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酒楼就在学校对面马路，大家步行过去，十几二十分钟就能到，骑车就更快了。

        分别在即，没有人觉得这段路程太长。三三两两地边走边聊着天。

        班里五十号人，加上数位任课老师，三张桌太挤，开了四张桌。白切鸡、白灼虾、清蒸桂鱼、牛小排、烤猪颈肉……一盘盘菜被端上来，把玻璃转盘堆得满满当当的。

        向来活跃外向的学生提议大家举杯向老师致谢，老师们笑得合不拢嘴。席间，老师勉励同学们日后应继续刻苦学习，祝愿大家以后都能有个好前程，夸赞张辰成绩优秀，令人惊喜，大家七嘴八舌地附和。又聊起某个同学的糗事，同学们哄堂大笑。胆子大的同学说起对老师的印象，大家都捂着嘴笑，心照不宣。

        饭后，老师们先走了。学生们则各自聊天。王岚早就回去了，苏亦棠还想在那继续聊会儿。黎悦看了下手表，两点多了，交了钱给垫款的同学，跟路上碰到的其他同学打了声招呼，回家去了。

        大太阳挂在头顶，盛夏的阳光热烈得让人睁不开眼。今天没背书包，黎悦忘了带伞，走了几步便满头大汗，汗流浃背。

        这样的时间，人行天桥上前前后后远远地看不到人影。黎悦心中一动，停下脚步，低头翻找，从袋子里拿出张辰送的“贺卡”。手指一抽，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明显不是贺卡。叠好的纸张被一层层翻开，她看到了熟悉的，属于张辰的黑色字迹。

        她屏住了呼吸。

        “展信好，黎悦。

        不知不觉，时间走到了遇见你后的第二个夏天。这封信，本来不知道写不写好，中考成绩出来后更让我迷惑。我写了很多次，下笔，总觉得词不达意，写到一半，又撕了揉成团重写。不知不觉间，纸篓里积了半筐的废纸团。可我终于还是写了……”

        她抬起头，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心脏砰砰砰地，跳得很厉害。手上匆匆翻了翻，竟然写了四五张信纸！翻回第一页：“……可我终于还是写了……那些做不完的题目，写不完的试卷，忽然让人怀念……”

        想到身后可能会有同学经过，她慌张地将信纸重新对齐叠好，放回原位。呆立片刻，觉得自己大约是中暑了，头很晕，血液好像供应不上，怎么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抬手一擦，满额头的汗。

        她在烈日下，一步一步地、失魂落魄地走回家中。

        姚蕙看她进门，问了句：“怎么吃到这么晚？”

        “哦，最后一天了嘛，大家都在聊天。我还算走得早的。”

        “怎么脸色那么差？”

        “啊？”黎悦支支吾吾道，“外面太晒了。”

        姚蕙狐疑地看着她。

        “好热，我回房间了。”

        她快步走回房间，锁上门，顾不得开空调，忍着渴，急匆匆地将未看完的信拿出来。

        黑色的字迹跃入眼帘。

        “展信好，黎悦。

        不知不觉，时间走到了遇见你后的第二个夏天。这封信，本来不知道写不写好，中考成绩出来后更让我迷惑。我写了很多次，下笔，总觉得词不达意，写到一半，又撕了揉成团重写。不知不觉间，纸篓里积了半筐的废纸团。

        可我终于还是写了。

        前段日子，我回了一趟老家，白日里跟朋友们出去玩，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想起你。想起刚认识你的时候，想起你跟我说过的话，想起你的背影，想起那些只有你跟我的片刻。记忆中的吉光片羽纷纷向我袭来。

        分别的日子一天天地逼近，我忽然就快乐不起来了。那些做不完的题目，写不完的试卷，居然让人怀念。那样的日子里，还能看到你。

        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早起，我只是强迫自己。因为早起的话，说不定就能在校道上碰到你，即便几率不大。有时候，快走几步就能看到你的背影，我会满心欢喜地追上，然后努力调整呼吸，伸手点一下你的肩膀，假装凑巧地跟你打招呼：“早上好。”你大概率会酷酷地回我一个字：“早。”心情好的时候，就回复我：“早啊。”但即便是这样，我就已经很高兴了。更多时候，即便我努力早起也遇不到你。

        黎悦，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刚开始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怎么惹你生气了，也不敢问你。还记得老师让我们描写《麦琪的礼物》的心理活动吗？我在课堂上念的那段话，其实是写给你的：“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黎悦，我到现在，仍然不知道答案。

        过年时逛花街，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忍不住找你说话，却不敢多说，怕又不小心惹你生气，安安静静地在你身边走着，四舍五入，我也算是与你逛过街。看着你和旁边的人说笑，我也跟着笑起来。

        庆幸的是，新学期开始，我们又能正常说话了。

        还有《蒹葭》的情景描写，语文课作业，我在课堂上读过的，也是写给你的，你大概不记得了吧？

        你让我喊你“姐姐”，我不愿意，我喊你“阿紫”。黎悦，我喜欢你，我怎么会喊你“姐姐”？你问我喜欢红楼梦里的哪个人物，我说喜欢紫鹃。其实我跟你一样，喜欢的是黛玉。我一直希望能够遇到一个像黛玉那样的女孩子，而你就是。你跟黛玉一样，敏感、聪明、天真又孤傲。

        这些话，如果不说，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黎悦，请原谅我写了这封信。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不是想要什么。”

        信上的字字句句将黎悦带进了回忆，往事历历在目。她想起那些早晨相遇的场景，想起他偶尔踩着铃声匆匆跑进教室，想起他喊“阿紫”时看她的眼神，想起他们聊红楼梦，想起书柜里全新的两本第六册语文课本。

        最后一句话，让她松了口气。

        她将手中的信纸放下，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

        怎么会？

        她从来没有想过，张辰会喜欢她。她对他并不好，经常说话怼他。她讨厌过他，但并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

        她伸手拨动桌上的塑料小瓶，那是香气的来源。难以想象，年级第一怎么会去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她将信纸重新折好，塞进抽屉里，压在杂物底下。

        第二天，表妹来了，要在她们家住一段时间。

        黎悦到厨房帮忙，回到房间，就看见表妹坐在她床上，贼兮兮地说：“表姐，我看到有人给你写情书哦！”

        黎悦看着她，惊愕、愤怒、害怕、慌乱，各种情绪瞬间充斥她的大脑。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假装镇定，拉开椅子坐下。

        表妹继续说道：“我妈总说你成绩好，又听话，原来你还早恋啊。哎呀，要是姑姑知道了，会怎么样啊？你觉得呢？”

        黎悦气笑了，扭头看她：“你是不是有病啊？”

        她真的很讨厌这些亲戚到家里来住，乱翻她的东西，偷看别人的隐私，不懂得什么叫礼貌和尊重，但是她没办法把人赶出去！因为，这个家不是她的。甚至于她自己，也不过是寄住在这里，像寄生虫一样。

        怎么办？

        要是被她妈知道了怎么办？

        换个地方藏？她没有带锁的柜子，保不齐又被翻出来。

        撕掉？她没办法撕的跟碎纸机那么碎，垃圾桶在厨房，肯定会被她妈看见的。

        烧掉？烧掉吗？

        她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趁着表妹上厕所，她慌忙地找出那封信。在客厅拿了打火机，走到阳台，蹲下。

        犹豫了一秒，拇指拨动齿轮，黄色的火焰“嘭”一声窜起又回落，在空气中扭动着，慢慢靠近信纸。

        火舌在纸页边缘缠绕几下，然后燎燃、蔓延、侵蚀。

        信纸在火焰中翻卷。

        黑色的字迹在燃烧中被镶上金边，变得愈加清晰，再慢慢被烧成灰烬。

        黎悦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等待着这一切的结束。

        她将纸灰收到垃圾铲里，拿到厨房。

        表妹正在厨房跟黎悦她妈聊天，逗得她妈哈哈大笑。

        看到她进来，两人的视线都挪到她身上。

        她看了一眼表妹似笑非笑的脸，踩开垃圾桶的脚踏，盖子弹起，将垃圾铲敲到垃圾桶边缘，纸灰有的落到垃圾桶里，有的飘到垃圾桶外。黎悦低下身，一点一点地捡起来，丢进去。

        她妈问：“烧了什么东西？”

        她头未抬起：“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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