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长跪着

白和没有听章华的话，依旧在原地跪着没有起来：“小家主……”

        章华见白和执意如此叫他，也只能摇摇头，问章华道：“在栎阳宫前的都是从家父封地来的百姓吗？”

        白和回答道：“是的。”

        “为什么都跪在栎阳宫门前？”

        “大家要见君上。”

        “为什么要见君上？”

        “我们对君上有话说。”

        章华疑惑道：“有话对君上说，可以和我说，我去上报君上——为什么偏偏大家都要跪在这里？”

        章华正自疑问着，一抬头就看见了跪在当场的百姓都抬起头来了，看着他，就如同看到一团跳动的火苗。

        大家都知道，章华是章老将军的次子，他们对栎阳的其他人知之甚少，但是对章华，他们是知道甚至熟悉的——这里的不少人都见过章华。

        慢慢的，一张张的面孔抬了起来，低声呼唤着那三个字：小家主。

        章华的脸上逐渐地燥热起来。他感到有些不舒服，他的人明明已经不在章家的封地上了，他也配不上这个称呼。

        但如今在栎阳，他竟然又听到了有人叫他小家主，而且是很多很多人。

        要继承封地的章嘉被称作世子，章华则被章家的老人们宠溺地称作小家主……这也在某种程度上表现了一种对章华的偏向——但是章华并不喜欢。

        他的目光转向白和，接着听白和说的话。

        白和说：“或许是章老将军……”

        “父亲他怎么？”章华瞪大了眼睛，问道。

        白和停顿了一下：“老将军什么都没说。”

        “不。”

        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章华和白和同时转头，看见了白玖通红的小脸。她攥着双拳，踮着脚尖，努力抬头看着章华，说道：“不，在大家走之前，老将军和大父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不要胡说。”白和低喝道。

        白玖虽然知道祖父不想让章华知道这种事情，但还是将这话和章华说了。她和她的祖父噘了噘嘴，然后拽住了章华的手。

        章华看着小女孩，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问道：“那你知道你的大父和家父说了些什么吗？”

        白玖猛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白和立马把白玖拉了回来：“别听小孩子胡说……”

        “我没有胡说。”白玖倔强地说着，“大哥哥信我吗？”

        “当然信你。”章华笑着答道。

        白和也拉不住自己的孙女，只能生硬地说着：“这一切都和章老将军无关。”

        章华也不想去追问了：“那老伯和大家，要干什么？”

        “大家要见君上。”

        “朝会完毕我安排大家见君上？”

        “请务必将君上请到这里来。”

        “见到君上，老伯要说什么？”

        “……”

        白和一时默然无言。

        章华突然感受到了什么，他问白和：

        “大家不喜欢变法吗？”

        他知道他的父亲虽然原模原样地执行了变法，但对变法的态度很奇怪……

        具体怎么奇怪，章华也不知道。刚开始他以为自己的父亲心悦诚服地接受了变法，之前还回了一趟家里，问及父亲关于变法的事情。

        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而父亲只是低声笑了笑，说了四个字：变法很好。

        之后在家里章蹻就再也没有提过变法二字。

        回家的时候他没有见到自己的大哥章嘉，不知道大哥去了哪里，问父亲，父亲也不说——至于母亲，那就更不知道了。

        在家里匆匆停留了十日，章华便再次启程回到了栎阳。

        他感觉自己被家里的所有人隔膜了，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兄长，都不知道在瞒着他干什么。

        他也不好去问。

        在家里的那段日子，所有人看自己的眼神就好像自己是从君上那里派来的探子，一举一动都在套家里的话……

        他知道自己没有特意被君上指派打探章家和自己的父亲，父亲也没有那种意思，但是，不知为何就是有一种这样的感觉，让他如若芒刺在背。

        现在就连面前的老伯都在瞒着自己。

        白和不说话，依然跪立在那里。

        只有童言无忌的白玖在对他说着实话：“变法？”

        “对啊。”章华看着白玖，如是说道。

        “变法好厉……”

        白玖的话刚说到半截就被白和打断了：“小家主，我们也不是不喜欢变法，只是觉得变法有些……”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章华接着问道：“有些什么？”

        白和又不说话了，似乎在故意躲着章华。

        章华沉默了一阵，伸手去扶白和，果断地说着：

        “老伯，快起来，请大家回吧。”

        让他们去见秦孝公的话，这么多人，如何接见？如果任由这些人在栎阳宫门前这样跪下去，迟早会生出事端——他想看看，这些人还是否听他这个小家主的话。

        然而白和就像是没有听见章华的话似的，纹丝不动。

        “请大家回吧！”

        章华又大声喊了一遍，却没有一个人应承。

        空气刹那间安静极了，过了不一会儿窃窃私语声就响了起来，千言万语表达的都是一个意思：

        见不到君上，他们不会回去。

        章华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面前的都是章家的人，热诚地叫他一声“小家主”，却根本不把他的话听在耳朵里。

        是了，他现在是栎阳宫的卫尉，早就不是章家的小家主了——他们为什么要听自己的？

        “大父，听大哥哥的话，我们回吧。”白玖拽着祖父的衣服，低声恳求着。

        白和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强硬，他死死拉住白玖的小手：“不能。”

        白玖噘着嘴，没有说话。

        章华有些生气，严肃道：“你们如果再跪在这里，等到散朝的时候，我可就要派禁卫撵人了。”“那就请小家主撵吧。”白和的脸上竟然就这样带着一脸将欲赴死的表情。

        “小家主舍不得撵我们的。”

        白和身后，还有人如是说。

        章华听见这话，不太高兴。但是这是事实——他真下不了这个手，不好意思撵这些人走。

        那他能怎么办呢？

        难道他作为秦宫的卫尉，还能甩手走人不成？

        他今天没有参加朝会，就是和秦孝公说明了专门来处理宫门前的问题的——谁知道跪在栎阳宫宫门前的这些人，竟然会是从章家封地来的百姓……

        而且他们只想见君上。

        但章华不敢让这些人见君上——他内心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万一出了什么事情，那还怎么得了！

        章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他扭过身去，往回走了几步，眺望着栎阳宫内的建筑，然后再转回来，面色凝重地看着匍匐的人群。

        等了好久，终于，散朝的钟声响了。

        章华扭头，看见了散朝的群臣顺着大道往宫门走来。

        而从章家封地而来的百姓，依旧跪在宫门前——就在章华望向栎阳宫内的时候，百姓中间留出来供人通行的道路被百姓们悄然堵上了。

        章华回过头来，看见出宫的道路被百姓堵死，不由地大叫出声来：“你们想干什么！”

        从杜地来的百姓答道：“我们要见君上。”

        章华问道：“那你们堵住路干什么？”

        “我们要见君上。”

        百姓们只是重复着这六个字——章华看着面前的大家，愈发怀疑这些从章家封地来的食客和百姓来到这里后面有人指使，不然寻常百姓不会一下子聚集这么多人，更不会咬死了只见君上了……

        在瞬间刻意把去路堵住，这也不像是一群没人指使的百姓能干出来的事情吧？

        但是，这只是他的怀疑。

        这怀疑一闪而过，然后章华猛地摇了摇头。

        是他想太多了……不该是这样的。

        章华再往宫门里一看，散朝的官员们已经离这里不远了。

        而在宫门前的百姓，依然跪着，没有丝毫要挪窝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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