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少年

孔霖一时间有点愣神，这位时刻戴着倨傲面具的大少爷上一次这么真诚发笑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好像还是两年前他来花阳市，拉着自己去网吧包夜打游戏拿了五杀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楚昭衍宛若一个普通家庭调皮捣蛋的倒霉孩子，耍着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在平凡唠叨的双亲下没心没肺的长大，偶尔翘课逃学，担心的无不过也就是回家怎么编个谎哄骗父母，再不济打一顿回头还是爹疼娘爱的心疙瘩。

        但楚昭衍早已不再是少年了。

        孔霖看着楚昭衍，不免想到了自己。

        作为有钱人的私生子，从小便习惯了各种白眼，父亲的，同学的，嫡出兄弟的，就连家里的保姆也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初中时，有一天他上厕所，隔壁男生说了一句“楚昭衍他妈不是疯子吗”，他莫名想起了自己还没被父亲认领前他那个半疯半傻后来死掉的妈，一时难以自控的替楚昭衍说了几句话，没想到当时楚昭衍也在场，但是他看孔霖的神情极其复杂，像是在辨认一个陌生的同类，警惕又茫然。

        之后他俩的交流并不多，只是孔霖很少再受同学的欺负了。

        后来，他们家搬去了花阳市，但两年前他爹破产跳了楼，正宫娘娘带着嫡出皇兄躲债一走了之，家里风光的时候他没体会过做少爷的乐趣，落魄后他却成为了“父债子偿”的不二人选。

        当时他正在上高二，决定也继承父亲意志跳楼自杀得了，但怼了一瓶老白干站在宿舍楼顶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应该留个遗言啥的吧，好歹证明自己来过这个世界，可是手机通讯录翻遍了也没找到一个可以告别的人。

        划到“楚昭衍”三个字的时候他微微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回想起这个人是谁，鬼使神差的，就给这位再没有联系过的“同类”留了句颇为豪迈的“遗言”——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兄弟，我走了。

        然而，一脚刚迈出护栏，电话铃就铛啷啷的响了起来，差点没把魂吓走。

        电话一接起，对方一句：“你谁啊？”

        孔霖：“”

        还没跳楼，先臊死了。

        也不知道是临死前给自己壮胆，还是因为这个白眼狼翻脸不认人后的内心悲愤，又或是自嘲天大地大却连一个遗嘱都没法诉说的凄凉，孔霖一时难以自持，借着酒劲儿又哭又骂又疯又笑，将自己从呱呱坠地到如今以死明志的凄惨人生倾诉了个遍。

        然而楚昭衍居然一直没挂电话，最后生生给孔霖说累了，四仰八叉的躺在天台上，连自杀的勇气都给散没了。

        这时，楚昭衍才悠悠的说了一句：“有病吧你？”

        孔霖愣了两秒，羞愤的将手机摔了出去：“去你妈的楚阎罗！”

        然后他就在天台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肿成水泡的眼睛刚睁开，孔霖就被眼前一张鬼魅的笑脸给吓的半死，一度以为是哪个催债鬼又找上门来了，拔腿刚要跑就被这人从后脖颈扽住给他搡回了病床上，定睛一看，

        操！楚昭衍？！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楚昭衍便讥笑道：“以后跟我混吧，怎么样？”

        孔霖当时就不乐意了，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楚昭衍眉尾一挑：“我养你。”

        孔霖：“”

        去他妈的廉者，嗟来之食也是食！

        楚昭衍在花阳市逗留了几天，带他泡吧蹦迪包夜扫街，充分展示了“我养你”的实力后潇洒滚回了襄海市。

        孔霖一度以为这货来花阳市就是为了炫耀一番，好在自己将死未死的心灵上刻下浓墨重彩的一刀。

        然而很快，高三一年的学杂费和生活费很快便到账了，这种冲击不亚于浓墨重彩的一刀。

        从楚昭衍跑来花阳市，到他考上襄海电影学院回到襄海，这两年期间孔霖无数次的怀疑过楚昭衍“养”他的动机。

        在排除了“自己帅气逼人楚昭衍想泡他”，“楚昭衍慧眼识珠从他身上发现了某种别人看不见的隐形天赋”，“楚昭衍想把自己养熟以后卖了”等等之后，孔霖妥协了。

        管他楚昭衍啥目的，反正嗟来之食已经吃了，既然吃了，那刀山火海杀人放火，他这辈子都跟定他了。

        呃除了以身相许。

        不过孔霖的担忧是多余的，楚昭衍这根快弯成麦穗见谁都想撩拨几下的泰迪犬居然对他毫无色心，这一度让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庆幸中透露着疑惑，疑惑中散发着不甘。

        难挨。

        然而他没想到自己替楚昭衍上的第一个刀山，就是假扮成一个极度崇拜古惑仔的小混混，去骗取一个快三十岁大叔的信任，结果还失败了。

        只是眼下楚昭衍似乎并不怎么生气，甚至还有点窃喜，孔霖一时摸不透他这位金主爸爸在想什么了。

        楚昭衍像是陷入了悠长静谧的自我世界中，脸上那笑容仿佛能掐出一碗蜂蜜来。

        也就是面对孔霖这个“同类”的时候他能这样放心的笑了吧。

        “卧槽！你脖子咋了？！”孔霖突然从楚昭衍的衣领中看到半截白纱布，一声惊叫生生将楚昭衍从齁甜的回忆中震了出来。

        “哦，喝多摔了一下，皮蹭掉了，”楚昭衍回过神，起身将薄荷叶吐到垃圾桶里：“对了，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孔霖心有不甘的又看了一眼楚昭衍的脖子，这才将自己的脑回路拉到与楚昭衍同步的频道上：

        “正要给你说这事儿呢，你记不记得我上次跟你说，坤叔和你爸当初为了争那个东西，还闹出过人命？”

        楚昭衍：“嗯哼。”

        “王珊珊认识不，老油条以前的一个情妇，死的就是她。”

        楚昭衍蹙眉：“王珊珊那时我他妈才多大，记不清。”

        孔霖往灌了一口可乐，打了一个长嗝，这才缓缓道来：“据说，老油条靠着那东西发家以后准备洗白，洗白前打算再捞一笔，准备把那玩意儿卖给一对外国夫妇，但他是赚的盆满钵满了，他洗白别人还黑着呢，他手底下给他卖过命的人哪儿那么容易就让他得逞，都盯着他那宝贝儿呢。”

        “听说和外国人交易前，老油条怕手底下的人有动作，就把那玩意儿暗中交给了他的情妇王珊珊保管，但是没过多久那女的就死了，警方的死亡报告上说的是自杀，但是据我打听到的消息是”

        孔霖意味深长的压了压声调：“其实是坤叔杀了那女的，然后拿走了那东西。”

        楚昭衍愣了片刻，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什么。

        王珊珊

        他想起来了！那个女人死的那天，他和严莫坤在一起！

        当时，他们是在一个哄杂的游戏厅内

        严莫坤一手叼着烟，一手懒懒的晃着眼前的摇杆对着坐在身边的阿昭说：“小崽子，过两天我要去山庄工作一个礼拜，你没事儿别跟来晃悠，听到没？”

        “为什么？”阿昭手下不动了，扭头看着严莫坤。

        楚昭衍指着他的屏幕：“哎，你要死了。”

        阿昭不为所动，直直的盯着严莫坤，没招，严莫坤只好解释：“你爹和你尤伯要跟外国人谈生意，我要去保护他们，懂？”

        阿昭：“我也要去。”

        “爱去不去，”严莫坤咂了口烟：“你去就跟你爸住，别缠我。”

        阿昭回过头，盯着屏幕上倒在地上的勇士：“我才不跟他，我就跟小叔。”

        “还学会讹人了？”严莫坤轻拍了一下阿昭的后脑勺：“你今晚去我那儿睡，明天我送你去阁楼，你陪你妈待几天，一个礼拜后我就回来了。”

        阿昭死死的握着拳：“不去。”

        严莫坤眯着眼看了一会儿阿昭：“行吧，那约法三章，别在山庄里给我惹事儿，别欺负你尤夏姐。”

        阿昭脸上的笑意只停留了一瞬便冷却了下去。

        严莫坤没在意阿昭的小表情：“还玩吗？”

        阿昭猛的抬头，牙关咬的死死的：“你以后是不是要娶尤夏当媳妇？”

        “哟，知道的还挺多？”严莫坤好笑的看着阿昭，见阿昭眼眶逐渐泛红，这才正色了几分：“就算我以后娶十个媳妇儿，我也永远是你小叔。”

        阿昭仔细辨认着这句话的真伪，半晌，脸色才逐渐缓和，但转而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个狐狸精呢？”

        严莫坤反应了半天：“哪个狐狸精？”

        阿昭没好气道：“就是那个什么王珊珊，我都发现了，你最近天天盯着她，还暗地里跟踪她。”

        严莫坤嗤笑一声：“你这小崽子怎么学会给人起外号了？”

        阿昭：“别人都这么叫的。”

        严莫坤没有回应，将烟头撇在脚下碾了几下：“还玩吗，不玩回家。”

        阿昭摇了摇头，严莫坤起身往外走去：“跟上。”

        走出去一半，严莫坤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着阿昭包着纱布的腿腕，俯身将他拎起抱在怀里，一脸不悦：“你怎么走个路都能崴脚？”

        阿昭轻轻的晃了晃肿胀的脚踝，一把搂住了严莫坤的脖子，开心的飞起。

        “哎哎，松手，腻腻歪歪的干啥？”

        阿昭搂的更紧了。

        二人刚走出游戏厅，严莫坤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接下来的那一个瞬间，阿昭明显感受到严莫坤身体一僵，紧接着就听见他压着嗓子问：“只有王珊珊一个人吗往哪儿跑了知道了。”

        严莫坤脸色极其难看，转身将阿昭拎到游戏厅老板跟前：“马哥，帮我看一下这小崽子，我一会儿过来接他。”

        阿昭不明所以的看着严莫坤。

        “呆这儿哪儿都不许去，我一会儿来接你。”严莫坤撂下这句话后便推门离开消失在了夜色中。

        阿昭不记得自己在游戏厅等了多久，反正后来都没人了，老板也躺在椅子上扯起了呼。

        他只记得严莫坤回来的时候带着寒风，神色疲惫，和老板打过招呼之后便背着他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严莫坤什么话都没说，但是阿昭注意到严莫坤将外套反着穿了，对血腥味异常敏感的他从严莫坤身上闻到了铁锈般的咸腥气息。

        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王珊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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