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岂上望夫台真真是从来薄幸男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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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今日白天在凡间酒楼…” 芳邻听见动静,从热闹抽身回头看向门口的妇人,结巴道:“你…你怎么到这来了?”
又回身同白泽道:“草药呢?”
“我白日里是故意将草药留在姑娘手里的。” 那妇人说话间面有愧色,对着芳苓一礼,道:“多谢姑娘了。”
她白日里将一缕引灵草掺在了竹篮里,芳苓同白泽拎着竹篮回来后,顺着引灵草留下的痕迹来到这里。
“我想求你...帮我找人。”
听她这般说,尧棠正色道:“凡人命数皆由天族的缘机星君掌管,便是我有心,亦是帮不了忙的。”
那妇人仍是殷切道:“我知道你是神仙。” 狭长的眸子里,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的希望,“神仙没有办不到的事,是吗?” 见尧棠不为所动,又说:“你要什么都可以的。”
“我不要什么,这里除了住店或卖酒,旁的生意我并不做。” 这着实怪不得尧棠冷情,此前唐借与玉紫之事,二人强行改凡人命数,皆是损了千年神寿。
如今这凡人,寿命不过百年而已,她若强行帮她,便是害了她。更何况,她虽是五荒君主,却仍受天道约束。不能以神力擅改凡人命数,更不能与之交易。
“你愿意先听听我的故事吗?” 她眼里的光,宛若风残烛,时明时暗。
“只一个故事,别的,我便无能为力了。” 尧棠坐回席间,方才还吵着闹着的孟婆与武大郎此时也安静了下来。尧棠唤那女子,“既是要说故事,便坐下说吧。” 又叫白泽去将外门关上,今晚再不营业了。
“喝茶?还是酒?” 尧棠拿了玉盏放到她身前的桌面上,问道。
“酒吧。” 妇人道了谢,端起玉盏尝了一口,一双远山眉微皱,“是好酒,就不知你听了这故事,可会改了主意…”
月初夏时节,凡间一方古朴的院子里,草木繁密,冬青树的叶子油亮油亮的,撑起了一大片绿荫。
树下坐着一位身着寻常样式鹅黄色衣裙的女子,眉似笼烟清淡,间一点鹅黄花钿,睡凤眼眼梢微微吊起。俨然是个别玉软花柔,人淡如菊的闺秀。
左手捧着一册琴谱,右手在身前长桌的古琴上轻挑慢捻,嘴里念念有词间皆是音律。细听琴音微有凝滞,显然是不大熟练。
“姑娘,” 小丫鬟秋慈轻唤道:“老爷给姑娘寻的琴师来了,叫姑娘去前厅见见呢。”
女子起身,随着小丫头从后门进了主厅,躲在屏风后面细听着前方的动静。
“在下出身成阳洛氏,表字沉如。” 被屏风挡着看不真切,从轻纱窥的前方说话的人是个身长玉立的年轻公子。
“洛先生,” 这女子的父亲还一礼,又道:“我欲为小女寻一良师,县丞与我举荐先生。” 话音微顿,“听说先生此前受先端王赏识,不知老夫今日可有荣幸一赏先生琴音?”
洛沉如出身成阳人世家,祖父晚年受提拔到京都做了四品官,他便随之到了京都。自幼通晓音律,亦颇负诗才。
早前,在宫宴之上凭着一曲《洛桑曲》大放异彩,受国君的弟弟端亲王赏识。不想好景不长,洛沉如的祖父支持端王造反,失败后,洛氏惨遭清算,家破人亡。
他不得已,才到这偏远小城谋一份生计。好友为他举荐到临梅城首富贾家,为贾家的女公子做家师傅。
听贾老爷言语,洛沉如明白是欲试他的本事,断无推辞的道理。
屏风后面的贾家小姐,只觉得前面的先生行走间矫若游龙,翩翩然端得是身姿轻逸。再听这琴音词赋…
亦扬亦错,宛如来自深谷幽山。一时缓缓如流水潺潺,一时似泣若诉如情人私语。
一曲毕,贾家小姐只觉心旌摇曳,恍然间又想起自己过往飘零,心有所感,落下泪来。
贾家小姐两年前,应媒妁之言,嫁给了李家公子。不曾想受媒人蒙骗,过门才发现,新婚的郎君已然缠绵病榻许久。嫁过去不过月余,那李家公子撒手人寰,她年纪轻轻便守了寡。
贾老爷自是心疼女儿,与李家解除婚约,将女儿又接回家来。见女儿回家后郁郁寡欢,满腔愁绪皆诉诸琴,便有了她与洛沉如今日这番相见。
“父亲。” 洛沉如听见婉转的女子声音,随后便见贾家小姐面罩白纱,袅袅亭亭从屏风后走出。“洛先生的琴音甚美,女儿…愿拜先生为师。”
回身又对洛沉如一礼,道:“学生贾永贞,见过先生。”
数月过去,贾永贞与洛沉如日日高山流水、抚琴相伴,才子佳人互生情愫便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贾永贞将许嫁之意说给父亲之时,贾父强势反对。他沉浮人情世故多年,自是明白那洛沉如虽有才子的名头,但也不过是个落魄出身的人。琴弹得再好,再得女儿欢心,亦是不能当饭吃。这般清贫,如何能许女儿安逸生活。
贾永贞经历上一段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失败婚姻后,坚持再嫁要遵从本心。是以,在未能得到父亲首肯后,与洛沉如连夜私奔到了老家成阳。
二人不得已卖了家两亩薄田,重新装饬三间旧屋,开起了一家酒铺。
庭院之有一棵极高极壮的杜仲树,寻常杜仲的树干不过一尺宽,院这棵不知长了几代,竟是要两个成年人环抱才将将揽住。到了酒铺的食客皆以此为奇。
一传十十传百,这棵杜仲树为酒铺带来了人气,生意日见兴隆。洛沉如不甘心大丈夫雄心在此空耗,与贾永贞商量后,便辞了妻子,重新回到京都。贾永贞仍是在家经营酒铺,为丈夫资助银钱。
他颇有才能,再使银钱敲门。只五年间,便得国君赏识,官至翰林。
正所谓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
官场得意的洛沉如只顾享受花团锦簇,将仍在老家的发妻抛在脑后。
贾永贞满心欢喜因为他会接自己到长安,等来的却是洛沉如的休书。
同苦难却不能共富贵,真真是从来薄幸男儿辈。
她坐在院对月心伤,“你何必为那薄情男子白付愁肠?” 院空空却有男子的声音响起。
“是谁?” 贾永贞一惊,警惕道:“谁在说话?” 顺着声音走到了院的杜仲树前。
“唉。” 一声叹息,她眼看着从树走出了一位身着褐色衣衫的年轻男子。
他见她神色戒备惊慌,一颗泪珠似掉未掉悬在下睫,柔声安慰道:“我是这棵杜仲树,在这处修炼了千年。”
“树…树精?” 她儿时喜读奇闻怪志,如今乍然遇见了画本子里的段子。想起过去看过的那些妖精吸人元阳的故事,紧张不已,连连后退问:“你可是要吃了我成仙去?”
“哈哈!” 自打贾永贞与洛沉如如搬来这处,如今已是十年过去。平日里他所见她温柔贤淑的模样,得街坊四邻交口称赞妇德,却如同一个木头美人一般。
如今她这副如受了惊的小动物,一双吊梢的媚眼瞪得滚圆,倒添了许多生气,“我是树精,并非恶鬼凶妖,自是不吃人的。”
“那边好!” 贾永贞拍着胸口,又犹豫道:“嗯…你找我什么事?”
“我不过是见你暗自垂泪,心有不忍,现身劝你一番。”
“我…他是一时间被迷了心窍也未可知。” 贾永贞又坐回小椅上,拾起那封语淡情凉的休书。为丈夫开脱道:“许是我会错了意呢…他...不过是恼我未曾上京去看他。”
“痴子!” 杜仲恨铁不成钢道:“他若是思念你,自会来见你。便是路途遥远、车马行动不易,他也会差人来接你。”
“不…不是的,我与他那般艰难的日子都过来了。” 空叹一声,说服自己道:“他是爱琴之人,乃君子,断不会做出这般负情薄幸之事。”
杜仲见她自欺欺人,不欲再多说,只在她面前一挥手。凭空出现了几个人影,待贾永贞再细看,登时眼泪滚滚而落,强忍着不呜咽出声。
这虚空画境的人,正是她牵肠挂肚的如意郎君。可他怀里,却揽着另一位如娇花般的美人。
“你可将休书送去给她了?” 那女子云鬓如织,惬意窝在洛沉如臂间,娇嗔:“我父亲说了,你若是与我成亲,他便在朝提携你,假以时日,御史丞也是做得的。”
洛沉如哄着怀美人,自无不应:“我已将休书送回老家,她于我素来是个柔弱性子。我月初便去附上提亲。”
美人听他这般笃定,喜笑颜开,二人柔情蜜意。
贾永贞看了这样一幕,自是柔肠寸断。问杜仲道:“你是神仙,可有…能使他回心转意的药?”
“你竟如此执迷不悟!当真荒唐!” 杜仲怒其不争。
“我当年抛下荣华富贵,随他过这一贫如洗的日子。” 贾永贞咬着嘴唇,似有恨意,“如今他功成名就,便将我弃若敝履,教我如何心甘?”
杜仲覆手拿出一代粉末,递给她,“此物名为味辛,想办法让洛沉如吸入,他若对你哪怕有一丝余情,便会回心转意的。”
贾永贞接过味辛,连连道谢。将它撒在了空白的信纸之上,用手抹匀,几不可见。又提笔写道:“你我夫妻十载,纵使如今你另觅佳偶...”
落笔,素手将信纸装好,待次日交给送信的人,托他递回给洛沉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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