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抚琴

听白抬眼望见“素荆苑”三个大字的牌匾挂在大门之上，嘴角淡淡上扬。此地他已无比熟悉。

        原本听白是迁怒于霍凌游的，只因他缕缕破坏自己的计划，可如今徐祖尧命丧黄泉，并且疑点重重，而接手此案之人正是素荆苑的主人，那他便有充足的理由接近此人，以便获取更多案件的信息。

        听白经常出入素荆苑的理由冠冕堂皇，可在他心头，正生出一种异样的情愫，却连自己没有察觉到。

        异土神色带着歉意，躬身道：“公子说他还有少许公务，待完成后，立刻赶来。”

        “三公子公事为重。”

        听白心中突然恍惚了一下，他适才对于霍凌游迟到一事的解释深信不疑，是以脱口而答，此反应与他一向多疑多虑的性格截然相反。想来自与霍凌游结交以来，他对外人依然冷淡孤高，可唯独对霍凌游，会莫名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柔情，有时甚至会盯着他默默发呆。

        他眯缝着眼睛，上下皓齿不断磨蹭，深深地提醒自己，千万不可迷失了自己的心智！

        他们进入正屋，闻得清香阵阵，清爽宜人，只见堂桌上摆放着些许蕙兰花束，娇嫩可人。

        新儿欣赏正盛，异土却怒气直上，“来人，快把蕙兰搬走，开窗通风，再把西厢佛堂的大香炉搬来换气。”

        几个下人急忙进屋搬走花束，为首的一人神情惶恐，似被异土刚才的话吓到。

        “是，我们这就搬走。素荆苑近日新来了一花匠，不懂规矩，还望异土在公子面前美言几句，不要治我们的罪。”

        异土语气稍缓，“公子宽厚待人，不会随便治人的罪，你们尽管快快将这蕙兰香气置换为好。”

        说罢，几名下人动作更加麻利。

        新儿不解，“这蕙兰香气很好闻，为何要置换掉？”

        异土耐心解释：“各位有所不知，我家公子自幼闻不得这蕙兰之气，若闻稍许，便会过敏，鼻子不舒服。”

        新儿恍然，“原来如此，不过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对蕙兰过敏。”

        新儿言其第一次耳闻，但听白却非第一次。

        想当年在般若阁，有良人送相公蕙兰作礼，相公转送于苏燕绥，而恰好那日他与束楚去找苏燕绥学舞，束楚一闻那蕙兰香味，便喷嚏不断，流涕不止。苏燕绥因花是相公所赠，不便丢弃，所以束楚五日内未曾踏入苏燕绥房门半步，待花朵枯萎，香气殆尽之时方敢入屋。

        听白仿佛在自我安慰，又在极力否认，低声自语，“世间对蕙兰过敏者成千上万，遇到一两个相似的又有何难。”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霍凌游匆匆赶来，见听白神色从容地喝茶，便也放下心来，“抱歉，我又来迟了。”

        听白面含桃花，不气不恼，颔首道：“无妨，听白自知三公子公务繁忙，又听异土说你晚饭尚未用过，便擅作主张，教他们备了些小菜。”

        霍凌游的欢喜溢于言表，“你还惦记着我未用晚饭，多谢了。”

        听白见他并未察觉屋中气味异样，又见异土如释重负的神情，莞尔一笑。

        精美的小菜一个个端上桌来，霍凌游拿起筷子刚要夹一青菜，却见听白正凝视着自己，耳垂登时发红，问道：“听白，你要不要也吃些？”

        听白与他毫无征兆地对视着，他瞧着他的眼神晶莹如星，唇若红樱，神态宛若一只憨态可掬、粘人懂事的狗仔，不禁有些失态地滚动了一下喉咙，又急忙别过脸去，谢绝道：“我在岚蒸台吃过了，此时不饿。”

        他的目光落在霍凌游的右手上，但见他右手拿筷，有些奇怪，问道：“三公子何故左手使笔，右手用筷？”

        霍凌游放下筷子，眼珠转了一圈，顿了顿，“这也没什么稀奇，我左右手都能用，只不过适才批改公文用久了左手，有些酸痛，故而改为用右手使筷。”

        听白对他所言并未起疑，只是他想到束楚也是惯用左手，写字和做活时皆用左手，却在吃饭时因与众多小孩一起夹菜容易“打架”而被人无端欺辱，便慢慢练习了右手使筷的技能。

        听白不禁神色黯然，若我的束楚还活着，也应如三公子一般年纪吧。

        霍凌游见听白又在注视自己，便故意摇头晃脑一番，笑道：“听白，你为何如此看我？”

        听白猛地回神，收住眼波，剔透的面颊似扑了胭脂，娇嫩欲滴，转过头道：“三公子多心了，我只是失了神。”

        霍凌游眉目含情，“你在想什么，如此入神？”

        听白轻叹一声，垂眸低眉，面含怅然之色，却似明月入屋来。

        他小声地道：“只是一些陈年旧事，不足道。”

        霍凌游神色怅然，“既然你不愿讲，那便不讲。”

        听白沉吟片刻，觉得自己刚才确实失态，急忙补救：“我看三公子眉宇略带倦意，不如让我弹上一曲，为公子舒心解乏。”

        霍凌游顿时喜笑颜开，“求之不得。”

        听白双手抱琴，一上一下，纤细白嫩的手指如水滴一般在琴弦上游走，星星烛火勾勒他如月般的脸庞，黛眉正凝，眸子似秋波流转，惹人怜爱，美不胜收。

        所弹之曲名为《碧玉流》，清音绕梁，高山流水，深情款款，弦音幽修有序，不沉郁，不殷磅，似有一双仙手，抚心宽背，忽又急瀑透石，琅琅大作，仿若登高远眺，穷尽视野，好不爽快。

        一曲过后，霍凌游只觉身心轻松，无一点倦意。

        “多谢听白赐曲。”

        听白浅笑：“三公子言重了，我琴技拙劣，蒙三公子不弃。”

        听白察觉到霍凌游火热的视线，不敢抬头瞧他，只是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滑动，沉默不语。霍凌游仿佛痴了一般，嘴巴微张，咽了咽唾涎，轻咬下唇，也不言语。

        霍凌游率先打破寂静，“你抚琴劳累，早些歇息吧，我走了。”

        待霍凌游走远了，新儿才撅着嘴，不满地道：“三公子为何次次如此，他明知相公你对他毫无厌恶之情，却偏偏不留宿于此，真叫人心烦。”

        听白斥了新儿一声，脸上一红。

        新儿自听白易安至云翕垂虹院以来便一直跟随于他，算下来也有了五六年光景，应是最了解听白的人，这“无厌恶之情”从他口中说出，确实让自己有几分信服。只是他深知，不可随意对旁人动情，况且他如此顺着霍凌游的心意，只是为了“近水楼台”，能够早些查出徐祖尧一案的真相而已，如何说他“无厌恶之情”？

        如此心思一直伴他入眠，直到天光大亮。

        异土送他和新儿回到岚蒸台，只见何南莲正在大厅等他。

        “听白，回来啦。有一人找你，说是你的旧友。”

        听白思忖片刻，心中豁然怡悦，“莫非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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