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二十八章鱼主令下

施照从旁听了许久，听到龙角之事，才向前迈出一步。

        莫空弦接过施照递过来的龙簪，笑道，“正是这簪子！你是……庭依？”

        莫空弦拿过程易手中清凉灯，对着施照脸庞上下照看，又说道，“方才恍惚中，还以为你是庭依，呵呵。看衣着，你也是青玄弟子，居于哪阁？”

        “晚辈施照，居千竹阁中。”施照答。

        “我的千竹阁？”莫空弦问道，“我不记得收你做弟子啊？”

        “晚辈并无师父。”施照道，“是掌门遣我居于千竹阁中。”

        “师兄还真当我不回去了吗？胡乱遣人去住。”莫空弦问道，“还有何人居于千竹阁啊？”

        “千竹阁中，除了我，还有奚木下和魏繁青二人。”施照道。

        “那阁中筠溪疏影，景致可还在？”莫空弦忽而感伤道。

        “木下师兄居于千竹阁多年，将阁中一草一木都照看的很好。”施照答。

        “你这龙簪又是从何而来？”莫空弦道。

        “是灵水铺老板齐巧心所赠。”施照答。

        “巧心，灵水铺老板？他离开青玄门了？”莫空弦问。

        “您失踪不久，他便离开了。之前在浔州城中开了一家灵水铺，做一些干衣做雨的生意。现在又去了城郊村中养育小儿。”程易答。

        “巧心都有孩子了，呵。巧心资质嫌平，身世贫苦，能有个营生娶妻生子，实是不错。”莫空弦先是笑道，后又翻转着看那龙簪，兀自念道，“只是可惜了庭依，聪颖可人，却郁郁一生。”

        说罢，叹了口气，颇有意味的拍了拍程易的头。

        “白杉现下如何？是否如愿成了宽江头一号的人物啊？”莫空弦言语中略带不屑的问道。

        “师兄他，离开青玄门了？”程易答道。

        “白杉离开青玄门？不可能！”莫空弦语气中颇有鄙夷，“他当初弃了庭依，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身处掌门之位傲视宽江，他怎可能离开青玄门？”

        程易望了一眼施照，继而问道，“师叔可知，林家姑姑与师兄有一个孩子？”

        莫空弦被问的怔住了，一会看着程易，一会看着施照，半晌说不出话来。

        “看来师叔并不知道，”程易答，“师兄正是因为……”

        “不，不，我知道，”莫空弦抢道，继而盯着程易问，“你也知道啦？是我师兄告诉你的？”

        程易只觉莫空弦有些怪，答道，“并非师父告知，是……”

        “哎！”莫空弦叹道，“当初庭依把她那襁褓中的孩儿交给我，便一走了之了。师兄没想到庭依和白杉竟有了孩儿，后悔自己未袒护白杉，任由师姐霸道拆散了这一对小情侣。师兄猜知庭依未婚产子，无法带回母家，便把你抱回去养在生父跟前，也是作为弥补……”

        “啊？”程易越听越觉奇怪，心中只觉这莫司远是不是困得久了，思维错乱，怎么说出话来完全不成逻辑。

        “你母既去幽居谷奉灵不出，你能从小在父亲身边长大，也是一桩幸事啊。”莫空弦道。

        “我母亲和父亲？”程易越听越觉莫空弦疯癫，慢下来盯着莫空弦说道，“师叔，我是程易啊。”

        “是啊，你是程易啊，你父是白杉，你母是林庭依啊。”莫空弦道。

        程易和施照二人面面相觑。

        “可师兄和林家姑姑的孩儿是林湘微啊？”程易道，“师兄为救她，还断了一臂。”

        “白杉断了胳膊？林湘微？是谁啊？”莫空弦显然也觉得程易所述之事难以置信。

        “就是浅水溪述州家主林下意的孙女，不对，是外孙女才对。”施照道，“湘微姐也有一直龙角簪，和这支一样，正是林家姑姑所留。哦，林家姑姑还把自己清灵也传给了她……”

        “那不就是庭依的侄女吗？”莫空弦疑惑。

        “原本也是这么说，可是湘微姐被捉灵之后，白座首能以自身清灵输给她，养护她身体……”施照道。

        “而且林湘微和师兄一样，均可以以念御水。”程易道。

        “哎？等等，”莫空弦思绪混乱了，“林湘什么？被捉灵了？”

        “林湘微。”

        “你们是说，林湘微是庭依和白杉的孩儿？那你又是谁的孩儿？”莫空弦嘟哝道，“难道是双胞胎？一个送回林家，一个送到青玄门？”

        “你不会和湘微姐是亲兄妹，或者亲姐弟吧？”施照看着程易道。

        此刻程易心中也是充满疑问，满脸困惑，兀自念道，“不会啊，我和师兄清灵格属差的远呢……可为何是林家姑姑把我抱来的？”

        莫空弦困于坎道之中甚久，许久未与人如此细密交谈过，现下耗神较多，只觉腹中饥饿。

        “哎呀，管他谁是谁的孩子，那都是外面的事情了。”莫空弦道，“先吃东西，活着要紧，活着才能出去。”

        原来这些年来，莫空弦在这坎道之中，也是靠那溪底青苔维系生命。

        三人于是各自下水去取些青苔来。

        那溪水甚浅，刚没过施照膝盖。施照弯下腰去，指尖生出那尾南鱼独鳞，助她剥取青苔。

        莫空弦发现施照取那青苔比自己还要省力，便啪啪踩溅着溪水走过来，瞧瞧她是用的什么招式。

        “哎？你这是什么稀奇宝贝？”莫空弦欲伸手去拿施照手中的独鳞，触碰之时，那独鳞却避身消失了。

        “我曾助一条尾南鱼养伤，这是它临走赠与我的额顶鳞。”施照手中一捻，那独鳞又出现了。

        “尾南鱼的额顶鳞？”莫空弦兴奋道，“鱼主令？”

        “嗯。”施照应道。

        “哎呀呀！我千竹阁竟住进你这精怪人儿啊。”莫空弦说，“鱼主令上次现世还是在沧浪阁，这回跑我千竹阁中了！嘿嘿。让我瞧瞧。”

        施照将二指间的鱼主令举起，莫空弦知道其不喜他人接近，便隔着距离左瞧瞧、右看看。

        “你这鱼主令都能出什么招式？”莫空弦问。

        “这鳞片灵得很，我运灵施术之时，它便自行变换身形，好似自有心意，却又甚合我意。”施照说道。

        “可变化身形的灵物我也有一件。”莫空弦神秘的说道，好似找到了同道中人，急于分享交流。

        “是什么？”施照问。

        “给你看看。不要告诉别人。”莫空弦说罢，便解开衣衫，露出内衫里面一件红铜色的纱衣，“来，你御把水剑刺来看看。”

        程易在一旁，只见莫空弦对着施照随意宽衣解衫，急忙过来，挡在施照身前，说道，“师叔这是作甚？”

        莫空弦只觉程易与施照二人拖沓，便将手中青苔放入口中，自己御了把水剑朝那纱衣砍去。

        那水剑力道甚大，剑锋划入溪中，激起偌大水花，溅到旁边冷壁之上，也溅了施照和程易满脸。

        “来摸摸？”莫空弦挺着胸口，走向二人。

        “我来，我来。”程易急忙上前去摸莫空弦胸口那纱衣，竟是丝毫未损。

        “怎么样？”莫空弦得意道，“冷海赤龟甲，正是穿于我身！”

        “赤龟甲？”施照惊讶道。

        莫空弦不语，只仰脸得意的看着施照和程易，静享夸赞。

        “冷海三大灵兽的金蜥齿、碧龙角、赤龟甲竟全部被莫前辈寻到了！”施照没让莫空弦失望。

        “嘿嘿，小丫头，你也不赖。鱼主令，也是百年一见的灵物嘛。”莫空弦对稀奇之物颇为偏爱。

        “这赤龟甲呢，大可御千涛万浪，小可抵暗针细流，可坚可柔，最适合防身了。”莫空弦道，“只是我得它不久，便坠入这坎道中，未曾在江河之中施展其威力。你那鱼主令呢？可用得多吗？书中说其可以调御天下尾南鱼，你可试过？”

        “嗯。鱼音传讯，可算得上？”施照问。

        “算啊！”莫空弦说，又饶有兴趣地追问其中细节，“如何施用？”

        “我就是在溪边和尾南鱼说话，然后那话就传到对方那了。”施照道。

        “哎呀，说细点。你那鱼主令置于何处，你距尾南鱼多远，你如何言语？”莫空弦凑近了一点，认真的问。

        “就假如，这一小撮青苔是尾南鱼。”施照将手中青苔置于水面。

        “对对，演示一下。”莫空弦十分感兴趣。

        “我就对着溪中说，小鱼儿啊……”

        “就这么说吗？不用古水语？”莫空弦打断施照。

        “我古水语不太通……”施照道。

        “不通古水语？那可不行。回头我教教你。”莫空弦现在就把施照看作自己人了，说道，“继续，继续。”

        “我就说，小鱼儿啊，你去告诉程……”说到这里，施照又不想继续提程易的名字，便改了话语，对着那撮青苔说，“不如就说，小鱼儿啊，你去告诉哪个有缘人，来给我们指一条出去的路，好不好？就大概这样。”

        “这么简单？”莫空弦道，“你通鱼语吧？”

        “好像是的。”

        “那你用过几次？给谁传话？”

        “只给他传过。”施照低声简答。

        莫空弦见二人神色有些不自然，这才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二人原来是对儿有情人，那鱼音传讯也必是些入不得耳的甜腻之语，于是知趣地收回话头儿，没有继续追问。

        “你住览穹阁，你住千竹阁。”莫空弦看着二人兀自笑道，“嘿嘿，我记得当年那白杉住览穹阁，庭依住千竹阁，二人总是相约那溪前……”说到这里，又想到那二人一段感情未有善终，便叹了口气，说道，“哎，可惜了，说来怪我师姐，也怪师兄，也怪我。

        “我师姐年轻时那是风华绝代、驰骋宽江，处处都胜师兄一头。可师父偏偏不喜欢师姐那好胜焦躁的性子，便独月系术法传给师兄，任他为掌门继任。师姐霸道惯了，哪甘心屈居人下，始终耿耿于怀。这不，等孩儿们都大了，她便要将她那二女儿秦滢，嫁给白杉。

        “我猜呀，师姐是想做个青玄掌门的岳母，以此谋权。我师姐那风华、那气势，我和师兄对她向来说不出“不”字。所以呢，我们虽然知道白杉和庭依要好，便也未多加阻拦，就任凭师姐去向白杉施压了。

        “我当时想，那白杉要么娶庭依，要么娶秦滢，这主意全凭他自己拿。毕竟是他自己娶妻，他确定了，谁又能强加干涉。我也是自私了，想着那是白杉自己拿的主意，他若不选龙鳞潭，师姐也怪不到我头上。

        “可那白杉竟是要前程的人，知道龙鳞潭不好得罪，便不能继续和庭依亲近，那不是明目张胆打龙鳞潭的脸吗？但他又实在不喜欢那秦滢。于是他便两碗水平着端，便说投身水术、此生不娶。

        “师姐这边作罢了，却没想到，庭依温温柔柔的样子，心中却是十分刚强。哎，也怪我们不知，她和白杉那是已经是……哎，闹了这么一遭，我师姐最后也未得偿所愿，只是可惜庭依了。”

        “蔺夫人现下不就是如愿了？”施照淡淡说道。

        “什么意思？”

        “女儿嫁不来，外孙女总嫁得来。眼前不就是龙鳞潭的外孙女婿？”施照道，翻了一眼程易。

        “外孙女婿？和秦潇的女儿？”莫空弦道。

        “尚未成婚。”程易说道。

        “哎？你们两个不是……？”莫空弦看着两人，问道。

        程易和施照不语。

        “怎么又来了！？”莫空弦无奈道，“和当初一样。哎哟哟。丫头，你这肚子里没有小娃娃吧。”

        “没有，没有！”施照忙说，顿时羞红了脸。

        “哎哟，还好。”莫空弦松了一口气，“程易，我看你对这丫头很上心啊？那你又为何要娶师姐的外孙女？那陆飞澜生的美啊？”

        “陆飞澜也算美吧，但……”程易勉强道，见施照瞪着自己，忙把话说完，“但比照儿差得远。”

        “小子，你难道和你父亲一样，要得龙鳞潭支持，以立威宽江？”

        “没有。”程易道，“师兄，也并非我父吧……”

        “是不是你父的，我看你们做派差不多！”莫空弦气道，“这丫头如此机灵，还有能耐得了鱼主令，你不可负她！”

        “我们其实不是……”施照见莫空弦认真了，上前说道。

        “你既住在千竹阁，便是我莫空弦的弟子！这次定要替你争一争！”莫空弦道，“师姐跟我抢一个弟子夫婿还不够，还要来第二次！？”

        莫空弦说了几句还是很气，便又冲着程易来，“你师父呢？他同意了？他知不知道你有心上人了？他此番还要让着师姐吗？”

        “师父，他毒入内里，怕是命不久矣。”程易道。

        施照听到这里，才知道掌门竟是中毒了。

        “啊？师兄中毒了？中的什么毒？”莫空弦急问。

        “是一种奇毒，问药谷的戚药师也无从化解。”

        “哎呀，戚良乔他知道什么？你说说师兄的症状。”莫空弦问。

        “师父最初并无明显不适，但因调运清灵，遭了反噬，现下须发脱落，身体损耗，只能每日卧于榻上。”

        “须发脱落，运灵既遭反噬？难道是丧识散？”莫空弦自语道。

        “师叔知道这毒？”程易急问。

        “我曾从古书中读到过这毒，当年还试着调配了一服丧识散和解药。后来我师姐嫁人，便把这药给师姐带着了。”

        “竟是如此？”程易问。

        “对啊。”莫空弦得意道，“我怕龙鳞潭那秦大哥不好管，特地送给她御夫的。”

        “正是蔺师叔毒我师父！”程易说。

        “什么？”莫空弦十分惊讶，“师姐怎么跋扈到自家人身上了！”

        “师叔你可知如何解此毒？”程易急问。

        “当然啦，易如反掌！”莫空弦说，“但我也要先出去啊！”

        “所以，你应承那亲事，是为了解掌门的毒？”施照听到这里，低声问程易。

        “嗯。”程易默认。

        “窝囊！”施照甩下一句，转身而去，脸上却挂着盈盈笑意。

        此后，最初见面的兴奋与期待渐而褪去，三人在这坎道之中，饮水食苔，缓而度日。

        施照和程易便给莫空弦讲述了坎道之外从紫凝现身到南北对峙的诸多变故。莫空弦只说，“那黎汶泾又是什么小蚱蜢，竟用捉灵这等低劣术法横行宽江，待我出去，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坎道之中，无邪无杂，竟成了常人难觅的清修场所。施照得莫空弦点拨，对水术多有更深领悟。

        而程易，更是在萧统留在岩壁上的只言片语中，探得月系术法精深之处，又辅以坎道中清冷之灵气，竟很快修成了月系净化术二式净己。而这，已是非萧氏子弟所能达成的最高境界了。

        与外世相隔，时而久之，施照心中也忘却宽江烦愁之事。得一师点拨、一侣为伴，竟也安然宁静、无甚他求。

        若是此生在此，这三人怕是要水术登顶，修成无人知晓又无人能敌的密世高手了。可是水灵却另有心意，只给了程易和施照短暂的休憩时光，便要引这三人出去，面对世事纷扰了。

        那日施照以青苔为鱼，给莫空弦演示如何鱼音传讯，只是随意为之，却不想那坎道中逆流而上的溪水聚以天下正灵，与鱼灵素来相通。

        鱼主令在手，求助之音竟被尾南鱼捕捉到。

        这一日施照正在溪旁闭目打坐，忽闻莫空弦诧异之语。

        “哎？这是鱼吗？”莫空弦道，“小易，照儿，快过来。”

        施照和程易走到那溪边，可不是几条通体透明的小鱼游于其中，在这三人附近，只是往复绕动，不再前行。

        “嘿嘿，怪了啊！这么多年没有荤腥，今日有口福咯！”莫空弦说着，便要伸手去捉那小鱼。

        “师叔且慢，这几条是尾南灵鱼，不可捉食。”程易道。

        “我当然认识是尾南鱼。可它们几个跑进坎道中，不正是水灵送进来让我果腹的吗？”莫空弦继续走进溪中。

        施照只见其中一条小鱼，背上一抹绿色，顿时认出它来，“竹灵！？”

        “不是竹灵，是水灵送来的。”莫空弦道。

        “不是，那条小鱼，背鳍发绿的，是竹灵！”施照说，“我的鱼主令，就是它赠我的。”

        “你说它？”莫空弦指着竹灵问，“它赠你鱼主令，那它是尾南鱼王？那不能吃，不能吃……”莫空弦说着，又从溪中退了出来。

        施照见竹灵和其他尾南鱼在溪中游吐示意，回头与程易和莫空弦说道，“它们此来是为指引方向，我们随它们前行，可找到出口！”

        “可当真！？”莫空弦兴奋得拍着大腿，跑到尾南鱼近旁，“那快走，快走啊！”

        程易和施照二人心中也是期盼，却也对眼下平和静处的时日有些不舍。二人不知离开这坎道，又是如何境遇，是否还有立场并肩而立。

        眼下，这二人只并排缓缓前行，任凭前方踏溅着溪水紧跟尾南鱼的莫空弦如何招唤，也不愿加紧脚步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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