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殿后是一道台阶，台阶上横着一条金丝木围栏，独孤正站在那，看到她来了，招招手示意她靠近点。

        围栏下有一条又长又宽的黑布，不知道蒙着的是什么。

        姜壹心心里惴惴不安，每向前走一步，独孤的笑意就更深一点，直到走到他面前，独孤拍了拍手，下面的黑布猛然滑落，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姜壹心一怔。

        三根手腕粗的绳子牢牢地捆着三个人，一个是之前羞辱过她的侯府公子，另外两个……看起来很像是当初把小豆丁带走的那对夫妻。

        独孤眼神落在他们三人身上，向前微微探身，修长的手指握住金丝围栏，他说，“这三个人，一个是羌国，哦，现在应该是老羌国的宁侯庶子，叫丁太德。”

        然后语气微微一顿，伸手指了指剩下的两人，“这两个人嘛，只是侯府里的两个替死鬼下人。”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姜壹心神色僵硬着，手指紧握，用力克制自己内心的冲动。

        身旁的男人靠在围栏上，眼睛里郁郁沉沉又带着些玩味，“听说他们杀了你的朋友？”

        下面的三个人嘴里都塞了布条，压住了舌头，说不出话，那个肥头大耳的侯府公子见到姜壹心急忙呜呜地叫着，急得面色苍白，满头大汗，他盼望着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娘子能放自己一条生路。

        姜壹心并没有看他们，只是看着身侧的男人，说，“是，你会让我杀了他们吗？”

        他说，“我把他们绑过来是为了送你一份礼物，礼物嘛，拆封后想怎么处置，看你。”

        下面的三个人听他说出这话，都面如菜色，女人直接晕了过去，剩下的一个公子和一个男人两个都呜呜地叫着，丁太德抬起头，满脸期冀，一双浑浊的眼睛殷勤地看着她。

        “师父，能让他们说话吗？”

        “当然可以。”独孤偏过头，“你想听他们说话，还是想趁他们说出不合心意的话后，一刀切下他们的舌头？”

        一阵萧瑟秋风吹过，吹得人打了个哆嗦。丁太德看了看把自己轻轻松松绑来的男人，又看了看一旁“一脸恨意”的姜壹心，狂翻白眼，试图把自己翻晕。

        姜壹心：……

        “我想问他们点事情。”

        独孤了然地一挥手，布条松开的一瞬间，丁太德向前膝行，锦袍在地上蹭了一片湿泞泥土，拖出两条长长的痕迹。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我的小姑奶奶，我真的错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之前不该手贱，你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随后他一把拽过身边的男人，“就是他，是他唆使我抢人，说让我抢你回去做小妾，我……”

        旁边的男人惊愕地看着他，没等他说完，一把挣脱了束缚，“不是我，明明是你自己起了贼心，逼着我给你出的主意，真的不是我啊，小人丁二兢兢业业在他们家当了三十多年下人，哪敢违逆主子们的意思。大人们，你们可不要错杀了好人啊。”

        “放你娘的屁！”丁太德过于肥胖，站不起来，情急之下铆足了劲拿肥硕的身躯去撞他，结果那人灵活的多，向后一躲，丁太德扑了个空，一张脸直栽到地上，连泥带水呛了一脸。

        丁二抬起膝盖，压在他胸口处，压得丁太德嗷嗷直叫，丁太德这次是真翻白眼了，“干你老子的，你大爷喘不上气了，咳咳……”一个咸鱼翻身，仗着身量把对方给压了下去。

        姜壹心喝道，“够了。”

        还在扭打的两个人听不见一般，仍然打得起劲。

        独孤看得津津有味，听到姜壹心的呵斥，说道，“好徒弟，这样怎么奏效呢，嗯？”

        说着抬起一只手臂，他今日穿了一身朴素的黑色常服，但丝毫不掩盖眉宇间的傲然神色和一丝浮现其中的戾气。

        宽袍大袖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飘动，此时天上飘过一片阴云，原本晴空万里的天光忽的被遮蔽，姜壹心凝神，她清楚地看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手掌中凝聚，狂风骤起。

        周围的花树上，花瓣一抖，落花飞扬，清冷的梨花香夹杂着尖锐的尘石飞扬而来，渐渐地在空中凝成一把有形之剑。

        下面扭打的两个人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以气化形，形神一体，万物皆可为我所用，恐怕已经到了第八层境界。姜壹心回想着他传授给自己的独孤心法，她只堪堪悟出了第二层的突破法门便觉得神清气爽，身体康健了不少，但再向上，稍进一些都觉吃力，今天一见，居然真有人能做到这一步。

        独孤发尾被风吹得飞扬，狂风猎猎中，他缓声说道，“你知道这和寻常的有形剑异于何处吗？”

        姜壹心想了想说，“以铜铁制成的有形之剑，伤人只在剑尖扫过之处，分毫毕现之间，但再好的剑，威力都取决于用剑者的剑术。”

        她抬头望着天上凝成的那柄巨剑，“这种，我从未见过。”

        独孤听闻，哈哈大笑两声，他一手负于背后，一手驭着掌风，侧头看她，“你今日方可领教，我手中这柄剑的厉害。”

        随后一撤手，那漫天花雨四散开来，狂风携着花瓣，如漫天箭雨，在地上的两人尚未反应过来时，便直穿而过。

        姜壹心看到这一幕，猛然想起什么，她阻止道，“师父！”

        可是为时已晚，丁太德正为这一幕如痴如醉时，猛地看到花瓣扑向自己，身侧发出一声追悔莫及的叫喊，他满头都是汗，却动弹不得，他发现自己的肢体似乎正在缓慢地从自己身上剥离，他明明清醒着，却只能看着自己骨肉分离。

        那一片片的梨花花瓣飞过两人，已成赤红。

        姜壹心的额角也滑下一滴冷汗。

        此时一直昏迷着的女人轻轻呻/吟着，似乎有要醒转的痕迹，姜壹心清楚地看到她发出一声惊叫，身侧的人眉头一动，那花瓣便回转了方向。

        姜壹心忙去攥他的袖子，却被他轻轻避开，她一咬牙，身侧忘川出鞘，带起一阵清凌凌的鸣剑声。独孤丝毫未动，花雨攻势未减，眼看就要将女人撕成碎片。

        姜壹心纵身一跃，凌空回转，在身前结出一道剑气屏障，那女人被她护在身后，抓着她的脚腕哀嚎，“我只是侯府的奶娘，他们本是叫我去抱回来一个孩子给三夫人养，我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孽啊！”

        “别动。”姜壹心看向台上的独孤，他好像在隔着她的皮囊看自己的灵魂。

        “师父，请先留她一命。”独孤不为所动，花雨绕着她们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圈，姜壹心不敢松懈，只能静心找其中的破绽。

        独孤的声音从圈外传来，“我现在只是想杀人而已，你要救她只能拿自己的命来换。”

        姜壹心心中一跳，虽然她只跟他学了一两个月的时间，但她从一开始就清楚，凡是都讲求因果，他能因为一时兴起收自己为徒，就能因为同样的原因杀掉自己，或者玩弄于股掌中。

        花瓣渗透进来，剑气已经开始碎裂，刀子一样的花将她划得鲜血淋漓。

        “师父——”姜壹心大喊，“徒儿虽不能以命换命，但是只要你收手，我可以与你交换其他的东西。”

        话音刚落，姜壹心感到身体一松，有一半的花落在了地上，还有一半恢复成了平时的样子，随着自然的风上下飞扬。

        空中尽是血腥的气息。

        姜壹心的额头被划破，眉眼间皆有血色，抬眼看过去，好像妖冶的海棠。

        “师父……”她颤声道。

        独孤低眉看着她，许久，笑了一下，那笑里又有意趣，又含轻蔑。

        他不管这一片狼藉，只是看着姜壹心说道，“既然你要求，为师不得不让你做些更有意思的事。”

        几天后，姜壹心又被叫来了这个偏殿，她没有经过后殿，即使那里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独孤坐在殿内的主位，笑眯眯地给了她一颗小药丸。

        “凤溪台新出的一种毒，对人无害，只是有武功的人吃了会神志不清，黑白颠倒。”独孤盯着她，“这只是针对江湖人的药，只是这药到底对什么修为的高手管用，还不清楚，因此你帮师父做第一个试药的人，好不好。”

        姜壹心知道上次的事她还欠一个承诺，因此没什么犹豫，只是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独孤道，“一会殿内会出现一些棉衣木人，他们和真人极为相似，行动也相当敏锐，你只需要在服药后连砍其中一个木人三刀，便算通过。”

        “好。”

        吞了药之后一时间感受不到什么，稍微一动，便觉得晕眩。

        “木人来了，当心。”

        话音刚落，身侧就闪出了什么东西，身法极快，姜壹心侧身的同时，在它身上敏锐地扎下了第一刀。只是这药对视力和听力影响极大，随着武功动作，药效发作又快了些，几乎在一刀挥出后，她便只能听到隐隐约约的木人破空声，看到一点模糊的光亮。

        “这药不到一个时辰就能让人五感尽失，浑身无力。好徒儿，你可要把握好时间。”

        姜壹心模糊地听到“时间”“尽失”之类的字眼，尽量让自己沉下心来，凭着仅剩的听力和视力艰难地辨别着四周木人攻击的方向。

        独孤在上面看着姜壹心与木人们搏斗，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半个时辰过去，姜壹心与木人交战了十来个回合，只是她发现木人似乎有三四个，有高有矮，好像没有那么难以分辨。

        她最开始扎的那个木人，似乎是一个中等大小的木人，行动很快。

        在脑海中描摹出木人轮廓后，姜壹心在下次出手前特意避开了主动向自己攻击的几个木人，向后一撤一闪，身后疾风扫过，姜壹心一个转身，将手中短剑推出，正扎在意欲偷袭的木人身上。

        第三刀。

        “啪，啪——”

        空旷的殿内响起清亮的掌声，姜壹心内功虚耗极大，勉强支撑着，此时五感却没有尽失，莫非她的武功有所进步？

        她暗自想着，身后有人走过来，把一个小瓶子放在她手里，在她耳边说道，“解药。”

        姜壹心点头，把药丸吃了，在恢复的过程中，她有些疑惑，“师父，你为何不问我服药后的感觉如何？”

        “我看你表现得很好。”独孤言简意赅，说话时却好像含着一丝笑意。

        姜壹心的目光渐渐清晰，她想起来自己的刀还在木人身上，于是转身正要拔刀时，她愣住了，那一瞬间她看到了顺着刀身流出的汩汩鲜血。

        她的瞳孔颤抖，一抬头，看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正是当天被她救下的女人，此时她早已没了气息，姜壹心的最后一刀刚好扎进她的心脏。

        其他人，有的是和丁太德一起戏弄他们的纨绔，还有一个熟悉的面孔——是那个告诉他们有人要收养小豆丁的男孩。此刻他张着嘴，绝望地看着自己，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姜壹心看到他的嘴巴里空无一物，她发现这些人全都没了舌头，被绑在一个十字木头人上，那些木人本就是屋里的机关，只是这上面不该有活人。

        “看看都是些熟面孔，”独孤走到她身后，握着她的肩膀，语气好似诱哄，“你看，你不仅杀死了你的仇人，你还顺带着杀掉了她肚子里的小孽种。”

        姜壹心神情恍惚，“你说……什么？”

        “好像只有一个月。”独孤轻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这次可真是斩草除根啊。”

        他指着下面的木人，说，“随便挑一个活的，有些已经被吓死了。”说完，他的目光集中在最小的木人身上，“这个怎么样？”

        说完，似乎想起来什么，抚掌笑道，“我才想起起来，那个是哄你们回去的坏小孩吧，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梦境猝然颠覆，她说什么了？她说我不杀。

        睫毛轻颤，姜壹心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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