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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喜欢硬的


—楔子—

        初秋,天色阴翳,逶迤的薄云紧贴着天空,阳光勉强穿过白桦叶的华盖,在沉灰色的高墙上投射出稀疏斑驳的光点。

        高墙内矗立着一左一右两座岗楼,两名武警端着微冲,身板儿挺正,钢盔沿下警惕的视线压向墙外不远处一辆黑色的家用小轿车。

        驾驶座上一位戴着墨镜的中年男人已经和他们大眼盯小眼的对峙了一个多小时了,此时只需要来段儿惊险紧张的bgm,就能拍出一场警匪大片儿中剑拔弩张险象环生的危机镜头。

        然而此刻车窗内飘出来的却是——“别看我只是一只羊,绿草因为我变得更香”

        声音倍儿亮!

        武警小哥还没咂摸过味儿,余光中多出了两个身影,微冲枪口果断放弃了大肥羊,训练有素的转向内院。

        “3018,十年都熬过去了,出去以后可再不能冲动了啊,老大不小了,赶紧找个安稳营生娶个媳妇儿好好过日子”

        穿着蓝色衬衣制服的年轻狱管脚下跺着大皮靴,手里抡着电警/棍,对虹膜,压指纹,嘴里嘚吧嘚儿的嘱咐着。

        身后跟着的人一路没张嘴,这人头发剃的很短,只留一层灰黑色的发茬,右侧眉骨上斜劈着一道极具匪气的短疤,看不出神情。

        “释放证明书保管好了,记得一个月内到原籍派出所办理户籍登记手续。”

        最后一道电控铁门“哗啦”一声打开,没有想象中重获新生的喜悦,3018只是撩了撩眼皮,萧条灰败的天际下,遥遥望见一座耸入云霄的擎天建筑,如一面巨型水晶,折射着刺目的光。

        “那是什么?”他眯了眯眼。

        狱管顺着他的视线一看,乐了:“襄海市的地标啊,三年前建成的,阔气吧?”

        断眉下,沉黑色的瞳孔没什么情绪,只“嗯”了一声,迈步就走。

        “严莫坤。”狱管突然叫住他。

        已经迈出门槛的脚步猛的顿住,乍一听这仨字儿有点没反应过来。

        年轻狱管想说点什么,但实在是没经验,这是他当狱警后送出来的第一个刑满释放者,总不能说“再见”吧?

        多不吉利!

        严莫坤没回头,只是半抬手臂朝身后扬了扬。

        识趣儿的,铁门再次阖拢,发出沉甸甸的闷响。

        没有什么感怀伤秋千思万绪的桥段,一来他压根就不想出狱,至少不是以这种方式,二来——在欢快童真的bgm中确实也酝酿不出来啥多愁善感的情绪。

        “别看我只是一只羊,绿草因为我变得更香,天空因为我变得更蓝”

        树荫下,满身泥点的黑色轿车依旧喜庆愉悦,只是对上挡风玻璃后那双鹰隼般的目光时,严莫坤并不怎么愉悦。

        二人在欢快的童歌中对视博弈了多久,岗楼上武警小哥的微冲就朝他们端了多久。

        少顷,车里的人率先败下阵来,从车窗内探出半个脑袋,意味不明的朝对方笑了笑,扯着浑厚肥亮的嗓音喊了一句:“该上车了,坤叔。”

        严莫坤感觉眉骨隐隐犯痛。

        这究竟是通往另一道地狱的灵车,还是开往人间的摆渡车,谁他妈知道呢?

        他也没得选。

        第1章喜欢硬的

        襄海市胜德私立中学坐落在东城区一片闹中取静的瑰宝之地上。

        清一水儿的英式建筑群,楼顶冒着白色的小尖塔,拱窗回廊,雕塑塔钟,力求与国外名牌贵族学校保持统一步调,至少在外观上。

        甚至建校伊始,校方还曾在图书馆后开发过一片后花园,里面栽满了各种又矫情,又叫不出名儿的珍奇花卉竞相斗艳,意在陶冶学生情操,展现校园风采。

        只是没过多久就发展成了“鸳鸯角”,校园保安24小时蹲守驱逐,都快把值班室搬去花园了,最终却是因某权贵子弟被荆棘花刺扎破了屁股,一拆了之。

        乍一眼,胜德高中与国外贵族学校的整体风貌颇为相近,但一观内瓤,就将九年义务,应试教育暴露了个底儿掉。

        尤其是高中部,一到课间整个教学楼里哄杂喧闹,宛若一个大型旧书批发市场。

        蹲厕所抽烟的,墙根儿里偷拉小手的,吱哩哇啦背单词的,嗷嗷吼着压力大要跳楼的,混成一锅粥。

        纷杂中,拱廊的拐角处腻歪着两个人影。

        “哎你知道不,最近你们家附近有一个杀人犯出狱了,”男生瞄着身边女生的脸色,煞有介事的说:“听说那人是个变态杀人狂,晚上专挑走夜路的独身女孩儿下手!”

        意料之中,女生一脸惊惧的抬头:“真真的假的!”

        男生梳着一个大背头,眼睛瞪的浑圆:“我会骗你吗?那人就住在双城巷!”

        女生惊问:“你咋知道?”

        大背头好不得意的扬了扬眉:“我还知道那人叫坤叔,我一哥们以前道儿上混的,说他就是个死变态,秃头猥琐满身肥膘,杀人跟剁鱼似的,特别吓人”

        男生口齿翻飞,穷其所能的搜刮着词汇库,给那姑娘唬的一愣一愣的,脸色煞白。

        末了,男生话锋一转,满脸忧愁:“这两天你爸妈出差,晚上我去你家陪你吧,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

        一阵秋风卷过,少女的脸忽的一红,羞怯的点了点头。

        “杀人狂”哪儿能料到,刚出狱没多久,他就为人类繁衍的伟大事业添砖加瓦,完美践行了教管的话——出去后一定要做一个对社会有帮助的人。

        此时,一双擦的增光瓦亮的马丁靴正从楼下快步而上,经过拐角的时候中途一停,又缓缓退了回来。

        紧接着,廊柱边探出了半张细瘦匀长的瓜子脸,眼梢微垂,眉尾上扬,一双琥珀色的淡眸扫向不远处的青涩男女。

        半晌,嘴角拉起一个漂亮的弧度,问:“谁啊?”

        身后倏地冒出来一个小眼镜,像打开颅脑内存似的快速道:“昭昭哥,那人叫严莫坤,道儿上的人管他叫坤叔,十年前杀了一手带他上道的大哥,是个人狠话不多的歹角色,这人眉骨上有一道疤,听说是当年”

        小眼镜儿正在舌灿莲花,头上就猛猛的挨了一巴掌,眼镜都被打歪了。

        “我他妈问墙根那俩拉小手的是谁!”

        施暴者楚昭衍长着一张祸害众生的脸,即便是发怒,眼里也蕴着笑。

        小眼镜脑瓜子嗡嗡的,顾不上将挂在鼻梁上的眼镜扶正,眯起了眼:“好,好像是补习一班的,和尤夏姐一个班。”

        楚昭衍轻哼一声,笑道:“放学带那男的来车库打牌。”

        说罢,双手插兜闲庭信步的朝前走去,腰正而直,臀挺而翘,双腿修长有力,活像一个高级定制版的人形衣架。

        小眼镜正为刚才自己揣摩错了圣意而无胆战心惊,一听“打牌”,头皮麻了,一股青烟顺着发璇儿呲啦啦往外冒。

        楚阎罗可是好久都没“打牌”了!

        他这是看上刚才那妞儿了,还是看上那男的了?

        可是就从那俩人的品相来看,也不能够啊

        小眼镜百思不得其解,快走两步跟上:“昭昭哥,现在干嘛去?”

        楚昭衍脚下一停,突然一个抬手转身,小眼镜下意识缩起了脖子。

        然而那只手只是掠过小眼镜的鼻尖,随后便搭在了他的肩上:“于洋啊,只有在我床上的人才能叫我叠字,莫非你”

        于洋登时站了个军姿:“昭哥!”

        于洋长相清秀白净,摘掉眼镜绝对排的进小奶狗行列,楚昭衍最喜欢的款儿,只是性情气质这一块儿不太对楚昭衍胃口——他喜欢硬的。

        好在于洋忠诚又勤快,他爹又是楚老爷子身边的亲信,因此“楚阎罗身边的红人”这个享誉胜德私立中学的光荣头衔,便肥水不流外人田的落在了于洋身上。

        补习一班教室内的气氛相较其他班就显得肃穆多了,许是受了黑板上方贴着的几个大字的影响——“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在书本堆的比人高的有限空间内,唯独窗边角落处的一张桌子上干干净净,一个面容肃白的女生正一言不发的望着窗外随风晃荡的树枝。

        女生五官不出众,头发枯黄,甚至还有一些营养不良的小雀斑,但整体很耐看,小小一只坐在那里,像是被一个隐形的玻璃罩封印,充耳不闻。

        “尤夏姐,你的卷子!”

        封印被打破,一张试卷落在桌上,尤夏动了动黝黑的眸子——

        胜德私立中学模拟三考:

        科目:数学

        姓名:尤夏

        成绩:150分

        视线再度转向窗外,封印重启。

        旁边一个女生一把将发试卷的班长拽了过去,压着嗓子问:“班长,那女的又是满分?”

        班长耸肩,表示默认。

        前桌的胖子闻言,艰难转身满脸不爽:“这女的到底想干嘛,年年考着能上重点的高考成绩赖在补习班不走,这是对我们赤裸裸的人格羞辱啊。”

        “谁知道呢,”女生扫了一眼尤夏,低声道:“这阿姨应该有二十好几了吧?我妈这个年纪都产下我这颗蛋了。”

        班长机智补充:“我妈这个年纪都怀二胎了。”

        胖子笑的一脸鸡贼:“你们可真敢说,小心楚变态约你们去打牌。”

        说变态,变态到。

        楚昭衍出现在补习班后门的时候整个班级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瞬间进入哑剧模式。

        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片薄荷叶叼在嘴里,阅兵一样对着众人挥了挥手:“学长学姐们好呀。”

        鸦雀无声。

        按理说,楚昭衍天生长了一双勾人的含情眼,嘴上常年挂着笑,再加上有钱有权男女通吃,还有那么一丝玩世不恭的痞坏气质,他应该成为叱咤整个胜德高中的风流公子哥、情书收割机,随便朝哪个小姑娘小基佬抛个眉眼儿就能引起骚乱和尖叫的人物。

        可人楚少爷偏偏走的就不是偶像剧男一号的路子,众星捧月的待遇不要,非要当看脸都不好使的那种“真反派”。

        不存在什么又爱又怕,胜德全体师生对楚昭衍只有“怕”,一见这人,都恨不能给自己打个全身马赛克瞬间隐身。

        比如此刻的补习班同学,集体干尸化了一般,只求着千万别被这楚阎罗盯上,免得被拆吃扒骨。

        不过楚昭衍对此种盛况已见怪不怪,浑不在意,逛自家后花园儿似的溜达到窗边的角落,眼尾一挑:“哟,尤夏姐姐,又是满分啊?”

        楚昭衍斜靠在尤夏对面的课桌边儿,左腿搭右腿,从无视他的尤夏面前夹起桌上的试卷,佻笑一声:“嗳,尤夏姐姐,其实你真不用等我的,今年我也要高考了,你想去哪个学校我就跟你去哪个学校,要是考不上就让我爹拿钱砸,拿钱砸不行的话我就”

        “吱——”板凳腿儿与地面尖锐的摩擦声打断楚昭衍的自嗨,尤夏面无表情的起身走出了门外,眼皮都没抬一下。

        楚昭衍看着尤夏伶弱的背影,弯起眼睛摇了摇头:“嘶,连制造的噪音都这么好听呢。”

        众人:“”

        楚昭衍透亮的瞳孔在教室内逡巡了一番,刷啦啦,视线滑开了一片。

        随后,他便在众人神情各异的目光下垂下头开始折起了试卷,屏息凝神,旁若无人。

        阴翳昏白的天光懒懒的打在他的侧脸颊上,像是覆上了一层白霜。

        楚昭衍的手很漂亮,指根细长,指尖略呈淡粉色,肌肤是透了明的白,薄薄的纸张在指尖来回翻覆了几下,一个略显肥硕的纸兔子躺在了手心里。

        楚昭衍不甚满意的皱了皱眉,指尖一用力——尸首分离。

        站在不远处的班长倒吸一口凉气。

        不满的情绪只停留了一秒,楚昭衍便弯起了唇角,抬头:“学长学姐们记得放学来车库看牌哦。”

        说完,便将惨死的“兔子”左右分尸塞进了裤兜,潇洒离去。

        班里炸开了锅。

        “卧槽什么情况,咱们班有人被约打牌了?”

        “靠,谁啊这是,惹这位爷干嘛?有病啊!”

        “千躲万躲,临了要毕业了还是摊上了,操他娘的!”

        “嘘,小声点你疯了?!”

        怨声载道溜进还未走远的楚昭衍耳中,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每一个胜德的学生只要听到“看牌”和“打牌”,皆是满目惊惧双腿发颤,可再恐惧,再愤怒,被约后还是得老老实实去赴约。

        据说第一个违约者是在楚昭衍上初一的时候,一个艺高人胆大的高二学长,家里是做钢材生意的,上厕所的时候说了一句“楚昭衍他妈不是疯子吗?”,恰巧被隔壁的本尊听到。

        为了体现个人修养和对学长的尊敬,楚昭衍发出了“放学我们谈一谈”的邀请。

        然而学长从鼻孔里对这位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发出了一个“哼”,随后大摇大摆的离开。

        礼貌的乖小子等到夜幕降临都没等来这位学长。

        当夜,学长家的钢厂就被砸了,本人时至今日还在icu当木乃伊活体标本。

        一时间,这位传闻中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成为了令胜德师生闻风丧胆的人物,“楚阎罗”这名号也随之而来。

        楚昭衍倒也不是非享受这种每天被人暗地里扎小人儿的待遇不可,但也无所谓。

        久而久之,当周围的目光清一水儿的变成了恐惧,厌恶,憎恨的时候,敢于无畏直视他的目光就变得鹤立鸡群了起来。

        尤夏是真的不怕他,不仅不怕,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情绪都懒得赏给他,无论他恐吓威胁献媚耍宝,尤夏始终拿他当空气。

        够硬——符合楚昭衍的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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