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周使

苏胡？姓……苏？

        周室的人吗？

        卫鞅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正想接着说下去的时候，那人却转过了身，背对着卫鞅，再也不肯说一句话了。

        卫鞅无奈，也只好悻悻的走开，还不忘再瞟那人一眼。

        周王室的贵胄！就算如今天下再动荡，周室再势微，这样的身份，还是令人心生向往的。

        这人真是奇怪，卫鞅想。

        但卫鞅没有意识到，在别人的眼里，他才是那个最奇怪的人。

        于是他继续寻找冯沧。可他转了客栈一圈也没见人影，冯沧却如同人间蒸发般的，消失了。

        奇怪……明明已经约好了，他应该在这里的……这人，去哪儿了？

        “卫二哥。”

        一个熟悉软糯的声音传入耳朵，卫鞅抬眼一看，不是郑伊又是谁？

        卫鞅不适应的摇着头：“姑娘不必这样叫的……对了，冯沧呢？”

        “被父亲赶出去了。”郑伊低声说。

        “为什么？”卫鞅有点懵。

        “父亲见他不高兴。”郑伊侧过脸去，不想让卫鞅看见她的脸，可卫鞅还是看见了——她的脸飞速的红了，嘴巴嗫嚅着，像是在说什么话——或许只是颤动罢了。

        卫鞅明白了，这大概是因为冯沧上次走前说要娶郑伊的玩笑话让店主生气了。

        “他有什么话要带给我吗？”卫鞅只好如是问。

        “大哥说……让你明天早上收拾好东西去南门找他。”

        她只是说着，脸好不容易才转了回来，中间又有了生气。

        又该踏上旅程了啊。

        卫鞅心中升起几丝感慨。

        其实他对他前几天的经历深有感触，但是他觉得，还不够。

        那个无名山谷，只是秦国一隅罢了。秦国那么大，他总得好好逛那么一圈，才能摸清楚。单凭他在一个山沟沟的直觉，是不能建立起来对秦国的整天认识的，他认为。

        所以，还是要走啊。

        正在卫鞅的神思弥留之际，郑伊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事情似的，说道：

        “对了……卫二哥捎到这里来的那对兄妹，我已经都安排好了。”

        “他们现在在干什么？”卫鞅问。

        “他们在为忘忧居帮工呢。”郑伊如是答道，目光望向一边。

        卫鞅顺着她眼神的方向望了过去，恰巧看见了一个年轻的女子，在那里收拾着满案的狼藉。年轻女子抬头，突然望见了卫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唤道：“先生！”

        “过的还舒服吗？”卫鞅问道。

        “很好。”沈雁忙不迭的点了点头，额边的发丝随着头摆动着，不显凌乱，反而给她又添上了几丝可爱。

        真是很漂亮很漂亮的妹子。

        卫鞅和郑伊同时想着。这时的沈雁却突然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直勾勾的看着卫鞅，嘴唇微微动着似乎想要说什么。

        卫鞅一想，大概她还在为自己的父亲母亲的事情操心？

        于是他说了，想必这句话会让沈雁更安心一点：

        “放心吧，我会帮你查到你父母的下落的。”

        沈雁这时却是慌了神，连连摇头：“不不不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姑娘的意思是……？”卫鞅有些弄不清这姑娘到底在想什么了。

        “我……我能帮到先生什么吗？”

        沈雁说话有些急促，有点好笑，但口头的话总算没说错，她想得到卫鞅的一个答案，如果那个答案是“能”的话，她显然会更开心。

        可没成想卫鞅在她的面前郑重的摇了摇头：“你真的帮不到我……”

        “为什么？”沈雁追问道。

        郑伊望向卫鞅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似乎在抱怨卫鞅为什么这么直接：“一路走去出栎阳，总得需要一个人照顾的……让她跟你走一趟，也没什么坏处。”

        卫鞅看着两个女子明晃晃的眼睛，忍不住失笑。

        他突然想起来前面他天真的要郑伊为他引路，差点没让店主当成他要带郑伊私奔……

        如果这次再带个沈雁出去，让旁人看见了，会不会以为是小夫妻……？

        “不用，这个真不用……”

        卫鞅边笑着边走开，笑的灿烂又诡异，直让两个女子发愣。

        “先生为何发笑啊？”沈雁纳闷的望向郑伊。

        郑伊也不明白，仔细的想了半天想不出来，最后也只好嗫嚅着如是解释道：“大概是因为他开心吧……”

        卫鞅再一次经过那苏胡的案边，只见苏胡依旧留着那片背影，孤寂而高冷，不可亲近。

        不过这次卫鞅可没想着再和苏胡说什么话了，他的笑容突的敛去，只是看着苏胡，脚步也慢了下来。

        他还是很好奇苏胡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突的，苏胡按着剑站了起来，望向前方。卫鞅突然觉得自己的后背被这个人洞穿了，他望向后面。

        “是周使吗？”

        后面有个人，对着苏胡遥遥躬身，如是问。

        “正是。”苏胡如是答道，脸上蒙上了一丝严肃。

        那人对苏胡说道：“君上请周使入宫。”

        卫鞅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人竟然是景监，只是景监这时候穿的衣服格外庄重，倒不像景监平时的样子了。他自觉自己在这里是在打扰景监，于是他快步走开，可到头来他还不忘回头看一眼，看着那个周使苏胡站在那里，眼睛紧紧盯着景监：

        “那走吧。”

        景监从容不迫的道了一声：“请。”

        苏胡却没跟着景监走，而是往那案上扫了一眼。

        卫鞅这才发现那案上有一个木匣，盒子上描着华美又庄重的花纹，显得古朴无比，想是苏胡代周天子送给秦孝公的礼物。

        苏胡的身边没有一个侍从，只有他一个人。他郑重的，用两只手将木匣托了起来，然后，捧着，和景监走出门去。

        他的神情始终是那么肃穆，像是在完成一个许久未曾完成的仪式。卫鞅看着，不由的发出了一声感慨，感慨里全是惋惜和惆怅。原来，是周使啊……

        现在的战国，诸侯兼并，列国纷争，正是大乱之世，谁又能想到在那遥远的洛阳，还住着一位周天子呢？

        当年的周朝，是何等的威风，它的国土是多么的广大——天子名之所至，皆为周土；所率后土，谁不臣服？

        那是个光辉的时代，持续了数百年，可后来却被打破了。

        周幽王好色亡国，犬戎攻破镐京，为乱关中，周平王辛辛苦苦聚合诸侯剿灭犬戎，在诸侯的簇拥下，迁都洛邑。

        由是而东周立。

        当时，天下大乱。

        这一场大乱，折腾光了所有心血，周室再也不复当年的荣光，一天天的衰弱了下去。

        如今的周天子，名义上还是天下各个诸侯的天子，但这他实际上所辖的土地，比起小国尚有不足。

        当今谁还愿朝周天子？

        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这句话，如今俨然只能怀念往昔了。

        安于周邦之内，享天子之名，却无号令天下之实力，这便是周天子。春秋的时候管仲或许还愿意借周天子的威名尊王攘夷，九合诸侯——

        而在当今战国，谁还记得周天子？

        昔日的繁华早已经远去，可偏在这个如狼似虎的战国里，周天子只能借着这个天子的名号来维持周邦的不灭。

        诸侯不来纳贡、不来朝觐，周天子他只能做一个空头的王，哪还有什么心情自称天子？

        但周邦虽弱，其邑犹存。周室的人还是有着自己的骄傲的，那是属于那遥远的年代里，周室作为天下之主的骄傲。

        比如现在的苏胡。

        卫鞅在苏胡身上，看到了那个落寞的王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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