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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他不是废物,你才是


“秦国不用你,你又要到何处去?”

        “我,不知道……”

        面对着景监真诚的眼神,卫鞅只能歉意的如是答复。他扶着客栈的大门,眼神游离着,像是在思考,或许更像是在犯傻。

        客栈的名字简单的很,只有两个字:“忘忧”。

        大家都管这里叫忘忧居,可真正的忧愁,又哪里是区区一家客栈可以排解的?

        卫鞅此时的忧愁,这么小小的一家客栈,恐怕装不下。或许,那不是忧愁,那是一个问题,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得不到那个问题的答案……

        秦孝公为什么依然不用他的学说呢?

        表面上看起来是秦孝公胆子小,赌不起秦国的国运,可实际上只要决意变革,国家越弱,君主便越赌的开,因为国家的实力就这么一点,不赌,自己的国家就会在沉默中灭亡,所以小国的君主,反而是最能放的开的。

        那么秦孝公的表现看起来就很可笑了——这位君主,到底在担心什么?

        卫鞅想知道,秦孝公这块硬骨头,很难啃,但正是因为他难啃,他才越有干劲。

        可是秦孝公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他摸不清,如果他能摸清的话,他就可以依据这些东西坚决的做一个决定——去,还是留。

        可他还是看不清楚。

        卫鞅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片混沌,秦孝公明明很简单的一个人,他却看不透了。

        如何才能真正让他听进去自己的谏言?不知道。

        是留在秦国还是离开秦国呢?还是不知道。

        卫鞅所能做的,唯有向前去寻找自己的答案,其他的一切都是未知。

        好在法家学说本身就是开辟未知的艺术,这使得他不至于太过于迷茫。

        “那么卫鞅兄什么时候离开秦国呢?”

        景监看着卫鞅,试探着问。他是真关切卫鞅,卫鞅入秦的时候是他把卫鞅引荐给了秦孝公,他也希望卫鞅这样的人才能真正的留在秦国。可这一切,只是景监自己的心思而已,卫鞅在秦国一无所获,终归是要走的吧?

        “不知道。”卫鞅摇了摇头,“我没有地方可去。”

        是的,自从那个魏国的相国公叔痤死去后,天下就算再大,也没有卫鞅安身之处了——他还能去哪里?

        “不愿意接受君上的邀请,你又不走……难不成你还想用你那套法家之言进谏?”景监惊讶的问。

        卫鞅没有回答,自顾自的说着:

        “我只是想不通……这次进谏,我为什么会失败?”

        卫鞅迷茫的目光望向景监,持久的看着,有点失神。

        景监被他瞅的发毛,犹疑的目光不自然的飘向一边:

        “这,你问我,我又去问谁?”

        “我需要有个人来问问我,好好的问问我这个问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卫鞅答道,依然是疑惑的语气,中间却多了一份坚定。

        “我一定要弄清楚,弄不清楚,我是不会甘心的。”

        卫鞅说着转身就往客栈里走,地板与卫鞅的鞋底接触,脚步声噔噔响起。这脚步声有点沉重,不像卫鞅之前踏出的脚步一样轻松而坚定,那身形,似乎有点疲惫,从内到外透露出来的疲惫。

        “卫鞅兄……”

        景监轻声唤道。他总觉得对卫鞅还有什么事情没说完,却又说不出是什么。他此时只想叫住卫鞅,只要叫住,别让他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掉便好。

        卫鞅听见了,回过头来,像是忘记了什么东西,现在便要还与景监似的,淡然一笑:

        “景监兄,谢谢你。”

        景监心神领会,知道卫鞅是在谢自己引荐他,报之一笑:“不客气。”

        “……还有事吗?”

        “没有了。”景监摇头。

        “那么,再见了。”

        卫鞅又重新向景监辞别,转身离去。话语有些生硬,但景监知道这人平时疏于社交,和人打招呼就是这样的,也不以为意,他的注重点,却落在了别的地方……

        景监以为卫鞅是不会累的,可刚刚看着卫鞅和他打招呼的脸,明显露出了丝丝疲态。他的背影,显得也是那么的落寞。

        他走过客栈的走廊,就那样走着。他走的路,就那样笔直的通向自己的房间,与俗世的任何一条道路都没有交集……

        他只是认真的走着自己的路,孤单一人,仅此而已。

        不,我还是有事的。

        你这样的状态,不太好。

        景监自顾自的想着就要离开这家客栈——这家客栈在秦国已经算是条件很好的客栈了,可是景监讨厌这里散发出来的嘈杂味道,他宁愿回到栎阳宫里和秦孝公多坐坐多让秦孝公安插他点事情,也强似在这里听士子们胡说八道。

        是的,胡说八道——这就是景监对来秦这一撮士子的态度,他只对卫鞅另眼高看,是知道卫鞅有真才实学,而这里的绝大多数人在景监看来,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只长着一张嘴的废物而已。

        这群废物的日常爱好就是坐在这客栈下面,挥霍着他们从各国君主权臣那里骗来的钱,聚在一起乱吐唾沫星子。书卷中的大道只是装饰他们堂皇外表的伪装罢了,这群人可不是什么翩翩君子……

        卫鞅如常走着,一阵喧嚣毫无畏惧的和开了锅似的在卫鞅背后炸了起来,毫无疑问全都是在说卫鞅:

        “刚刚走掉的那人,是叫卫鞅吧?”

        “据说已经见了秦公两次了!”

        “见了两次游说还没成功,真够失败的啊?”

        “说不定是人家清高,不愿意接受秦公的赏赐呢?”

        也不顾卫鞅的颜面,这群人的声音越来越高,故意想要让卫鞅听见似的,肆意的嘲讽着。卫鞅却是一点也不管,径自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卫鞅关门是如此的用力,以至于世界清净了。他显然听见了那些话,所以他生气了。但他仍然不准备和这些士子们计较,他现在正在想重要的东西,这些人,还不足以打扰他的思考。

        可是,不是所有人都会明白卫鞅此时的心境,他们只会把卫鞅的忍让当做害怕。

        一群人愣了一阵,随即又嘲笑起来,声音比刚才更甚:

        “就他?平时和我们脸板的和那什么似的,是个人都不愿意和他说话,秦公恐怕连见都不愿意见他吧?”

        “可人家见了秦公两次呢……哎呀呀,我一次见秦公的机会都没有呢!”

        “废物就是废物啊!给别人这种机会,就算是头猪,也该让秦公有点反应了吧?”

        “猪站着茅坑还会拉屎呢,他会干啥?哭爹喊娘吗?”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哄笑起来,话语极为难听,连服侍客人的小姑娘都受不了了,微微皱眉。

        景监听着这话脸色有点难看,手微微一动搭在了剑柄上,紧握。

        这些人!自己一事无成,竟还腆着脸嘲笑别人——他要是卫鞅,准把这些人揍到生活不能自理。

        可卫鞅本人都忍了……

        景监正在考虑要不要教训他们一顿的时候,这群人中间的一些目光忽的就飘到了他的身上。

        景监厌恶的转开头去,他讨厌这种像是时时刻刻都在挑衅的目光,这种目光让他浑身不舒服。他想立马离开这个地方,立刻马上!

        他实在是想不通,卫鞅是怎么在这种地方住下来的!

        正当他想要走的时候,有人幽幽提起一句话,生生止住了他的脚步:

        “卫鞅见秦公可是有人引荐的。这引荐之人,眼力见恐怕也不太行吧?”

        “不太行?何止不太行?”人群中间有个身材比较高大的人不怀好意的笑了,“这引荐之人分明是瞎了眼!”

        “引荐那废物的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景监!”

        有人叫了起来。景监听见自己的名字,眉头皱的更深了。

        “这景监可是秦孝公的宠臣啊!你们可不能乱说话……”

        有人慌忙的劝着,可那身材高大之人哪顾得上这些,轻蔑的一笑:

        “再宠臣,毕竟也只是个受宠的郎官而已,能掀出什么浪来?”

        “他能把我怎么样……?他能把我怎么样?!”

        他猖狂的叫着,却没看见景监背对着他们的脸上爬满了愤怒,手已经悄然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只见景监手一提,剑鞘中的佩剑便破鞘而出,直直的指向那个身材看起来很高大的人。

        剑名青光,景监拔出此剑,倒真像凭空撒出一道尖利的青光,只听“铮”的一声,剑身发出一声轻吟,真像一道青光似的,还没等那人反应过来便直指那人的喉咙,只要向前再进一点,那人便会血撒当场!

        人群起初还没怎么样,因为他们甚至没有看见景监出剑,只是一瞬间,景监的剑便架到了那人的肩膀上,人群愣了一阵,继而看见景监出剑,有的人吓得四散逃跑,而更多的人却是有兴趣的凑了过来,就这样围观着。

        士子们被吓得不轻,脸色统统一片惨白,这之中,得数那身材高大的那个士子脸色最白。他的牙关在打战,他浑身都在发抖——

        景监的剑就架在他的脖子上,只要手一抖就能要了他的小命,他如何能不怕?

        但最可怕的不是那把剑,而是那个人。景监手持着剑,眼神中慢慢的全是愤怒。

        景监说话了,声音起初低沉,继而爆发出来,就像这客栈中间降下一道霹雳:

        “你说我能把你怎么样……?我现在拿剑砍死你你信不信?!”

        “别别别别别砍我!饶命啊!”

        那人吓得都快哭出来了,就差跪在地上不断的求饶,可他偏偏又不能跪——稍微一动,景监这一剑捅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就是你说的景监——你说我能把你怎么样?”景监问道。

        景监刚刚说了这句话,只听“扑通”一声,那人竟就这样跪了,一边跪一边鬼哭狼嚎似的大喊:

        “大人把我怎么样都行,但求大人饶我一命啊……”

        那人真是没骨气极了,情急之下连“大人”这样称呼家里父亲的话都拿来叫景监。景监又气又笑,但看那人眼睛骨碌碌一转,问道:

        “可大人,能容在下为大人讲几句话吗?”

        “讲!”

        那人忙不迭的讲了起来,依然跪在地上:

        “大人你看,卫鞅这种废物,大人两次引荐都是失败透顶,这种人还留在秦国会堕了大人的威名的。”

        “那你说,我景监,该怎么办?”景监挑眉。

        “不如……直截了当的将卫鞅赶出秦国,大人和卫鞅两清了,也对大人的声名有好处……”

        那人在地上嗫嚅着,抬头眼巴巴的看着景监。

        “这就是你说的话?”景监立马不想笑了,此时的景监,只想快点砍死那人才好。

        “是。”那人一脸恭顺。

        景监细细的回忆着:“刚刚,你说,卫鞅是废物?”

        “他不是,谁是?”那人答得理所当然。

        景监的脸变得更加寒冷,他的剑向那人的喉咙又逼近了几分。他俯身,凑近那人,声音冰凉:

        “他不是,你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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