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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很遗憾


面对着秦孝公的质问,卫鞅依然没有变色,面对着秦孝公那张脸,他竟然还能笑出声来,笑的一脸淡然,如同拂面清风:

        “那是因为,秦国需要它,想要让秦国强大,秦公更需要它。”

        话语中很坚定,好像秦公不用他的思想就吃了八百年的大亏似的。

        而秦孝公自认为自己很精明,是不会在这方面吃亏的,他瞬间就对面前的这位先生无礼起来:

        “那么请问先生,秦国为什么需要它?”

        “它可以帮助秦国强大起来,这显而易见。”

        卫鞅如是回答道,仿佛在讲一个人世间最简单的道理。

        “你到底是来帮我强国的,还是来害我的?”秦孝公质问道。

        “那么,臣的法,能如何害秦国呢?”卫鞅问。

        听到这句话,秦孝公恍惚了一下,但紧接着还是下定了决心,向卫鞅连连发问:

        “废井田、开阡陌,分给平民的这些土地从哪里来?”

        “从秦国的王公贵族手里来。”卫鞅答道。

        “平民立军功所得荣华富贵,又从哪里来?”秦孝公接着问。

        “从没有建立军功而被褫夺爵位的落魄贵族那里来。”卫鞅回答的越发轻松。

        “我所治生民,又从哪里来?”

        “从那些贵族的压迫下来。”

        卫鞅一口一个“贵族”,搞的秦孝公极其不舒服:

        “你很恨你口中的那些所谓贵族喽?”

        卫鞅听到这句话,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以前他游学口口声声说的“贵族”,暗暗所指毫无疑问都是他的父亲那样的老顽固。他现在所说的“贵族”,或许是那样的人,或许大不一样,或许固执的认为自己是对自己的国家好,或许只是牢固的守在那里害怕自己拥有的东西被夺走……

        但总之,这样的人对他的法来说都是阻力,他看见这样的人,觉得胸中发闷,要想一解胸中闷意,非要将这些人指摘一番不可:

        “谈不上恨,但他们占用了秦国本应用来建设国家的国力,如果他们真对秦国好,就应该把这些力量拿出来强大秦国,而不是出于私心或者顽固守旧的心思窝在自己手里烂掉,那样秦国也会跟着他们的私心一起烂掉……”

        “况且那大片在他们手里多余的土地本来就不应该属于他们——在多少年前,秦国的所有土地都理所当然的属于秦公,那是周天子赐给秦国先祖的祖业,秦公收回理所当然,只要是为了让秦国强大,诚心盼望秦国强大的臣子,又哪会有半分怨言?”

        “秦国强大需要的是力量,只有法可以将秦国的力量凝聚在一起——如果秦公连这点心都狠不下来,那就等着秦国灭亡的那一天吧!”

        卫鞅话语激愤,却是没有透露出半分激动,脸上满满写着的全都是高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那股高傲的气势,冷漠的让人发战。

        这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士子,当着他的面竟然敢这样说他?那些个庸俗的士子,再草包,又有哪个人敢这样说他了?

        亡国之君吗?

        秦国是贫弱,可以他嬴渠梁区区之才,也绝不可能在他手里亡了!

        秦孝公想尽力忍住自己的火气,却是如何也忍不住,看着卫鞅那张脸心中更是火大。他再也不想控制自己了,他浑然忘了自己是在接待从远方来的士子,也不顾自己此时的行为是多么的失礼了,跳起来便指着卫鞅叫道:

        “可你口口声声所称之贵族,那都是为大秦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他们为大秦流过血,他们为大秦劳过力,你将本应该归属给他们养老的东西夺走,他们不会愤恨吗?”

        “有能耐的功臣,自然能在新法中间更好的生存——一个强秦,总比一个弱小的秦国好得多。”卫鞅答道。

        “如果他们真愤恨了要动摇寡人的地位呢?”秦孝公问。

        “不管怎么样,犯法便依法处置,倘若因为这点事情就要造秦公的反,那还留他们干甚!”卫鞅答道。

        留他们作甚!

        秦孝公从卫鞅的话中间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这种对血腥的淡漠,或者说是刻骨,也只有法家的人能表现出来吧?

        可是他不可能真的如卫鞅轻飘飘说出这句话来一样杀掉秦国曾经的功臣啊!

        他们……是秦国顶着天的顶梁柱!

        “杀了他们,秦国的天不得塌一半?”秦孝公叫道。

        “秦公便是秦国的天!天塌了,秦公作为一国之君不会顶着吗?是你要强国!”

        卫鞅抬头一看,房顶之上并没有映出那天,可他透过那房梁,那屋檐,似乎便看见了那深蓝的没有一丝杂质的天,蓝的令人心醉。

        秦孝公是想要做这样的天,他有这样的勇气吗?

        卫鞅突然觉得秦孝公有点怂——这个年轻人,虽然涉世未深,有些事情做的很年轻,很热血,比如他挥毫而就《求贤令》,在写那东西的时候,他的脸上哪有半分的暮气?

        可他这个人却又沉稳的可怕,即使这份沉稳看起来有些可笑……

        在目前看来,这份沉稳,在阻止着秦孝公的前进吗?

        于是卫鞅说了,他想破除秦孝公的这份谨慎,只有让秦孝公看见自己的能力,才能激起秦孝公对变法强国的决然!

        “是你要强国!你不做天,谁又来做天!有秦国那么多的生民来盼望着你强国,你又在怕什么?!”

        景监在一旁看着这两位一个说是要进谏,一个说是要听谏言,结果竟就在这区区一间书房里争吵了起来,也是颇为无奈。

        正当景监上去想要劝劝这两人的时候,秦孝公忽的却愣住了,嘴中喃喃:

        “是啊,我怕什么?”

        “为了强国,有何可惧?”卫鞅说着。

        秦孝公望向卫鞅,长久的盯着他。他在卫鞅的身上看到了新的未来,一如卫鞅第一次进谏最后身上映出的夕阳,它是那么的刺眼,刺的让秦孝公流泪。

        他期望,他恐惧。

        卫鞅说的办法,是一种办法,甚至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但它,也表达着一种决然。它需要秦孝公接过卫鞅所献的那一把乌黑乌黑而又锋利无比的剑斩断一切过往,那些过往,可能是曾经撑着秦国的擎天大柱,斩断了,秦国的天可就有可能塌下来了。

        秦孝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得住这片天,他望着这苍穹,茫然而惶恐。

        他真的能驭使秦国人,如卫鞅所说造出一股新力量撑住这片天吗?

        良久,他摇了摇头。他对自己还是没有自信,他害怕他撑不住,反而做了秦国的千古罪人……

        这责任太重,以至于容不得他失手。他害怕,他就这么一失手,就毁了秦国……

        “我怕。”

        秦孝公暴露出了自己的真情实感,深沉的低下了头。

        他真的很害怕。这么重的担子,他怕他现在承担不起。这种顾虑到底不是卫鞅几句话就可以打消的,最终还是真切的表达了出来。

        “我怕……我怕我担不起这片天。”

        “所以,尽管你很有才干,但我还是不能用你之言。”

        “很遗憾。”

        秦孝公每句话都很缓慢,声音很低,却很清晰,清晰的茫然,还有半分沉痛弥漫了这间并不算太宽敞的书房。

        景监的眼中蒙上了几层失落,遗憾的眼神望向卫鞅。

        卫鞅早就会意了。秦孝公还没有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他就从秦孝公的眼神中看出来了,这次的进谏又失败了——可是他还是很不甘,他还想让秦孝公看一看,听一听他的话,可是看秦孝公眼神中的颓意,此时此刻却是无论如何再也听不下去了。

        卫鞅无奈,只好告退离去。他还没走几步,秦孝公就又唤他,问:

        “就没有别的办法,不要动朝堂上的功臣吗?”

        “没有。我的法,本来就是每个人都要动的。”

        卫鞅摇头,说着转身又要走。

        秦孝公在卫鞅背后大叫,声音中满满的全都是痛心:

        “就算我不用先生之言,那先生就不能留在渠梁身边,为渠梁出谋划策吗?”

        “秦公不用臣之言,卫鞅人待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

        卫鞅风度不减,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倔强,离开书房的最后一步踏在了书房的门槛上,再跨一步,便出了秦孝公的书房。他眼睛余光一扫,郎官们依然那样笔直的站在那里,那里也依然站着一个李任。

        卫鞅对着李任抱歉的笑笑,接着走着,向着出栎阳宫的方向走去。雪白的背影卷起了一阵萧瑟的秋风,几片秋叶飘到了李任的脚下。

        李任愣愣的发怔,再也没有向当初一样对卫鞅大加嘲讽,只是低声叹了一口气:

        “或许他真的是人才……只是可惜了……”

        “李郎官?有心事啊?”

        突然有人叫他,李任猛的一抬头,再也没看见卫鞅,却是看见了另一个人,和卫鞅差不多大,穿着一身黑色的官服,神色却没卫鞅那么冷,一脸谦逊,总是在笑着,只是眉头间还有一分倔强,化不匀抹不开,顿时成了这人脸上最大的风景。

        “呦,杜大夫啊?”

        嘴上没多少礼数,李任的身体倒是实诚,忙给这人行了一个礼,只是这礼也甚是潦草,怎么看怎么像应付差事。

        下大夫杜挚!

        据说这是秦献公时候的重臣甘龙的学生,地位非同一般,可是得罪不起的人。

        李任旁边那位郎官看见杜挚也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比起李任那动作那可是顺眼的多。

        “杜大夫是要面见君上吗?”

        那位郎官试探性的问着,却没想杜挚根本没理他这一茬,冲着李任就去了,将他就这样晾在了一边。

        那郎官尴尬极了,直直的只看着杜挚亲切到底和李任搭起了讪:

        “李郎官,那人是谁呀?”

        手指的正是卫鞅,李任眼睛一亮,随即笑了:

        “嗨,是个士子,叫卫鞅,见了君上两次了,谏言还没被用呢。”

        “见了君上两次?结果谏言还没被录用?”杜挚望向卫鞅的身影,“诸子百家他所治是何家之言?”

        “这个……”

        李任这样的人又不治百家言,哪里会在意这种东西?拼命想却还是想不出来……

        突然他想到从他守的这间书房传出来的只言片语,隐隐约约间似乎提到一个“法”字?

        好像是的……

        “法家,这卫鞅治的……应该是法家吧?”李任说着,却是自己也摸不准,又猛的摇了摇头。

        看着李任这样子,杜挚又将目光重新放回到卫鞅那个白色的身影身上,他在杜挚的眼里已经化作了一个白点,就快要在杜挚的视野中消失了。

        望着望着,杜挚突然笑了:

        “法家吗?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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