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神威

朝无脚步一顿，手已经搭上刀柄，看在对方并没有流露出敌意的份上，她没有主动攻击。

        对方起初也是一副讶然表情，但是很快转换成“好奇”。

        如今是半夜，前头不远处就是交易地点，少年人却藏在集装箱后面，回头对她摆出一个噤声手势，而后招手让她过去。

        硕大的圆月悬挂于天空之上，朝无想了想，选择悄无声息迈步靠近。

        少年身形单薄，却蕴含着巨大力量，手里的伞大概是武器。不过朝无也拿着刀，所以并不怵他。

        少年神秘莫测地指了指前方空地，示意她耐心等待。

        谁也没说话，不知哪来的默契让他们藏在隐蔽角落，一前一后偷偷窥视那边。

        朝无分神观察着少年，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个好惹的家伙，但是对方并没有朝她露出獠牙。

        京次郎情报一贯很准，这个少年的情报看起来也不差。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几个长相奇形怪状的天人打从阴影里走出，想来是他口中的春雨海盗，另一侧则偷偷摸摸走来七八个本土流氓，朝无眯了眯眼，认出他们正是组里那些妄想发一笔横财的蠢货。

        毕竟是一笔大生意，两拨人都带足了人手，算是势均力敌，过程有惊无险，接头对过暗号，按照惯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均以带着密码锁的手提箱装载。大批量转生乡和纸钞亮相的一瞬间，朝无和少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冲出去。

        只不过是朝两个方向。拿伞的冲向海盗，拿刀的冲向流氓。

        “是谁！”

        “谁！”

        “快，有埋伏！”

        春雨海盗和流氓们均是警觉，只是他们反应太慢，兵刃还未掏出，便被蓄谋已久的二人横扫。

        最多，只来得及绝望地喊出一句:“不是条子！”

        他们这种慌不择路的反应，倒没什么可奇怪的。

        这种关键时候，碰到警察未必是坏事。因为警察至少不会给他们带来杀身之祸。

        至于遇到其他什么人，就自求多福吧。

        混乱中海盗里有个家伙放了一枪，本意是攻击那位少年，不知为何却朝她瞄准。

        躲过某人的劈砍，将另一人踹过去，两个流氓踉跄抱了个满怀之后被她一齐拿刀背敲晕在地，有所感知般地，少女蓦地左撤半步，子弹堪堪擦过她的眼角，在水泥地面上留下一道火藥痕迹。朝无目光一顿，背后激起一层冷汗——若再偏离半寸，她就要血溅当场。

        “柏犬身旁的臭丫头，去死吧啊啊啊啊！”

        与此同时，她前方五步开外的对手，一个穷途末路的混混突然发狠将匕首投掷过来，朝无本可以持刀劈落，可是她想了想，身形微闪以一个巧妙的姿势躲过，于是匕首闪着寒光朝她背后的唐装少年后脑勺方向破空而去。

        此时少年正好将一个天人杀死，余光瞥见暗器飞来，想也没想顺手拉过对方的尸体给自己挡刀，于是“噗”地一声，兵刃没入那具早已失去生机的身体。

        “这位小姐，准头太差可不行，容易造成误伤哦。”将尸体扔在一旁，少年若有似无抱怨了一句，下一秒骤然发力，将伞尖捅入他身后某个打算偷袭的天人胸腔，在那人难以置信的眼神中漠然柭出，率先完成清场——他那边的人都死光了。

        这应该是朝无醒来后第一次见到杀人现场，但是少女心情很平静，她由此猜测到自己曾经杀过不少人。

        “没关系，”在不远处，朝无淡淡回答:“因为我是故意的。”

        “诶？真过分。”

        少女没理他，因为混混掏出第二把匕首刺来，她手腕一转刀柄向上刀尖向下，电光火石之间蓦地抬臂，借由冲力攻击他脆弱的下颌，混混被大力打飞，她抬腿补上一记横扫，对方撞上集装箱之后，挣扎片刻翻着白眼晕死过去。

        自此之后，她周围再也没有能站起来的人。但是和少年所作所为不同的是，自始至终没人死在她手下。

        杀人很简单，让人失去战斗力却不杀死人有点难，所以她相比之下稍慢一步。

        战斗结束的很快。但如果不是这个少年出现，则可能要费点功夫。

        她蹲下，提起那些昏迷不醒或者假装昏迷不醒家伙的衣领，对照脸孔挨个核实身份。

        她和少年明显来路不同，这些人聪明得很，她不杀人，少年可不介意多杀几个。

        死到临头，傻子都知道该怎么做。

        少年睁着湛蓝圆眼看她动作，片刻后，吹了声口哨:“你这人真有趣，对朋友这么残忍，对敌人却如此仁慈。”

        “我没有在背后放黑枪的朋友。”朝无回头，目光略过一地血腥，向上看着他:“刚才的子弹是你搞的鬼？”

        明明是疑问句，却被少女读成陈述语调。

        少年无辜道:“试探一下你的身手而已。”

        “啊，好巧我也是。不过被你躲开真是太可惜了。”她目光坦然。

        对方摊手:“真薄情。刚才看到你安然无恙，我还高兴了一阵子。”

        “你这人很奇怪，难道说被怀恨在心的我打击报复这件事让你很开心？你是传说中的抖m么……”少女狐疑道:“……莫非，我认识你？”

        “宇宙海贼春雨第七师团团长神威。抖m还是抖s试一试就知道了。”少年微笑:“你看起来很强，可惜我现在要去赶凌晨两点的航班，不能和你打一场。”

        明明说着“打一场”，眼神却在说着“可惜今天不能宰了你只好等下次有机会啦”。

        这个少年身上的每一处细节包括头顶那根呆毛都在疯狂叫嚣“我不是善茬”的事实。

        看来，这个人并不是故人，和她立场上没有冲突，也不是敌人。

        只是一个战斗狂而已。

        这个人确实很强。不过真打起来，他也未必能杀死自己——大概。

        更何况打不起来。这是人类的地盘，不是天上下来的怪物的。

        “朝无。”于是她实话实说:“来处理一些家事。”

        “原来如此，很高兴认识你。”

        没有理会这句话，打量对方片刻，她发自内心道:“你称号的前缀真是丰富，不过身为团长还要赶航班，没想到你们当海贼的也这么寒酸……还有，你和他们不应该是一伙的么？为什么要杀掉他们？”

        “临时出差。”神威微笑:“我也是来处理家事。”

        “纠正一下，这不叫处理家事，这叫做六亲不认大义灭亲。”

        “是呢，十一师团那些废物，前些时日在地球被两个武士一锅端了，害得我们损失惨重。残存的这些家伙非但没有以死谢罪反而妄想拿组织珍贵的货换路费逃命，而我不巧路过附近星系，只好奉命来收缴他们项上人头，马不停蹄搭坐宇宙航班就赶过来——结果一个能打的都没有，真令人失望。”

        少年的呆毛愉悦摇晃着:

        “不过呢，大概是天意注定，让我遇到了你。朝无小姐。这大概是此番我来地球最大的收获。”

        “是么。”少女核实完毕最后一个人名，和京次郎的名单有一些出入。有出入也是正常，组内看似少当家一人说了算，但暗地里两种势力如今几乎平分天下。京次郎人懒，对这些小动作惯来不闻不问，这次是枪打出头鸟，谁让他们做得太出格，碍着了自家上司的眼……朝无掏出手机，反应平平:“可是抱歉，你的铺垫太长我没仔细听。”

        “你果然很有趣。”

        少年依旧笑意盎然，她在通讯录里找到一个号码拨打出去，短暂的忙音之后某人睡意朦胧的声音响起:“摩西摩西……阿曈小姐，这么晚打电话来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她抬头看了一眼月色，慢吞吞张口:“没什么大事，只是码头这儿有一地尸体需要你们处理。”

        “没什么大事就……你说什么？！”

        朝无听到对方惊讶之余慌乱起身的动静，揉了揉额角，她敦促道:“总之，快点把你们的鬼之副长从被窝里拽起来然后多开几辆缉捕车过来吧詹姆斯。还有，我改名了。”

        “不……暂且不提你有没有改名，好歹把别人的名字叫对吧！”

        没有回答山崎退的吐槽，估计真选组那边已经灯火通明，她单方面合上手机盖，另一边，神威拆开一包粉末嗅了嗅，确认过是真货后，扣好手提箱:“这些战利品我就收下了。”思索片刻，他将拆开的那一袋远远扔过来，朝无抬手接住。

        少年好心情道:“送给你当做物证拿去应付地球的警察好了。啊对，奉劝一句，建议你不要轻易尝试这东西～我可不想自己看好的对手变成一个醉生梦死的废物。”

        朝无端详着透明密封袋中的粉末，她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而后将它揣进怀中，看着少年:

        “感谢你没什么用的忠告，另外，我可没答应做你的对手。”

        她想到什么，补充:“你刚才说春雨十一师团还有残部，你怎么确定这些就是全部的转生乡？”

        “没关系，我也只打算拿些货回去糊弄上司而已。”少年无所谓地朝她摆了摆手，留下一地狼藉不管，带着一身血轻快地离开，只不过相比来时手中多出个皮箱:“余下的麻烦就劳烦你们地球武士多担待啦，毕竟是你们毁了春雨的船，没被找上门报复才应该躲起来偷笑才对。”

        丢下一句看似抱怨实则威胁的话之后，名为“神威”的橙发少年笑眯眯朝她告别，宣告这场偶遇到此结束。

        前后不过十几分钟，却已经发生了许多人的生死。

        朝无站在原地目视少年消失在阴影里，过去片刻，才再次打开手机盖，对电话那头的人道:“听见了么？”

        出于懒得再解释一遍的想法，她刚才并没有挂断电话，所以二人的对话全部被旁人听进耳中。这次，回答她的已经不是山崎退，而是被自家监察从被窝里喊起来气压正低的鬼之副长土方十四郎，她听到男人咔哒一声点燃香烟，在电话里骂了一句:“又是该死的春雨……怎么阴魂不散的，等老子过来。”

        ——————

        朝无百无聊赖在满地尸体和被她捆好的活人之间等了一会。

        期间，组里的蠢货们陆陆续续醒来，哀求她放过一马。

        当然，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事态很明朗，这场交易背后策划之人显然是拿这些人做筹码来试探京次郎的底线，只是没想到春雨总部那边会派人来干涉……可惜，不能做的就是不能，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时候反倒开始惜命了么。”少女倚在墙边，手里把玩抢来的匕首，毫不留情地掐灭他们的希望:“可惜已经太迟了，各位还是去牢里头好好反省吧。”

        对于黒道来说，进局子是家常便饭，但也是很耻辱的一件事。俗话说圣人不仁百姓刍狗，殊不知百姓看圣人亦为刍狗。朝无知道，现如今江户的警察中除了真选组还有点震慑力之外，没人会被当回事。

        然而，某些人总是叫嚷着义薄云天与其被逮捕还不如一死了之云云，刀横在面前还是会服软。恃强凌弱罢了，没什么可称赞的。

        比方说现在，地上有个秃头大叔骂骂咧咧道:“可恶！若不是被狛犬横插一脚……”

        看到什么，他却蓦然噤了声，瞳孔微颤，顺着他的目光，少女注意到不远处天人的血汇成一滩，渗透地面之后缓缓流淌而来。

        他不想说完的，朝无会替他说完，垂眸看着他，少女面无表情说着风凉话:“是啊，若不是京次郎横插一脚，你们怕是已经成为那少年的手下亡魂，在三途川排队等着重新投胎呢。”

        神威手段凌厉且残暴，留下的尸体狰狞骇人血溅三尺，墙上地上散落着碎肉脏器和骨头渣子，整个一恐怖片现场。哪怕是见惯风浪的流氓也会被震慑一时，秃头男动动嘴唇，心下明白自己刚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是……是不走运而已，下一次……如果狛犬不干涉……”

        向来不擅长做这些没用的思想工作，朝无想了想，毫无征兆地走过去蹲下，握紧匕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狠狠贴着秃头男的耳垂将它扎入地面，扎得很深。

        “狛犬这个名字，是你能叫的？”她俯视秃头，平声开口。

        余光紧紧盯着耳边利刃，那人连忙哆哆嗦嗦改口:“……是！是少当家……”

        “嗯，老爹还活着，所以记住自己该效忠的是谁。”

        “像我们这样的人，行走世间无非靠一个义字，一个运字。”朝无蹲在他身前，接着道:“现在，因为运这个字，你们还活着，因为义这个字，你们欠了京次郎一条命，以后发生什么，该怎么做，明白？”

        她眸光幽冷，那人被盯得面色惨白，吞了口唾沫，点点头:“我，我知道了。”

        朝无直起身:“嗯，明白就好。”

        又有一人道:“感谢大姐头救命之恩！”

        “大姐头深谋远虑！”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忽然感激涕零起来，似乎深深为她折服，赞美的话此起彼伏，包括先前那个叫她去死的混混。

        这些人心里怎么想她不知情，总之表面功夫做的不错，她颇为受用地点点头，再开口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所以啊，如果再让我发现类似的事，就以不义之名斩了你们。”

        一瞬间朝无确实起了杀心，少女动真格时竟然不亚于神威给人带来的压迫感，空洞的目光冷冷扫过，那些人被她的眼神骇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才纷纷允诺说不会有下次了。

        真选组动静很快，此起彼伏的警笛声纷纷扰扰从不远处传来，朝无望过去，看见一连串闪烁的车灯。

        ……下次么，估计也是三年五载之后的事了。

        “还有，能不能别叫我大姐头？”在这样的背景音下，她木然补充:“这样显得我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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