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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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知道沈鹿鸣是什么意思,又好像不知道。从火锅店回到家那一晚,我辗转反侧了一夜。
八月份的北方,气温高得几乎能把人烤融化。第二天又是烈日当头,我在屋子里闷了一整天,临近傍晚时忽然在老家的官方媒体上看到了一则消息。
只看了前几行零星几个字后我立刻关掉页面,不敢再看:
“严打/黑恶,赵亦君、阮建国等23人涉嫌犯组织、领导、参加□□性质组织罪、强迫交易罪、故意伤害罪、非法持枪、开设赌场等11项罪名,主犯赵亦君在逃一年,现将其从犯宣判如下……”
我边退出边跟自己说重名,重名而已,却不敢再点开看那张通缉照。
直到我在书桌前坐得脖子都僵了,太阳都快下山了,沈鹿鸣推门进来,“你都坐一下午了,不累吗?”
我捏住手机,想递给他,转念一想又收回手,我怕。
“你怎么了?”沈鹿鸣一踮脚坐到桌子上,手指比着我的脸空中画圈,“脸色不对劲。”
我颤颤巍巍戳亮手机屏幕,指着那条新闻框。沈鹿鸣脸色陡变,拿过手机,直接点了进去。
看后他面色更是凝重,我拿不准到底是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赵亦君,看向他。
“你没敢看?这有照片。”他想把手机递给我。
我不敢看那则新闻,并不接,只盯着他好久,从他眼睛里百分之百确定了那人一定是赵亦君。
“他现在在哪?”这是我能想到的第一句话。
“警察都不知道他在哪,我们怎么会知道。”
“他要是被抓了会怎么样?”我一哆嗦,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我们多少年没有他的消息了,他可能早就不是你认识的样子了。”沈鹿鸣尽量说的温和。
“不可能!那他现在是什么样子!”我全身都在抗拒这件事。
“里面有照片,你可以看。”
“我不看!”我把手机扔床上,“他不是坏人!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沈鹿鸣从桌子上跳下来,一把把我拉起来,“出去走走。”
暮色温柔,像是六年前任一一个普普通通的日落时分。
沈鹿鸣对院子里的外公交代了一嗓子,带着我出门了。
我们在公交站牌下等环城线,整个城市都被朦胧的光线笼罩着,有在外面叽叽喳喳闹作一团的暑假学生,也有刚刚下班的上班一族,人群里,我和沈鹿鸣游手好闲得格格不入。
环城线经过的站点多,路线弯弯绕绕,车厢里向来空荡,只有退休的、没有时间要求的大爷大妈才坐。环城线公交驶入站后,在挤满了人的各路公交中更显突兀。
我和沈鹿鸣坐在车厢后排,一路随着公交晃晃悠悠到了中学门口。
我的脚步不由自主朝赵亦君家美发店的方向走去,沈鹿鸣不说什么跟在我旁边。到了那个巷子我赫然发现,原先那些破旧的小店早就没了,整条街干干净净。
我记得这条街当年的样子,也记得来这最后一次找赵亦君时,自己哭得撕心裂肺的时候。
我凭着记忆来到赵亦君家门口,结结实实的一堵墙,曾经店铺的空间都被并入了身后的市立医院,喃喃自语,“赵亦君为什么跟我做朋友呢?”
“赵亦君把你当亲妹妹,”沈鹿鸣扯着嘴笑勉强一笑,“他没有什么亲人,朋友也交不到真心的。那时候只有你傻乎乎地把他当正常人。”
“他不是正常人吗?”
“是,也不是。那时候,大家看赵亦君的眼神各不相同,甭管他在学校里如何叱咤风云,有多少女生喜欢他,有多少男生想和他认识,但大家心里都瞧不上他,或多或少。真想和他做朋友的,一个没有。”
我困惑,“你也瞧不上他?”
“拜您所赐,我不敢瞧不上他。”沈鹿鸣拍我脑袋。
沈鹿鸣的话让我陷入沉思,或许我的视角里有太多偏颇,也忽视了很多东西。想想陈瑶瑶当初暗示我去赵亦君家,现在想来她不是要害我,只是想扯掉赵亦君在我心里的光环。还有当初许凡一的爸爸曾因为我和赵亦君关系很好而嘲讽我,原来他们背后各有缘由。
这些蛛丝马迹的暗示,我以前没放在心上,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还是希望他好。”千言万语都变成了这一句。
“我也希望他好。”沈鹿鸣轻轻带着我往前走去。
我连着几天梦见赵亦君,梦见他被枪毙。
他还是我印象里的样子,干干净净的寸头,手长脚长,笑得十分温柔,两枚小小的酒窝很深。他站在余晖里跟我说着什么,画面的下一秒就突然一声枪响,随即画面模糊,我在梦里看不清了,只剩从头到脚的恐惧、崩溃,再一身冷汗地从梦里惊醒,接着后半夜怎么都无法入睡了。
第四天凌晨两点钟,我再次从这个梦里醒来,睡衣全湿透了,胃里翻江倒海,翻下床奔到卫生间干呕。
梦里,所有我曾经看过的犯罪片、悬疑片都成了现实,而片子里那个带着手铐,血淋淋倒下的人是我认识的赵亦君。
白天,我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一遍遍在脑海里重播那些“扫/黑/除/恶”纪录片,画面里油光满面的、残暴的、没有人性的主犯,有一张赵亦君的脸。
和许凡一分别后,我一直觉得自己处在崩溃的悬崖边,摇摇欲坠,随时会翻身而下。而压在我身上的重量持续增加,我在无意识中每日每夜细数这些痛苦,从小时候被霸凌的绝望,到外婆真的已经离开我了,再到永远不会和我亲昵起来的父母,还有许凡一的背叛,甚至……还有不远不近的沈鹿鸣,而最后加码、推我彻底坠下悬崖的,是赵亦君的这则新闻。
我这段时日用自尊心建立起来的那套壳子冷不丁就碎了,我再也不想假装笑嘻嘻地和别人讲段子了。我想缩在一角,变成透明人,像初一那年一样,躲在外婆身后,不用上学,不用和人讲话。
我猜自己可能是发烧了,因为我每一块肌肉都是疼的。
早晨五点左右,外公在院子里打太极,我从窗户望出去,大脑一片空白,这个世界就在我眼前,我却什么都看不见。
八点左右,沈鹿鸣起床了,我能听见他哗啦哗啦开水龙头的声音。
十点左右,外公敲门叫我起床,我没有说话,十点半的时候,沈鹿鸣叫我吃早饭,我依然没有作答。
十一点时,外公和沈鹿鸣敲了门,告诉我要开门进来了。
他们看着窝在床上的我,外公试了试我的额头,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然后出去了,沈鹿鸣转身也要走,忽然又停下来,再次转过身,盯着我。
他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然然?你说句话。”
说话?说什么?我什么都不想说。我一动不动。沈鹿鸣忽然就慌了,他出去叫外公,他们又一起回来,非逼我开口说话。
物极必反大概说的就是这么一种情况。
我拼命想证明自己很好,反倒最后把自己折了进去。
因为每一次我给自己洗脑我很好,我特别幸福,我成绩好,我家境不错,大家都爱我的时候,我的潜意识会提醒我,不是这样的。这一刻,我疲惫至极,不想那么努力说服自己了。
外公说要带我去医院,沈鹿鸣向他使了个眼色,外公轻声改口,那要不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我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我心里有个小人撒泼打滚地大喊大叫,你们早干嘛去了,你们怎么不在我初一那一年带我去看心理医生?你们怎么不在外婆去世那天问问我在想什么?你们怎么从没关心过高一一整年我自己住害不害怕?你们怎么就让我长成了这个样子。
我到底能问谁,我为什么就长成了今天这个,连我自己都不喜欢的向然。
沈鹿鸣让外公出去了,他坐下来,轻轻问,“跟我说句话好吗?”
我从床上坐起身,呆呆看着他。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把我揽进怀里,“没关系,我在呢。”
我的情绪一瞬间涌出来,我真的开始撒泼打滚似的大喊大叫,我说,不是的,沈鹿鸣,你不在,你一直都不在。
沈鹿鸣收紧了手臂,他圈着我,没再说什么,等我哭够了,他说,我错了,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成年人连发泄情绪都缺少出口,压抑着压抑着就生病了。而这些情绪,有一半竟然来自童年,可能这些成年人早就记不起当时发生了什么,但痛苦的情绪到底还是在心里生了根。
每一个孩子的成长路上,都会遇见无数坎坷和风波。或许对大人来说,那不过是个小水洼,一抬脚就跨过去了,可对孩子来说,那就是惊涛骇浪。
于一只小蚂蚁而言,一阵春风都催命。
为什么家长总是忘记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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