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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眉骨


自从小时候阿昭被丢在严莫坤家住了一段时间后,他每个周末最喜欢去的地方就不再是母亲的小阁楼,而是小叔在的地方。

        小叔去看哪个场子,他就跑去哪个场子玩儿,有时候是赌场,有时候是夜总会,有时候严莫坤没上班,他就跑来小叔的地下室玩儿。

        小叔不会逼他杀兔子吃生肉,会给他买好多薄荷糖,会把小弟孝敬的好吃的全都给他,旁人都不给,就他独一份儿。

        小叔只用一只手就能将他抛到空中然后稳稳接住,往年龄比他大的,欺负他的人面前一站,那帮人蹿的比猴儿还快,倍儿有面儿。

        在他眼里,小叔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爷们儿、最疼他的人。

        但后来,严莫坤身边多出了一个讨人厌的跟屁虫——尤夏。

        明明就是从外头捡回来的野孩子,凭什么跟他抢小叔?

        更气人的是,小叔偏心尤夏,还以“尤夏是女孩子”“尤夏是姐姐”等各种在他眼中匪夷所思的理由要他让着尤夏。

        只有在他受伤受欺负的时候,小叔才会关心他。

        但逐渐的,小伤小口的已经没法引起严莫坤的注意了,多数时候严莫坤只是叼着烟说一句:“男子汉这点小伤别他妈哭哭啼啼的。”

        后来他发现了一个能引起小叔关注的方法,那就是干“坏事”,而且每次干“坏事”的时候他都能获得双倍快乐。

        比如挖掉鸡的眼睛,割下狗的舌头,楚锦波每次都会奖励他新玩具,严莫坤则会满场子追着他打,但每次打完也会绷起脸给他擦药,问他“疼不疼”,“再敢不敢了”之类的。

        他会花好几天的时间教育自己,把所有的焦点都放在自己的身上,根本没时间理会尤夏。

        无论打也好骂也好,只要小叔的注意力在他身上,他就乐意。

        直到有一天,一对看起来有钱有势的白人夫妇来老油条的山庄谈一笔很重要的大生意,那几天严莫坤也被调来山庄,负责安全保护工作。

        夜里,阿昭趁夫妇二人和老油条谈生意的时候偷偷溜进了他们的房间,将一条小青蛇砍成七段藏进了夫妇二人的被窝里,谁知出门的时候被前来巡查的严莫坤逮了个正着。

        “我看见那个阿姨房间里有一条丝巾,和我妈妈的一模一样,我只是去看一眼,”阿昭澄净的双眸看着严莫坤,故作委屈:“我好久没见过妈妈了。”

        严莫坤眼中一软,摸了摸阿昭的脑袋,牵过他的手:“走吧。”

        他信了。

        阿昭嚼着小叔塞给他的薄荷糖,小手被略带薄茧的大手紧紧的裹着,心里暗自为成功欺骗到严莫坤而沾沾自喜的时候,远处传来了异动。

        “哪个龟孙子给洋鬼子房间里放了一堆死蛇,那女的当场吓流产了。”

        “完了完了,这下完蛋了,赶紧汇报尤爷。”

        乌泱泱的人群奔袭出动,阿昭感觉裹在自己手上的温度消失了,他抬头。

        一双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睛正垂直盯着他,他从来没有在严莫坤眼中看到过那种神情,失望,愤怒,冷冽。

        阿昭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那房间里真的有丝巾吗?”严莫坤盯着他,冰冷的声音融入了凉薄的夜色中。

        阿昭心里突然发慌的要命,黏腻的奶糖糊在喉头一个字音也发不出来,他害怕,比杀死多少只蛇啊兔子的都害怕。

        很多年后楚昭衍才明白,当时小叔失望的并不是他的恶作剧,而是他欺骗他。

        未等阿昭回应,严莫坤已一个横抱将他拦在腰间往假山后跑去。

        严莫坤跑的很快,脚下生风,阿昭面部朝下,胳膊被严莫坤的腰骨膈的生疼,但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眼前不断虚晃而过的地面和严莫坤浓重的喘息声。

        严莫坤将他塞进了假山后的一个狭小的石洞里,语气异常严肃:“呆这儿哪儿也不许去,明天再出来。”

        阿昭委屈,他其实很想说:“就是我做的怎么了?谁让那个白人昨天说你是老油条的一条好狗,他才是狗,他和那个女的都是狗!”

        但严莫坤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看都没再看他一眼,转身就离开了。

        那一夜,是阿昭经历过最漫长的一夜,饶是他乳臭未干不明事理,也从彻夜通明人声喧杂的周遭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第二日,薄雾散开的时候,一个身影出现在他眼前,是尤夏。

        尤夏紧握着双拳,红肿的双目被愤恨填满,然而她只说了一句:“坤叔让我送你回家。”

        那是阿昭第一次顺从尤夏,战战兢兢的跟在尤夏身后:“我小叔呢?”

        尤夏脚步一停,转身盯着他:“我知道那东西是你放的,可是坤叔不让我说。”

        阿昭的心快跳出了嗓子眼,舌根处还残留着苦涩的薄荷味,他一把推开尤夏跑了出去。

        见到严莫坤的时候他全身缠满了绷带,一动不动的躺在病床上。

        楚锦波在阿昭耳边冷声道:“知道出事以后躲起来,怎么不知道山庄会有监控?”

        阿昭的视线紧紧的盯着玻璃窗内的一动不动的身躯,这一次他更怕了,比昨晚小叔质问他的时候还要怕。

        “做一件事之前要想好你能承担的后果,”楚锦波继续说:“监控我销毁了,没人知道是你干的,你也不要向任何人提。”

        阿昭仿佛没听到似的,抖着嘴皮问:“小叔怎么变成这样了?”

        楚锦波:“他负责山庄安全,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自然要负责,没被洋人的保镖打死算他命大,不过你小叔也不知道是谁干的,你闭嘴当什么都不知道就行”

        小叔怎么会不知道?

        阿昭心想,他一直都知道。

        那是楚锦波第一次因为他“干坏事”训斥他,但严莫坤却意外相反,他甚至连生气都没有。

        从清醒到出院,他都没有从阿昭嘴里要过一句解释,好像除了眉骨上那道攒够了失望的伤疤以外,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楚昭衍静静凝视着那道疤,就像凝视着刻在自己心头血淋淋的伤口。

        他不由自主的低头凑近,嗅着他身上独特气息包裹着的烟草味,感受着他温热平缓的鼻息撒在自己的鼻尖。

        终于,他颤抖着双唇轻轻的贴上了那道伤。

        对不起,小叔。

        严莫坤醒来的时候已近中午,扭头一看,床上是空的。

        居然就这么走了?没良心的玩意儿!

        严莫坤扶着脑袋坐起身,这才发现身上盖着条毯子。

        他微微滞愣了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瞥了一眼支棱在桌上的日历后,急忙抓过外套就往外走,边走边抓了几把头发。

        一走上地下室楼梯,来来往往的人便朝他看了过来,严莫坤很快就意识到,那些人的目光表达的并不是“好帅一男的”。

        于是低头检查了一番,确定自己没有穿着裤衩子出门,只好顶着一颗“众人皆醒我独醉”的迷茫硬着头皮往外走。

        刚经过网吧门口,小雅大喊了一声:“艾玛严哥,你这是啥行为艺术?”

        严莫坤不解的看向小雅,这一看到正脸,小雅登时笑的都快喘不过气儿了。

        眼见着严莫坤逐渐黑脸,小雅这才一路忍着笑,将严莫坤拽进了网吧洗手间。

        “喏。”小雅憋着笑指了指镜子。

        严莫坤往镜子里一看,登时气的腰子疼——只见一张饱经风霜略带胡渣的老脸上,居然画着一个可可爱爱的兔子妆!还他妈带红耳团长睫毛那种!

        狗操的玩意儿!

        小雅想起昨天的“黑化大佬vs病娇少爷”,笑的一脸暧昧:“哎,严哥,没想到你们还挺情趣的哈?”

        快把脸搓下一层皮的严莫坤甩着一脸水珠瞪向小雅,小雅赶紧心领神会的给自己的嘴拉上了拉链。

        从网吧出来后,严莫坤辗转倒了两路地铁,终于在“襄海市人民公园”下了车,穿过跳公园舞的大妈,下棋耍剑的大爷,轮滑滑板的少年,稳步走向人工湖。

        人工湖第三个垃圾桶旁的长椅上,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正背对他坐着,像是已经等待了许久。

        “楚老三找过你了?”对方率先开口。

        “算是吧,”严莫坤顿了顿:“把他儿子推在前面和我打游击呢。”

        男人意味不明的笑了两声:“他倒是不蠢,知道你那小侄儿从小跟你亲近,他出面更容易获取你的信任,不过这样反而有利于我们的计划。”

        严莫坤将视线落在昏暗欲雪的天际,没有应声。

        他蓦地想起刚才楚昭衍给自己弄的“兔子妆”,他甚至能想象到那小崽子一边小猫偷食似的在他脸上为非作歹,一边偷笑抖成个二百五的场景。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男人察觉到严莫坤的情绪,不紧不慢道:“但你要知道,楚老三借你之手除掉尤成刚,吞掉你们二人势力摇身一变成为楚锦波,这样的狠角色会是什么样的人?他又会让他唯一的继承人成为什么样的人?”

        严莫坤眉眼重重一跳,伸向裤兜摸烟盒的手堪堪停在了半中央——

        “他又会让他唯一的继承人成为什么样的人?”

        “楚老三接下来一定还会有行动,没有得到你手里的东西,他是不会放过你的,”男人说着从椅缝中递过一张纸条:“时机差不多了打这个电话给我。”

        说罢,男人推了推墨镜,起身离开。

        严莫坤凝然不动的望着那人离开的背影,半晌,闭了闭眼,唇边溢出一丝沉重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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