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姓名

“姓名。”

        “雪村千鹤。”

        “啧，年龄。”

        “……十七？。”

        “回答问题没必要加后缀……话说我看上去有这么老吗？？笑什么笑啊山崎！认真做你的记录，再出声就给老子切腹去！”

        审讯室里，真选组副长土方十四郎端详着眼前没什么表情的女孩，再三谢绝对方“警察叔叔”的敬称，锋利狭长的眼眸满是狐疑，企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半晌，一无所获的男人试探着开口：“你家在哪里？来江户做什么？”

        为了特意营造紧张的气氛，这个房间光线被人为降至最低，尽管室外是天朗气清的好天气，透过闭合的百叶窗和厚重窗帘能照射进来的光束不过寥寥几缕，恰好有一束擦过女孩苍白的面容，像是一幅黑白的素描人像，最后故意打上所谓高光，正因如此，空洞无神的澄绿眼眸此刻沾了几分人气。

        少女认真思考了一会，清了清嗓子，表情严肃地抬头看他，似是有什么要紧话要说。

        她慢吞吞地讲述:“小女子家在京都。”

        土方微微挑眉:“继续。”

        少女顿了顿，道：

        “是特意来这里找父亲的。”

        “嗯？”

        “没错，”

        忽然，少女想起来什么，打开话匣子一般加快了语速：

        “啊对，家父一个月前说要来江户工作，没想到从此就杳无音讯了。然后我担忧地一路找过来，结果没想到——”

        青年抿了抿嘴角，自然而然接话道：“没想到你在街头遇到了渴望鲜血的怪物和与之奋战的真选组队员？”

        自称“雪村千鹤”的少女郑重点头：“正是如此。”

        “如此…个头啊！！！”土方拍案而起：“以为老子没看过薄o鬼吗岂可修！！这种明晃晃的抄袭会被告侵权的知不知道，好歹给我改个名字啊！还有你把京都和江户搞混了啊混蛋，逮捕你的人就是鬼之副长老子我啊！在案发现场既没看到白头发的鬼也没看到白头发的天然卷！给我去切腹自尽啊山崎！！”

        一旁的记录员小哥无辜躺枪：“诶？？为什么是我？？虽然很想笑可是我这次没有笑出声啊副长！”

        土方怒冲冲瞪他一眼，对方立马噤了声，老实地记录起来。

        少女见状，目光游离，“切”了一声，道：“原来这个人设已经被占用了吗，好吧，我其实是和妈妈走散只好来到警察署的可怜市民新之助，顺带一提在下不爱吃青椒和胡萝卜，以后的日子就麻烦各位警察叔叔了。”

        “哈？！果然是编的吧我说，还有原来你的真实目的是来屯所蹭吃蹭喝吗！把我们真选组当成什么？托儿所还是精神病康复中心？”

        少女深以为然：“啊，在我老家好像叫私塾来着。”

        “你昨天不是还号称失忆吗，怎么还记得老家的事啊？”

        她理所当然地回答：“那你还问我名字，失忆人员怎么可能记得住自己名字啊。难道警察先生你也失忆了？”

        “我看你除了自己是谁之外对别的事可是都记得一清二楚。”

        青年不耐烦地点了支烟，蛋黄酱形状的打火机火光闪烁，土方深吸了一口蛋宝路牌香烟，感受着尼古丁带来的片刻安逸，顿时身心舒畅了不少。

        ……如果没有眼前这个麻烦的话。

        淡定地吹散一团飘过来的二手烟雾，少女不合时宜地开口：“我确实记得吸烟会导致英年早逝。”

        这种话旁人已经劝说过他无数遍了，深度烟瘾中毒患者土方十四郎微微皱眉：

        “这种事不用你提……咳！”

        结果没想到，因为语速太快，自己的唾沫呛进了气管。

        女孩一副“看吧我就知道”的表情，朝满脸黑线的山崎退淡淡道：“我说什么来着。”

        “咳咳，闭嘴！咳咳咳——”土方痛苦的弯腰咳了半天，终于决定还是先把眼前的麻烦解决掉。

        最后，叼着半根闪烁着火光的烟卷，青年面露阴沉地将一样物品搁在桌面上，山崎退定睛一看，那是把生锈的断刀。

        土方沉声道：“半夜三更，幕府大臣家门口，带刀出行，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由于是自己巡逻时亲自把那家伙带回来的，土方十四郎可以确定，这姑娘不正常。

        就算行为勉强正常，脑子也绝对不正常。

        土方开着警车经过时，她正在幕府某位重要人物的府邸附近晃荡，车灯打过去，只见人白衣长发，脸色苍白，活脱脱贞子再世。

        一个急刹车，土方当场差点给吓到魂飞出窍，尤其是这姑娘转过身时，车灯下幽绿幽绿的眸子还泛着寒光。要不是注意到她脚下的影子，真选组的鬼之副长真以为自己撞见鬼了。

        当时，土方十四郎做了良久的心理建设之后，才鼓起勇气下车问道：

        “那个……小姑娘，你这么晚在这晃荡做什么？”

        女孩从刚才开始一直站立在车前，歪着头看他，眼里是古井无波的打量。

        她似乎已经很久没见过活人了，土方毛骨悚然地想。

        等了半天，女孩才开口：“来找人。”

        那是长年累月不说话造成的沙哑嗓音。

        啊，是人类啊。

        即便这样，土方十四郎还是私下里松了一口气。

        鬼之副长怕鬼不怕人，于是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顿时就硬气了不少。正准备以人民警察的名义教育一顿让她赶快回家，这时候，不经意间余光扫过，他才注意到在女孩身后的阴影里，赫然别着一把长刀。

        土方十四郎警觉起来：“啧，鬼也好人也罢……这里是幕府的地盘，这么晚带着刀来找谁？喂你要做什么！”

        似乎是听到他的话，少女才注意到自己腰间的刀，在男人警惕的目光中，她大胆的摘下来好奇地把玩了两下，似乎觉得无趣，顺手便扔给了对面的人。

        “喂很危险啊，”土方手忙脚乱接过来，如果能处于平常冷静状态的话，土方十四郎也许还会发现更多不正常的地方，比如少女握刀的姿势并不算生疏之类。可在惊魂未定的情况下，注意到“佩刀”那一点已经十分了不起了。

        “不知道。”少女想起之前的问题，歪歪头，补充道：“忘了。”

        土方感觉自己头有点疼，双手揣兜，他居高临下俯视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女孩，冷酷道:“忘了？真是撇脚的理由啊，那你的身份证明呢？拿出来给我看看。”

        “……那是什么？”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种带刀出行的无藉人口，八成就是攘夷浪士无疑了。

        不过女性还是比较罕见。

        土方打量一番面前看上去十分无辜的嫌疑人，开口：

        “啧，真是麻烦，既然这样，跟我走一趟吧。”

        “你要帮我找人吗？”

        土方敷衍道：“进了局子再说。”

        女孩抬起眼皮：“要诱拐未成年少女吗？”

        “我是警察！”

        “啊，原来是骗我去坐牢啊。”

        “老实交代就从宽发落。”

        “可我没有违法。”

        “你扰乱社会治安了。”

        “原来是流氓警察啊。”

        “……”

        黑漆漆的街道上路灯寥寥，警车沉默地向前开着，有时碾过路面上的沙砾，会发出嘎吱嘎吱的细碎声响，偶尔远处也会有野狗在狂吠，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少女安静的坐在车后座。透过后视镜，土方注意到女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

        今夜月光不错，可以隐约看到江户的轮廓，只是大部分都笼罩在阴影里。

        “这是哪？”

        “当然是地球。”

        “哦。”

        写有真选组的灯笼挂在窗边，将她眼中的世界氤氲出一片深红。

        “警察先生，我失忆了。”

        女孩沉默了许久，忽然道。

        土方没反应过来，吐了口烟圈：“哈？”

        “我失忆了。”少女透过后视镜直视青年的目光，一字一顿地重复。

        “你是突发奇想给自己安排人设的青春期中二少女吗？”

        土方心不在焉地握着方向盘随口道：“搞什么啊这种狗血言情剧的展开，这种情况应该去找医生而不是来找警察吧。”

        “……明明是你先找上我的，啊，想起来了，我要找的人其实就是大夫，请立刻送我去医院谢谢。”

        “……老子是警察不是出租车司机！”

        土方叼着烟，满脸被戏耍的表情，果断拒绝：“别以为装失忆就能逃脱惩罚啊，这种情况老子见得多了，无论如何去屯所做个笔录再说，就凭你这身打扮，已经可以被当做恐怖分子抓起来一百次了。”

        然后阴测测笑了一声：“如果被查出来是恐怖分子，鬼也好人也好小鬼也好女人也好，就给我等死吧。”

        “好恶心……你是变态萝莉控吗？”

        “不是！另外你是萝莉吗？光身高就脱出萝莉的范畴了吧！”

        回忆到这里，土方脸色又黑了几分。眼前的姑娘瘫着一张脸，吐出的话倒不是一般的损。

        一问三不知就算了，还活像个原始人，看见会飞的警车都要稀罕地瞧上半天。

        然后再三的确认：“这里是未来世界吗？”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土方判断，除了那张毫不留情的嘴，眼前的姑娘的确全身上下哪里都比失忆症患者更像个失忆症患者。

        此时此刻，对方正以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自己：“断刀也能用来砍人吗。虽然不记得了，这种东西应该是从垃圾桶翻来的吧我说。”

        又是这套说辞……难道她真的是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的失忆少女吗。

        至此，土方已经有点后悔把这家伙带回来了，对于没什么杀伤力的精神病患者他更倾向于扔回大街上任其自生自灭。

        “重点不是这个，”半晌，土方皱了皱眉，终于打算结束这场无谓的审讯，叹了口气道：“从刀镡和外表仔细来看，这把旧刀应该是著名攘夷分子“行舟”的佩刀，嘛，不过这人已经死了有七、八年了吧。”

        山崎退在笔记中惊讶地抬头：“行舟？我记得是个传闻中很凶残的攘夷志士呢，‘未见其人先见刀光，而后颈首分离’……之类的。”

        因此相比于刀主人，这把刀的外貌反而更加广为流传，成为江户市井诸多可止小儿夜啼的故事之一。

        他的上司轻嗤一声，山崎退声音弱下来，讪讪笑了笑。

        “传闻你也信，只是因为见过他真容的大部分都已经去了黄泉……像这种人总是伴随着五花八门的恐怖传说，大部分都是假的。就连我手中这把刀也极有可能是赝品。”

        土方十四郎自顾自举起深色布条包裹着的刀柄，在百叶窗缝隙里照下来的光线下眯起眼睛打量。

        青灰色眼珠微转，视线扫过已然不显锋利的刀身，斑驳的铁锈下布满的是细细密密的裂痕，目光顺势而下，却不得不戛然而止。

        无论真假，这把传闻中声名赫赫的太刀被什么人拦腰斩断，并从此黯然失色。可见其主人生前经历过多么残酷的斗争，最终随着这把刀一起在战场上从此消饵。

        土方十四郎沉声道：“没错，这么危险的东西，不管是从哪里捡来的，小姑娘你可不能再碰了，暂时就由真选组保管吧。”

        少女无所谓地抠抠耳朵，吹了一口气：“所以刚才那段特写是什么？就为了衬托最后这几句话吗？啊啊想要就拿去好了，不过一把没用的断刀而已。”

        土方十四郎抽抽嘴角，恼羞成怒道：“搞的跟我们很想要一样，这是赃物啊赃物！”

        然后扬起手中亮着光的手机：“嘛，算你走运，刚刚幕府发来消息说，前入境管理局局长——也就是那家府邸的主人，原本就是被打算处决的对象，不过在昨天被撤职后已经携家带口逃逸了。搞了半天那不过是间空屋子而已……所以你被无罪释放了。”

        女孩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我可是良民。”

        青年缓了一缓，平复下心情，补充道：“哼，虽然依旧很可疑，但并没有直接的犯罪证据，看你什么也不记得的样子，估计也问不出什么话来。山崎，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脑子，没问题的话就放了吧，”青灰色眼眸转向另一边：“另外虽然我们这里不是什么慈善机构，但小姑娘你未免穿的也太寒酸了点，用山崎的工资去买套衣服好了。”

        “看不出来，你可真是个好人。”少女由衷地夸赞。

        “呵，毕竟要对得起警察的身份。”土方毫不谦虚地接纳了。

        少女顺势道：“不如好人做到底，让我在这住一段时间好了。”

        “休想！”

        “真是无情的警察啊。”

        “啊啊，我们这可不是流浪儿收容站。”

        “我会玩昆特牌和uno，啊，还有五子棋。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这不是相当于什么都不会吗！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少女这才终于停下这段没有意义的对话，主动放弃了挣扎。

        不过，土方十四郎下意识地感觉，她是在回忆自己还有什么特长……

        真选组副长就此断定，此地不宜久留。

        山崎退瞪大眼睛插口道：“等等，为什么是花我的工资啊副长！”

        “……闭嘴！让你去你就去！”说话间，土方转身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屋外明亮的光线在这里显得有些刺眼，背对着两人，他朝山崎退利落地打了个手势，然后加快脚步，毫不犹豫地走了。

        山崎退只好敬了个礼，目视自家副长离开，无奈地对不明所以的女孩道：“既然这样，那我们走吧，嗯……失忆子小姐？”

        少女看他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

        “没有代号的话确有些麻烦，作者说她在少女和女孩的称呼之间频繁转换要抓狂了。所以我决定为自己取个名字。”

        “我同意……不过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在对话里出现了？”

        少女自然地略过了这个话题，深沉道：“你觉得莉莉丝·不拉尼·乐古达夫斯基怎么样？”

        山崎退抽搐两下嘴角:“有点长吧？就算是国外的名字这也有点长吧？莉莉丝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那就迪迦好了。”

        “这也太随意了吧！”

        对此，山崎退提议道：“那个……我虽然没什么文化啦，不过我觉得小妹妹你的眼睛很漂亮哦，不如就叫做“瞳”吧，你觉得阿瞳小姐这个代号如何呢？”

        少女奇怪地沉默了一会，然后以手握拳道：“你很有眼力啊少年。”

        这就算是认可了。

        “不过我的大名还是要叫雪村千鹤。”

        “哈哈……那，我们出发吧，阿瞳小姐。”

        不知道对方那份奇怪的执着是哪里来的，像往常一般全然无视，山崎退讪笑两声，带着坚持自称“雪村千鹤”的少女来到了大江户病院。

        刚才，如果他没看错的话……

        在真选组，副长那个手势的含义是——

        【别让老子再看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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