姐莫要为难我了，如今来武道，自是学习武道精髓，还望多多包容师弟。”

湘紫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女人嘴巴就是比男人厉害些，这摆明是给你个下马威了。”卿秋瞧着诗杉还是谦谦有恭，有些忿忿不平。

诗杉宽容一笑，也不多话，下意识环顾了下四周，那边梁好坐在朱小风旁边，手中羽扇迟迟没有送出去，满脸流露尴尬；赋子屏竖着招摇的短发，一边激烈喝彩着，只剩下诗道大师兄甄西旦没来，可能正在自得其乐的炼丹吧。

如此种种，水帘宗两道的内门弟子也算齐了，微小若江湖，都是发生在这封闭的逐蒿山中。

…

              ‘阅债台’的精彩出乎诗杉想象，原以为只是单纯打斗争胜负，哪知花样层出不穷，令诗杉大开眼界。

                有弟子赌一秘籍，喝酒取胜，谁先饮尽十大白，就成了赢家；有弟子压了五百两银子，竟然是比吃光一箩筐的野草；更有甚者争取一个姑娘芳心，来猜姑娘设置的十个谜题，谁答对的多，谁获胜……

                诗杉正看得眼花缭乱，四周却突然呼声震天，惊叫连连。                

只见许贝锦昂首迈步，笑容春风和煦，后方簇拥着一群女子，有贴近者为他披上妃色绸缎璎珞绸袍，许贝锦眼若醇酒迷醉，唇若细水缠流，眉如月梢隐隐，鼻若削岩棱曾，肤白赛雪，披发风流，好一个绝色龙风，烨然若神人！

外门弟子都是嘶喊着大师兄的名号，这边的允儿甚至已经紧随其后，毫不掩饰眼中的艳羡，而朱小风虽在台下，也有些激动，起身凝望，一边的梁好见状叫苦不迭。

但这边的陆锋显然支持的人少了许多，不过他身形雄壮，面容粗厉，也是有不少弟子尊敬的。

两人赌注之一是一枚神行符，负有此者，方圆百里之内可以来去自如，效用一次，堪比元婴的凌空虚度。

赌约也是很精妙，两人各自组成三人队伍，一一对决，按照境界的输赢获取分数，若是高境界者获胜就得一分，而低境界者获胜，按照境界差距补分，每差一个境界，就多加一分。

这边第一战便是陆锋与许贝锦针锋相对。

陆锋砥砺双拳，手无寸铁的站了上去，轻衫简约，充斥着桀骜与凶悍。

许贝锦噙着笑，抚起落耳长发，手捧桐木长琴，在台上端坐下来，温文尔雅，风流倜傥，引得台下女生眼波迷离。

“今日君子琴声，恕有冒犯。”许贝锦语气温和，隐约含着几分傲气。

陆锋甩了甩手臂，轻唾一口道：“要到就打，说些什么废话，小心待会被打得掉了牙，沦为笑柄。”

许贝锦嗤之以鼻，面带冷笑，双手拨弄起琴弦来。

陆锋如临大敌，感到眼前虚无波动，吹来一道道急速风刃，当下稳扎马步，沉声一喝，双手贴紧丹府，手臂青筋暴起，一手握拳，另一只手猛然闭掌推出，寸劲倾泻。

只听见气声崩裂，撕扯着观众的耳膜，陆锋身前嘭地一声炸出环环相扣的音波，与琴音相撞，即使无形无声，仿佛依旧能听见咣啷敲击的兵刃交接。

这边许贝锦长发被狂风裹挟着披散在身后，双手滑指轻点，又急速拨弄，轻声时而悠悠然如浪潮无声压势，时而急促暴躁如铁骑铮铮，面前风压呼啸，如万仞缭乱。

陆锋毫不畏惧，又是猛轰几拳，甚至双脚迈步，缓缓顶着声势向许贝锦靠近，如同飓风里的斗篷人。

许贝锦清冷笑道：“陆兄毅力实在佩服，不过你我终究差了一阶。”

许贝锦翻手立琴，十指并奏，衣袖猎猎飘飘。

空气一刻间凝固窒息，全场噤若寒蝉，诗杉甚至能听见自己跃动的心脏声。

下一刻，若飞瀑冰解，哗声大作，琴声呜呜而出。

陆锋大喝一声，双掌齐出，迸出鎏光灵气，汹涌对撞。

只见陆锋双手抖动，脚步不断后撤，依旧眼神锐利，紧咬牙关，撕声道：“给，我，散！”

陆锋搏命抗压，双手倾然泄力，咚地一声炸裂，眼前的劲风竟然爆破开来，如流水般泄去威压，散入四周空气里。许贝锦瞳孔一缩，十指抚琴，琴声戛然，喉咙涌上辛辣。

陆锋连退数步跌到在地，嘴角溢出鲜血。

全场鸦雀无声，双方第一场交手，竟然是平局。

“二师弟心性坚韧，我以法宝对敌有些轻视你了，若直接近身过招，你必然也赢不了。”许贝锦面色惨白，眉间紧皱，似乎很不服气。

陆锋不以为然，欣然接受，给了许贝锦一些台阶下。

这时台下观众反应过来，掌声雷鸣。

“姐姐，他这算什么法宝呢？跟我青鳞比怎么样？”诗杉看见场面热烈，心中有些向往。

“他这琴应当算是知语半的级别了，你的青鳞虽有我的意，但也只是一把普通兵器，可能比平常锻造的稍强些，称不上是法宝。”卿秋知无不言。

“陆师兄是筑基中期的，大师兄应该是筑基后期，都是顶尖弟子了。”诗杉眼里有些羡慕。

“这算什么，我瑶剑宗到结丹都才算外门呢，弟弟可不能妄自菲薄哦。”卿秋柔声鼓励道。

诗杉乖巧点点头，这边看见陆锋大摇大摆地回到座上，似乎见自己弟弟都顺眼几分。而许贝锦面色僵硬，对一边热情的女生们置之不理，握拳的手不停颤抖。

“大师兄还是老样子，争强好胜，这次仗着境界优势没赢，觉得颜面尽失。”一旁赋子屏坐了过来，嘴里点评一针见血。

“又不是输了，你嘴真是欠抽。不然你上？”朱小风在一边怒眉横望，很是维护。

诗杉觉得朱小风有些过分，嘀咕道：“上就上嘛，难道怕了不成？”

“哦？”朱小风听见诗杉反驳，声音讽刺般拉得很长，弄得内门弟子都往他看来。

“你个练气境的蠢货懂什么？上去被师兄打死可没人帮你！”朱小风眼露厌恶。

那边允儿却媚声道：“师兄让着同门而已，你们诗道的可没资格评头论足。”

吴德音欲言又止，面沉如水。

梁好看见形式剑拔弩张，便连声和好道：“唉唉唉，各位，怎么内讧起来了？武道诗道一家人嘛，可别伤了和气。”

“哼。”许贝锦正有气发不出，鼻息高仰道：“谁跟你个丑癞蛤蟆是一家人？”

梁好被当众一说，厚唇一颤，头在微微抖动。

“没赢就是没赢，把气往诗道发，还自诩君子，真是不知廉耻。”陆锋拗着头，声音刚正，似乎在安抚梁好。

赋子屏应声道：“此话说的极是，武道之人连胜负的坎都过不去，连诗道都不如了罢。”

许贝锦平日里骄横惯养，哪能忍受今天这么多人嘴舌？猛地起身，眼色狠厉道：“莫不是以为我怕了你们？”

一边追月被吓得花容失色，声喘微微。

诗杉见场面一发不可收拾，都是因为自己起的头，心中惭愧，便起身打断鞠躬道：“各位师兄师姐都是天赋佳人，如今千万别互伤和气，若心头不爽，我诗杉代表诗道上了便是，任你们肆意发泄！”

朱小风见状能转移话题，冷声道：“你要死可别牵扯我们诗道，丢脸至极。”

许贝锦听了邪异露齿道：“好，既然你要替嘴贱赎罪，我也不拦你，跟允儿打一架吧。”    

陆锋暗想这根本不把他安排的人放在眼里，正要发作，谁料诗杉把手一挥，正声道：“好，应了！”

湘紫本一直冷眼旁观，见诗杉冲动应战反而是顶替了她的位置，便出声道：“小师弟有些过于冲动了，未可知练气遇见筑基便是死路一条。”

追月轻声附和道：“小…师弟，跟我们回了诗道去，就没人能欺负你了。”

诗杉肯定知道练气与筑基的差距，不过他有卿秋秋冷决护体，谁能伤他半分？同时有玄天化水诀与妄解级别的功法，未尝不能拼力一战。

见众人当下迟疑，直接纵身一跃，立在台上，手握青剑，红带飘飘，对着在场人朗声道：“诗道诗杉，在此对战武道允儿！”

不知情的观众当然是连声叫好。

那台下陆锋仰天大笑道：“好！有气魄！狂放不羁，诗道性情中人！”

卿秋托腮晃着头，满目深情地看着台上傲然负立的诗杉，如同张扬的天道般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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