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姜饼人

日落的余晖落在了小县城的尽头，山峦连绵，像极了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

        程辛年回来时，沈思夏在等他。

        晦暗的光线勾勒她精巧的脸部轮廓，她的半边脸沐浴在暮光中，不近人情的疏离感也消融了，她看着窗外，很难揣测她此刻的想法。

        程辛年走近，她眼神空洞，在想事情，竟没有察觉。

        程辛年拍了拍她的肩膀，沈思夏被激得浑身一颤。

        她的反应逗笑了程辛年：“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沈思夏顺了顺胸脯，有些恼：“你吓死我了。”

        他摆弄起了桌上的笔：“解决好了，你现在有时间辅导了。”

        沈思夏狐疑地问：“你和周禾说了什么？”

        她总觉得程辛年的解决方法不是很靠谱，无非是两种方法，一种是威胁，一种是以暴制暴。

        程辛年云淡风轻道：“没说什么，我就把那几张破纸扔还给她了。”

        “我还是找她要回来吧，万一温老师知道，还以为我在欺负她。”

        他没回来的时候，沈思夏在脑海里设想过好几种结果，一种是息事宁人，这件事周禾说出去都不光彩；第二种就是她不怕闹大，跑去温翠红那里告状。可无论是哪一种结果，她和周禾的梁子是结上了。

        沈思夏起身，程辛年将她摁回了座位上，沈思夏一头雾水地望他。

        看她那样子，应该还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

        “周禾对你假传圣旨，那份通讯稿是温翠红给她的，她扔给了你，你被人卖了还要替她数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

        她和周禾先前无冤无仇，没往这方面细想，周禾为了挑事，还真是无所无用其极。

        程辛年想起周禾说的一句话：“什么叫，我们一前一后的找她说理？”

        沈思夏平淡地说：“和她中午发生点争执。”

        程辛年细细地揣摩她的表情，语锋一转：“你撕她头发了？”

        听到传闻的那一刻，他只后悔当时没在现场。

        沈思夏的视线转移到了别的方向：“你不都知道了，还来问我。”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中午那事很快就会被传开。

        她早就料到了结果。

        程辛年凝眸望她，忍不住笑了：“看不出来，你这么能耐呢。”

        她听出这是反嘲：“我能耐的，多了。”

        程辛年饶有兴致地追问：“比如？”

        懒得与他费口舌，她步入正题：“今天先辅导你数学。”

        程辛年的视线凝在了她手背的一处，面色一沉：“你手上的伤，也是今天中午挠的？”

        沈思夏顺势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剌了道口子。

        她和周禾力量悬殊并不大，拽她时全靠死撑，周禾手脚并用着想要挣脱，当时局势混乱，她正在气头，没有顾到。

        程辛年将书包拿了来，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

        他带的东西都奇奇怪怪，有扳手，烟盒，还有两块游戏币。

        沈思夏向后缩：“你要干嘛？”

        他清空了书包，终于找到了想要的：“我带了碘伏和创口贴。”

        沈思夏舒了口气，面前零零散散的这些，都能凑出一个药箱。

        她疑惑道：“为什么会随身携带这些？”

        “我小的时候经常受伤。”

        是他初中那段时期吗？

        他撕不开碘伏棉签的封口，有些怄火，笨手笨脚的掉出去两根，拉过她的手，那意思是要给她消毒。

        “我自己来就行。”

        她眼疾手快地抢过他手里的棉签。

        程辛年的手悬在半空。

        沈思夏受伤的是右手，左手连拿棉签都颤颤巍巍的，消毒出了界，光看就费劲。

        程辛年嗳了口气，不容置喙地顺过：“还是我来吧。”

        换了一根新的棉签。

        屋外，云层被染成了暗紫色，霞光透过纱窗撒入室内，夏末的凉风潮热涌动，霞光停歇在他轻垂的长睫上，微微撇头，下颌线条优越，眉头轻蹙，动作细致认真。

        他蓦然抬眼，漆黑的瞳孔对上她。

        沈思夏心仿佛漏跳了半拍，她加快了眨眼的频率掩饰心慌。

        这样的表现不够自然，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很痛？”

        程辛年要帮她吹伤口，沈思夏觉得这举措不适合出现在他们之间，伸手抵在他的胸口，隔开了个人距离。

        他满脸诧异地止住了动作，手里还拿了根棉签。

        样子有点傻。

        沈思夏连话都讲不利索：“我、我不痛。”

        程辛年轻笑，女孩对她仍有戒心。

        撕了张创口贴，在伤口上方对了很久，才精准地贴上去。

        沈思夏感受他曲起的指节硌上她的手背。

        “忍忍吧，动物的爪子都不太干净，你要是有顾忌，我可以陪你去打狂犬疫苗。”

        他没抬头，变着法子骂周禾。

        “好了。”

        沈思夏盯着创口贴平整的边缘，上面似乎还残存他的余温。

        她微不可闻地说了声：“谢谢。”

        “大恩不言谢。”

        他理掉了桌上杂七杂八的包装，逐物逐件扔回了书包。

        沈思夏盯出神的间隙，他已经准备要离开了。

        程辛年背了半边的肩带，撂下句：“今天天色晚了，你先回去吧。”

        沈思夏扫了眼墙上的钟表，确实不早了。

        她犹豫道：“不是说，要帮你辅导功课？”

        她鸽了程辛年好几次，怪难为情的。

        沈思夏这人讲信用，但凡她亲口答应过的，绝不会爽约。

        程辛年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背对她伸手一挥：“改日吧，天黑了，早点回家。”

        心尖像打翻了一盒蜜罐，迟来的甜津弥漫在胸口，久久难消。

        金乌撞出黎明，第一拢光覆盖大地。

        经历了昨天那件事，班里人看她的眼神都变得不同，连旁边的男生对她的态度都毕恭毕敬。

        不用想也知道，她撕周禾头发的消息不胫而走。

        老师那边还没有风声，估计周禾没为自己叫屈。毕竟事情因她而起，沈思夏最多就落个处理方式不当的罪名。

        手机撂在一边咯咯咯的震，沈思夏以为有急事。

        沈恪甩过来几张截屏。

        【表哥：妹子，什么情况？】

        沈恪忙着备战高考，没事很少找她，他的开场白永远是几张图，不聊闲话，然后直切主题。

        沈思夏点开一看，群名是梁山好汉，这个群名声在外，是全校的男生群，里面如火如荼地谈论她和周禾。

        不少人拿她们作比较，周禾参加过校花评选，所以很多高年级的都认识她，而对沈思夏这个人未曾听闻。

        此时有好事的人把她的照片公开到了群里，是一张她上体育课捡网球的照片。

        在未加任何磨皮美颜的镜头下，她束起高马尾，因为是夏季末，上体育课基本都会穿五分裤，露出两条笔直修长的腿，膝盖透出淡淡的粉。

        沈思夏看了眼发照片那人的昵称，没有备注全名，连头像都是黑的，之前从没有在群里发言过。

        沈思夏发现那人连账号的等级都很低，一眼识破是小号。

        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偷拍她，想想都汗毛直立。

        下面有人评价她是清纯的美，周禾是妩媚的美，两个人各有千秋。

        不过在这个对异性抱有幻想的年纪，还是周禾这一款会更受欢迎。

        更有甚者谈论起了她和周禾的三围，聊到这些，不少潜水的也出来冒泡，调笑声一片，伴随几张不怀好意的表情包。

        越往下翻越是不堪入目的言词。

        沈思夏看到这些，胃里忍不住一阵翻江倒海。

        下一张截图，有人提到了程辛年。

        这个群程辛年也在，难怪他得到的消息如此灵通，感情还跟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路人甲：程哥，你和沈思夏在一个班吧，有没有她其他照片给兄弟们看看？】

        下面出现了更多的怂恿他的人刷屏。

        沈思夏的指尖都在发颤，目睹过他对蒋强的种种行为，对他其实没抱多少希望。

        滑到最后一张截图，程辛年没出来发生，而是开启了全员禁言——

        他居然还是这个梁山群的管理员。

        禁言后只有群主和管理员能发言。

        杜康一头雾水地给他扣了三个问号。

        【程辛年：到点了，安静。】

        她和程辛年约定放学辅导，他倒准时，打完球就赶回来了。

        和昨天一样满头大汗。

        沈思夏并不清楚他的底：“你有多少东西是不会的？”

        他以为沈思夏会有个休息的过渡，整好还能和她聊聊天，结果上来就单刀直入。

        程辛年勉强地回道：“都不是很会。”

        沈思夏问：“今天教的，听懂了多少？”

        程辛年心虚，眼神躲闪，不想诓骗她：“没听。”

        沈思夏握在手里的笔一扔，怄火道：“程辛年，我这是补习不是教学班，你懂这两者的区别吗？”

        前者是有基础底子，教起来得心应手的多，后者是从零开始，难度更大。

        “懂懂懂。”

        沈思夏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卷子：“我这里有套测试题，你先做。”

        最客观的检测方法就是做题，会与不会一目了然。

        翻到第一面，程辛年执笔五分钟，一字未动，头顶有道目光让他无以落笔。

        他手扶着额角，别扭地说：“你能不能别看着我做，我容易紧张。”

        “做题而已，有什么可紧张的。”

        “你这样很像监考老师。”

        连这样都紧张，以后高考的考场有三位监考老师，不得把他吓得直接弃考。

        沈思夏随他心意，转过去背对他，后面传来细碎的声响。

        空旷的教室寂静一片，只有墙上的老式钟表滴答作响，每响一次都在提醒流逝的时间。

        她十分钟就能写完的题，程辛年前前后后做了一个小时。

        窗外降下黑色的帷幕，远处的县城橘红的灯火通明。

        看时间差不多了：“你写完了吗？”

        程辛年还在奋笔疾书：“等等，五分钟。”

        五分钟一到，沈思夏抽走了他的卷子，她要是不催，还能再给他拖下去。

        她轻扫了一眼，给他批改。

        程辛年不敢看她。

        额头突突地跳，脸色越描越黑：“对三道。”

        整张卷子一共25题，他对的三道还都是选择，不乏有蒙对的概率。

        红笔在卷子上圈出了一块区域：“这是个物理公式，还有”

        她顿了顿，笔尖落在卷子最前面的那几题上，墨水在纸上晕开：“这个，是高一第一单元的题。”

        她知道程辛年基础不好，没成想是这种差法。

        合上笔帽，沈思夏冷下脸：“你有在好好做吗？”

        程辛年点了点头，他不敢直视沈思夏，两丛纤长的睫羽簌簌地抖动，他少有这般的无辜和无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沈思夏捏着那张卷子，意识自己的语气太生硬，容易浇灭他学下去的积极性。

        她敛起下巴，细声道：“你的基础太薄弱，过两天我给你理一本公式。”

        她暂时找不到高一时期的数学书，在网上找了一篇pdf文件，手机对向他。

        “我先从集合开始讲。”

        她讲课掐重点，难点通透清晰，理解起来并不难。

        程辛年高一学了一部分，记忆点被唤起，可他并没有叫停。

        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游神之际，程辛年打量起她这张精致的脸，从眉到唇。

        她的一双眼生得很有灵气，晶莹明亮，如同雾夜中的点点星辰。

        “今天就先这样，回去记得再看一遍笔记。”

        沈思夏给他写了满满一页纸的笔记。

        “加个微信，有没弄懂的地方也可以请教你。”

        程辛年掏出手机就是一个微信二维码，一看便知早有预谋。

        沈思夏虽质疑他这话的真实性，但也首肯了他的提议。

        转来一个月了，她和程辛年还没加上微信，不过也不止没加他，班级其他男生都没加。

        程辛年的头像是一头鹿，昵称是个简单的大写字母c。

        沈思夏的头像是张风景照，海岸线的另一头是几座风力发电的白色风车，而海的旁边是公路，蔚蓝的海让人一眼展望到了夏天。

        她用这样的照片做头像，可能是她名字里有个夏。

        昵称是姜饼人。

        头像是夏天的风景，昵称却是有关圣诞节的。

        程辛年觉得很新奇：“你这昵称，有什么含义吗？”

        沈思夏刚加上，闻声抬眼：“没什么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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