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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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原的书桌已经被她占据，试卷、课本，堆得满满。
12点前入睡已是件奢侈的事，有时候实在太困了，趴到桌上，心想着，就歇一会儿，结果就睡着了。父母发现，叫醒她，让她想睡就干脆回房睡觉，不要开着灯趴在桌子上睡，既浪费电又睡不好。她心里烦闷焦虑，题目还没做完，怎么可能躺在床上安然入睡，心安理得地结束这一天？
无止境的考试、复盘、做题、背诵。
痛苦、烦躁、担忧未来，自我谴责、自我安慰。无人可倾诉。
她讨厌自己渴望孤独却又极度害怕孤独，恨生活不如意，充满竞争，又渴望从竞争中脱颖而出。
终于考到年级第一，下次考试又往下掉。
排名呈现出规律性的起伏，要么年级第一，要么年级第十。
她在学校表现得冷静沉默。回到家，房门关上，压抑的情绪只能通过眼泪无声宣泄。害怕高考正遇到自己成绩的低谷。安安静静地哭完，擦干泪，继续做题。
只剩下最后两个多月了，她告诫自己，不要像初三最后两个月那样，让自己后悔。
一模考完。
她悲哀地想，如果自己成绩很差，恐怕爸爸就不会疼她了，也许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黎原就曾经警告过她：“如果你成绩差的话，你在这个家里根本就没地位。”对此，她深信不疑。成绩真的那么重要吗？一模成绩很快就会出来，她不敢想。物理考得比她料想中的要差得远，她估计连平均分都达不到，也就是不到五百分。这样，就算她其他科目有七百多分，那又怎么样呢？她从未奢望过物理能考上六百分，但她真的真的，不愿意放弃。想到这，泪水再次模糊视线。
只要不死，就总会有希望的。想到这，她咬紧牙关，使劲逼回忍不住泌出的泪。
成绩出来，黎悦考了年级第一，语文竟然考到了八百多分。自己都吓一跳。
“阅读理解满分。”班主任在讲台上看着她笑，眼神里充满骄傲。
可惜，她物理只考了四百多分，自觉无颜面对物理老师。
但老师们还是很高兴，轮番勉励她，希望她加强物理，这样冲击清华北大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她面上淡定，身上却像压了个重担。破天荒地宁愿别人考得比她好。原来，自己不过如此。
成绩开始往下掉，眼看着其他同学的分数越来越高，她做的题目越错越多，几乎让她失去所有的信心。身边的人说她只是“心态问题”，但她深信，真正的高手不会失手。她觉得自己陷入了绝境。想要的东西太多，结果快把自己压垮。以前做题，一拿起笔来什么都不想，现在做题，总是慌慌张张。
时间不等人，一场接一场的考试，距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
考完三模，她站在走廊尽头眺望操场上方的天空，纷乱的心难得的平静。
回想起来，一模、二模、三模，都是下雨天。她还记得一模结束那天的傍晚，雨后的天空，绚丽异常，粉、橙、蓝、紫，层层过渡，美得让人惊心动魄，美得让人窒息。
那是她这一生当中，见到过的，最美的天空。
再过两周就高考了，她想起自己只填了四个志愿，第二批的b线都没填，后悔自己的草率，万一……考砸。她真的没有勇气复读。
高考前一天晚上，黎原放假在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正播着《河东狮吼》，张柏芝和古天乐主演。
黎悦随手翻着手头汇总的知识点，无心复习。忍不住拿出日记本。
“此时的我，好想提笔，写写日记，高考，明天就开始了，心里的滋味很复杂，有担心忧虑，有感动，有躁动不安，也有一丝兴奋。对于自己的实力，说实在的，没有多少信心，多多少少有几分遗恨与无奈。时间，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公平的，如果我确实是每一分每一秒都未曾放弃过，相信，此时的我就能高枕无忧了。
十八岁了，一副从来都不能正确估计自己实力的样子，什么时候，我才能不担心自己？一模是怎样考出来的？我早就忘记了，既然忘记了，不如多给自己几分信心。
班主任说，她扪心自问，有没有尽到一个做老师，做班主任应尽的责任，她的答案是肯定的，对于这两年，她是无愧的。而她相信，她的学生也是好样的，像她那样自信。
英语老师说，尽力去做吧，结果肯定会是好的。
数学老师说，我们的根已经深埋地底，不会有问题的。
物理老师说，遇到难题时要想起他，想起他说过的话。”
高考终于到来。
那一天，下着大雨。出门前，黎悦反复检查自己的文具袋，生怕遗漏了什么。
黎悦爸爸载她到学校。她本来担心她爸路上又会说些什么刺激她的话，结果居然一路未曾开口，不过是下车时说自己下午仍来接她。
黎悦应了声：“知道了。”
校门口，老师们为经过的每个学生加油鼓劲，黎悦笑着点点头，走进学校。
潮湿、闷热。
有人开了空调，黎悦慢慢心静。
考完的那天下午依旧下雨。
黎悦收了伞带入车厢，玻璃上蒙了一层薄雾，雨珠在窗上滑落，残留点点水渍。
她想着，她爸会在什么时候开口问她考得怎么样。
半晌无言。
无声的等待中，黎悦爸爸终于清了清喉咙。
终于要来了吗？黎悦心弦绷紧。
只听她爸说：“考完就不要想了，再想也没用。”
她愣了下，眼眶湿润。
“嗯”。
……
等待成绩公布的日子难得的清闲。
听音乐、看小说、看电视、看电影。
《雏菊》正在热映，画面中，惠瑛举着画，用力叫着“你就是我要等待的人”。她被流弹击中。朴义将惠瑛抱在怀中，大声叫喊“让我们重新开始”。但一切都已经晚了。雏菊依然在阳光下盛开，这段爱却不能继续。
黎悦感动落泪。
在一场接一场的聚会活动中，迎来了高考成绩公布的那一天。
黎悦爸爸心急火燎地让她快点查成绩。她不紧不慢的，其实心里有点忐忑。
电话占线，打不通，又改成上网查，屏幕里终于显示出她的成绩，物理成绩比平时提高了一点点，却仍不到六百分。其他科的成绩都下降了。幸亏最后的总分还可以，上s大没问题，就是不知道会被录取到哪个专业。
妈妈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一家人兴高采烈，祝贺黎悦取得好成绩。
黎原觉得很骄傲，认为自己功不可没，不但贡献了房间书桌，还给她买了习题。
正高兴碰杯，她爸忽然感叹：“你要是个男孩就好了。”表情认真而落寞。
黎悦的笑容僵在脸上。原来，被当头浇冷水是这种感觉……
姚蕙喝止他，叫他不要再说了。
黎原在她耳旁劝：“别理他！”
她终于知道，原来，不管怎么样，她爸都不会满意。
……
像中考时那样，同学们开始在q/q上互相打听成绩，填写的志愿，互相送上祝福。久不联系的朋友，三言两语，又熟络了起来。
看到张辰的头像闪动时，黎悦愣了一下。回忆在刹那打开，又在刹那关闭。
点开头像，弹出聊天对话框。
“好久没联系，查成绩了吗，考得怎么样？”张辰问。
“好久没联系，750。”
“恭喜恭喜。”他说。
“谢谢。”
“恭喜你，状元。”
“我听别人说了。”
她连打三句话。
“谢谢。”
“你报了哪里？”张辰问。
“s大。你呢？”
“也是s大。”
看着屏幕上的字，黎悦心里感慨：又做同学了……
老同学里，除了张辰，考得最好的好像就是自己，黎悦却不由得想，如果她考出去了，分数会不会比现在更高？
这个问题，永远无解。
最后一天返校。黎悦才知道自己考了年级第三。
她随着人群往校外走，经过教学楼前的广场，停下脚步，回头看自己学习生活了六年的地方。
慎思楼、致远楼、实验楼、综合楼……
操场、篮球场、林荫道、布告栏……
鸟群从天空滑翔而过。
校旗和国旗在风中招展。
她默默收回目光，走过广场、走下层层台阶，一直向前走去。
公交车站、人行天桥，估计再也不会路过了。
……
黎悦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一切。
房间乱七八糟，书柜里空空如也，地上桌上堆满杂物。
“妈！我的书呢？”她高声喊道。
姚蕙听到声音赶过来：“书？试都考完了，还留着书做什么？我都卖掉了。”
“卖掉了？怎么就卖掉了？我没说要卖掉啊！我还要用的啊！”黎悦脑袋嗡嗡作响，渐渐红了眼。
“我哪知道你还要用啊，忙着搬家，一个两个都不在家帮忙，我以为你不用了，就卖了，你又不早说！”
“你明知道我今天要回学校的啊！你也没说今天找人上门收废品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啊？我不在家就不能等我回来吗？”
姚蕙自知理亏，哑了火，指了指桌上地上堆着的杂物，说：“看看那些里面还有没有吧。你的小学试卷还没有卖，都是一百分……你看还要不要吧！”说完又去忙别的事。
小学……黎悦撑着额头，只觉得荒诞。
她转身开始翻找，翻来翻去，基本都是些杂物。
《高中语文知识手册》和《古汉语词典》，陪伴着她，让她的语文慢慢变成她最强的科目，对她来说意义非凡，没有了。三年的语文课外阅读本，里面有许多她喜欢的篇目，没有了。最喜欢的美术课本，没有了。写得满满当当的错题本，没有了……
眼泪滑落。
如果那些写满字迹的习题册和翻至卷页的书本都没有了，她还能用什么来证明她曾那样咬紧牙关拼命奋斗过？她还能用什么来证明那些无数个痛苦挣扎、不眠不休、崩溃落泪的日日夜夜，真真切切的存在过？
手底下露出一截浅黄色的封皮。
她抽出来，是高二市里培优时发的那本，她看不懂也基本没有做过的《高中物理复习指导》……
她笑着笑着，更多的眼泪汹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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