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鸟

“怎么回事？你先起来。”叶微连忙去拉简溪，只是对方摇了摇头，不肯起来。

        “先起来再说话，你若是继续跪着，我就走了。”

        听了这话，简溪这才肯起来，叶微把他引到座位上，又递给他一杯茶：“慢慢说，是青鸾阁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是我自己的事。”简溪摇摇头，又红了眼，“这几天是青帝祭，我是今年的青鸟。”

        听到“青帝祭”“青鸟”这些熟悉的字眼，叶微手指动了动，眼帘微垂，轻声说：“青鸟呀，那不是挺好的，怎么哭了？青鸾阁每个人的梦想不都是当一次青鸟吗？”

        南荣国信奉的神明是青帝，每年民间都会自发举行青帝祭，由特定的人扮青帝，演他的故事以娱神。

        而扮演青帝的人就被称为青鸟。

        虽然是民间祭祀，但朝廷也很重视，所以专门设立了青鸾阁，收留那些相貌不错的孤儿，从小培养，每年都会选择一人作为青鸟，在青帝祭上崭露头角。

        由于南荣国男风盛行，甚至出过几位男皇后，上行下效，大户人家娶男妻的也不在少数。

        若是能做一次青鸟，说不定就会被世家贵族看中，要么招为东床快婿，要么娶回家做男妻。对青鸾阁的孤儿来说，无疑是个登天机会，下半辈子的荣华也有了保障，所以青鸟一职向来竞争激烈。

        简溪小小年纪能被选中作为青鸟，已经是青鸾阁众人羡慕的对象了，可见他的优秀。

        不过要不是简溪说，叶微都要忘了这几天是青帝祭，他算了算日子，不解：“祭祀应该还没结束，明天是最后一天，你怎么跑来找我？”

        “叶哥哥，我不当青鸟了，你帮帮我，我不想嫁给庄献。”简溪拉着叶微袖子，语气充满了恐惧。

        “庄献？”叶微知道这人，沈茂的狐朋狗友之一，庄家是南荣有名的世家望族，庄献虽然不学无术，却是庄家家主最宠爱的小儿子，娇蛮任性，肆意妄为，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公子。

        “他看上你了，想娶你？”叶微放缓语气，“还是说，他威胁你嫁给他？”

        “昨天祭祀结束后，他拦下我，说是看上我了，让我准备好嫁妆，他要娶我，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也不喜欢他，就狠狠骂了他一顿，谁知他竟然对我动手动脚，我就又打了他两巴掌，还踹了一脚。今日他又把我拦住，还带了许多下人……”说到这里，简溪停顿了一下，表情犹豫。

        叶微眉眼微蹙：“他对你动手了？”

        “……嗯，打了我一顿，”简溪点头，嗓子沙哑，“他走的时候还说，已经跟阁主商量好了，等青帝祭结束，就让我嫁给他做妾，还说来日方长，我昨天打他的那几下，他以后会一一还回来。”

        “叶哥哥，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就是庄家那个刁蛮狠毒的纨绔少爷庄献，听说他喜欢在床上折磨人，已经玩死过好几个少年了，我不想嫁给他。”简溪语气慌乱，“可是我们这种没身份没背景的人根本没法跟他对抗，阁主也已经同意了。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会来求叶哥哥，你嫁给了世子，身份跟我们不一样，他肯定会忌惮你的，求叶哥哥救救我。”

        说到最后，他又跪了下来，眼泪不停往下掉，叶微无奈，蹲下/身，拿出手帕给他擦眼泪，动作温柔：“怎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爱哭，小哭包长大，就变成大哭包了。”

        简溪眨了眨眼，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叶哥哥，原来你都还记得呀。”

        叶微淡笑，把人扶起来：“这是最后一次了，不许再跪，不然我就不帮你了，你知道的，我从不说假话。”

        简溪起身的时候，不知道碰到哪里，突然“嘶”了一声，叶微想起庄献动手的事，问道：“他打了你哪里？”

        “背上，还有手臂。”庄献喜欢他的脸，当然不会打，打得都是不能看见的地方。

        叶微把他手臂上的衣服撩起来，只见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鞭痕分布其上。果然是沈茂的狐朋狗友，打人用的工具都一模一样。

        又一想他跟简溪也不愧都是青鸾阁出来的，同一天都挨了鞭子，区别大概就是他还了回去，用的力气还不小，估计有沈茂好受的。

        叶微吩咐外面的下人去拿药，又问：“明日是青帝祭最后一天，要跳祈福舞，你的身体能撑住吗？”

        简溪脱口而出：“能。”

        叶微没说话，用那双清冷的眸子静静看着他，好像一切谎言与假象都逃不过这双眼。

        时隔多年，再次对上这双眼睛，简溪很快怂了，心虚：“……可能，撑不住。”庄献那厮下手太重了。

        “能否让青鸾阁其他人代替？”

        “大部分人的水平只能说是一般，面对这种大场面，我担心会出岔子。”简溪沉思，过了一会儿，眼睛突然亮了，“叶哥哥，要不你替我去吧，你当年可是青鸾阁最优秀最厉害的青鸟，直到现在阁主还时常在我们面前夸你，而且跳祈福舞时需要带特定面具，也不怕被人认出。”

        而且据简溪所知，三年前的青帝祭出了意外，叶微没能跳完祈福舞，阁主时不时就在嘴里念叨，说没能看见叶微完整的一次青帝祭，是他人生一大憾事。

        简溪也很遗憾，只是当时他还小，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所以才提出这个建议，假如当年的事对叶微也是遗憾，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弥补。

        但叶微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低头抿了一口茶，平静拒绝：“我已经有三年没跳过，步骤也已经忘完了，你还是去找其他人吧。”

        简溪垂眸，一脸失落，语气难掩遗憾：“我知道了，我会尽快找合适的人代替。”

        “嗯，庄献有说什么时候再来找你吗？”

        简溪点头：“他说明天祭祀结束就来见我，还要亲自帮我收拾东西，把我抬回家门，晚上就……洞房花烛。”说到最后两句，简溪又气又恼，恨不得把庄献撕碎。

        “待会儿先上药，今晚先睡在府里，明天我亲自陪你去青鸾阁，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敢当着我的面抢人。”

        叶微话中语气莫名有种能安稳人心的作用，不过三言两语，简溪就发现自己似乎并不再怕庄献了，看叶微的眼神也充满了崇拜。

        “谢谢叶哥哥。”

        -

        叶微晚上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三年前，他在台上跳祈福舞，隔着面具能看见台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突然，一声尖叫打破了平静的画面，接下来一片混乱。孩子在哭，老人摔在地上，年轻人纷纷逃走。

        当时发生了什么叶微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脸上的面具滚到地上，不知道被谁踩了一脚，碎成两半。

        ——他的人生也从此分成两半。

        “叶微，世子是为了救你才断得腿，你合该嫁给他。”

        “叶微，你看世子多爱你呀，为了救你不惜残废，就算这样还要娶你做正室，我怎么就没有这种福气，遇见世子这样的男人。”

        “叶微，世子的腿因你而断，国公府没有怪罪，反而要把你娶进门，你就知足吧。”

        “叶微，别装模作样了，我知道你心里指不定多么搞笑呢，残废又怎么了，能让你下半辈子享受荣华富贵就够了。”

        叶微——

        叶微——

        叶微——

        无数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全是逼他嫁给沈茂。

        后来，他如了他们的愿，嫁给沈茂，换来的是沈茂的日渐疯狂，无理取闹，还有无数次争吵。

        “叶微，全是因为你，我才成了一个废人，你居然还有脸不让我碰，凭什么？”

        “我告诉你，进了国公府的门，你就别想出去，就算一辈子给我当牛做马也是你欠我的。”

        “你就是祸星、灾星，当年我就不该救你，这样我的腿也不会废了。”

        “叶微，我是真喜欢你，可是每次见到你，就会想起我的双腿是怎么废的，我实在是忍不了才会发脾气，下次一定不会了，你别怪我好不好。”

        确实，沈茂这些年没对他动过手，不过言语上的羞辱从来不在少数，即使他听完这些话依旧面不改色，然后往沈茂的药里加无数黄连，但人非草木，到底还是对叶微有了影响。

        梦到了后面，愈发模糊，叶微甚至分辨不出这是当年发生过的还是梦境凭空捏造出来的。

        梦境的最后，是他躺在马车里昏迷不醒，马车速度很快，一直在向前冲。突然，驾驶的马被一箭射中，嘶吼一声，摔到地上。

        马车也翻了，他被惯性甩出去，原以为会摔到地上或者磕到石头上，但都没有——

        他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然后闻到了一股香，那是常年待在寺庙才会染上的香烛味，让人感到沉静、清凉、庄重。

        那人附在他耳边，语气温柔，声音像是从云中穿透而来，一刹那，仿佛让人看到袅袅香烟，听到靡靡梵音。

        那人说：“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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