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梦至西洲

管家在案前展开一张偏为厚重的熟宣，又用镇纸仔细压平后，便拿了一块顶端削薄削尖了的炭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他在设计那还没起名的传讯器的外形。

        病愈之后，管家又在半夜顶着晚风去种了两天夕月草。好不容易种完之后，他仔细理了理账，觉得着手开始搭建他脑洞的那个“虚拟货币网络”的时候到了。

        宵衣旰食，汲汲营营地种了一年的地，理了一年的账，他的夕月草完全占领了市场。而传讯器这个看起来并不必需的用品，正适合借着夕月草的东风推出去。

        不需要售卖，只需要将之作为在隐谷的铺子消费到一定额度后送出的礼品，再借机大肆宣扬传讯器的种种好处，譬如通信便利，方便携带、多功能合而为一、性能稳定不易出差错等等。

        再来，灵石与符咒的额度可以直接进入通讯器中，无论这人要去哪，要买多贵的东西，便再不用揣一大包纸票子和死沉死沉的石头，只要带上传讯器便可。

        到时候管家只需要在买卖双方的周转中收取一定的手续费，便能有所进账。

        还没仔细想其中的关窍，管家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工作的方向，就觉得有些热血上头。

        他感觉自己此刻像是盘伏在硅谷的华尔街之狼，要做一个用科技撬动修士界金融领域的资本巨鳄。

        边想边画，他手里的炭笔在纸面上“簌簌”地起舞，一个长得和元宝似的通讯器跃然纸面。与此同时，管家脸上还带了几分有些奢侈的笑。

        总算不用和那些“天凉王破”的少爷总裁们做资本游戏了！这回钱全是他自己的。

        “哥哥，我觉得你笑得好危险啊。”楚渊正在书案的另一头看齐入月今天在课上讲的经文，冷不丁地朝管家冒出一句话。

        笑得像要被拉去吊路灯了。楚渊在心里默默地想。

        “小孩子懂什么！我这是为了修士界更光明美好的未来进行基础建设。”管家白了他一眼，随即便一脸义正言辞地开始胡说八道。

        嗯，这副嘴脸更像要被拉去吊路灯的人了。楚渊憋笑憋得很辛苦。

        “设计成这个形状其实还不错，哥哥有想好它的用途吗？除了通讯和付账。”他翻过一页手上的书，边啃书边问管家。

        楚渊是明白管家最终想弄出个什么成品来的，类似于现代背景下手机搭载移动支付功能的东西。但是他对此不抱太大希望，点子不错，但是时间太短。

        在修士界，因为“法术”的存在，许多技术上的问题不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便能解决，但是要在一片仍然积压着封建社会土壤的地方，搞比原始资本积累更深一层次的事情，多少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对于楚渊来说，他也只需要管家把通讯这一个功能做出来，便可以达到他尽可能多地收集信息的目的。

        “其实主要也就是这两个功能。我想做得细化一些，通讯功能不仅仅是隔空对话，能做到像面对面交流这样是最好的。只是，我不修炼，不知道要将什么咒术搭载在那上面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管家想到这一点，又将目光放回到眼前的“元宝”身上。

        这个世界的法器之所以具有各种各样不同的效用，有的能改变大小，有的可以行动自如，是因为修士往上面附加了咒术，只要按下“关窍”，催动法器中搭载的咒术，它就会跟随咒术的驱使，体现相应的功能。

        精密的咒术就像是程序员写下的电脑程序，灵力在其中运转，最后输出一个结果。

        “如果是想要做到如同见面一般的效果，哥哥可以看看这个咒术，叫做‘云边镜’。”楚渊说着便将手里的书递了过去，似乎早有准备。管家接过书卷来一瞧，先是觉得十分合适，但仔细读了读，又发觉了个问题。

        “‘如云缥缈，象由心生，随心而现。’这似乎是个单向的咒术？使用者能够看见自己想看的场景，但与另一个场景的人该如何互动沟通呢？”他将书卷翻过，指着这句话给楚渊看，有些头疼地发问。

        囿于没有灵根，管家除了修为总共分为几个境界，他赤手空拳能打赢大概哪个境界的人之外的知识，几乎约等于没有。

        他所有的时间都拿来种草和理账了，咒术相关的事情只能询问长期在簪星殿进学的楚渊。

        “这就得看怎么组合咒术了。除了云边镜之外，之前齐师父授课的时候还给我们讲了一个叫做‘贯日缚’的咒术，”楚渊说着，抬起了自己的左手，另一只手将管家的左手抬起，“贯日缚可以联结两个不在同一空间，或者没有接触的物体，就像这样，我的手指一动，哥哥的手指也会跟着动。”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在两人手上施了一道贯日缚，轻轻地动了动自己的无名指，管家的无名指与之相隔了一道空气，却也跟着动了起来，动作一致性还很高。

        “传讯器中附上云边镜，再将贯日缚的基础术式写进去，只要两个传讯器一接触，贯日缚便会启动，将两个云边镜相连接。这样就算隔得再远，一方想要交流时，另一方都能及时察觉到，”楚渊提起笔，将自己想好的组合方法写在纸上，还用线条和图画标注了组合的顺序，“同时，因为连接的是‘云边镜’而非传讯器本身，双方会同时开启云边镜，就能达到哥哥想要的效果了。”

        “不错，果然合适的咒术组合起来能有好效果。”管家听得兴奋极了，只恨不能马上把传讯器做出来实践楚渊所说的效果。

        他又拎起画纸看了看，转脸问楚渊：“你说要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好呢？直接叫传讯器的话总觉得有些掉价。”

        其实管家内心更想直接叫这玩意儿小元宝。

        “古有‘鸿雁传书’一说，提到企盼书信，许愿相见，又有‘仰首望飞鸿’的说法。哥哥不如给它起名叫‘飞鸿仪’？”楚渊接过画纸，又往上添了几笔，在那小元宝滚圆的身子上加了雁鸟羽翼的纹路，看起来颇有些古色古香的意味了。

        管家听了他这话，原本还算放松的心绪又紧张起来，微眯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思量的光，但又很快地消散了。

        “飞鸿仪，倒是个古雅的好名字。”他先是点了点头，许给楚渊一个赞许的目光，语调却马上偏转，带了几分朴拙，温声问道：“‘仰首望飞鸿’是你家乡的说法吗，我还没听说过呢。”

        楚渊闻言，弯起眼睛向管家露出一个微笑，解释道：“‘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这是我家乡一首民歌里的唱句。我家在偏远之地，哥哥没听过很正常。”

        “这样啊……我又想起前几天去华泉城查账时，突然馋了病中你给我做的那道开水白菜，便领着人在酒楼里绕了好几圈，却也没寻着那道菜。想来也许是过季了，便被撤下了吧。”管家起身，往茶桌上去够那泡着玉堂春的瓷壶，指尖触到那温润的瓷质时，才恍惚反应过来，不仅他写画用的炭笔是楚渊磨的，理账的墨是他调的，就连这壶里的茶，也是他泡的。

        楚渊在无声无息中，将自己的存在篆刻进了管家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

        而他竟毫无察觉，任由其侵入。

        楚渊并没有走过来，反而还坐在书案的另一头，不住地玩着手里的毛笔，道：“哥哥想吃开水白菜了只管同我说一声便可，何必还去华泉城里找旁的人为你做呢？多麻烦。”

        管家支起左手的手指，轻轻按住壶盖，另一只手则将壶把微微倾斜，碧绿透亮，还带着热气的茶汤便从壶嘴里倾泻而出，盈满杯底曜变出一朵花的杯盏。

        他将茶盏举在唇边，溢出几口气，将茶汤吹至半凉，贴上那被茶水的温度晕热的杯沿，呷进一口茶。

        玉堂春是绿茶，不比茉莉花那样鲜花窨制出的花茶，带着鲜花吐纳的阵阵清香。再好、再名贵的绿茶也是带着苦味的。故而，只能一口口细细地品，将柔滑的茶汤含在嘴里温吞地转动，由舌尖到舌根，有这一道工序，方能去苦回甘。

        他嘴里这口玉堂春，却全是甘甜的。

        茶的甘香，里面还能尝到一丝梅子的酸甜。

        楚渊怕他觉得苦，往这壶里加了玉堂春，和一颗糖渍了的青梅。

        “我家乡那首民歌里，还有个唱句，我从小便十分喜欢。”楚渊终于站起身，往茶桌这边走来，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管家旁边，而是坐在了对面，然后伸出手臂，推开镂着幽兰的轩窗。

        一阵细小的微尘在窗外透进的日光中飞舞。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哥哥觉得如何？”楚渊舌尖在唇齿间连绵地跳跃，变声期的少年嗓音微哑，十个字的词句，被他念得缠绵悱恻，像是情人在枕边的窃窃私语。

        可楚渊望向管家的一双眸子却干净极了，不染一丝欲念。

        管家知道，他在说《西洲曲》。

        他并没有在刻意伪装了，可他也并不愿意直接承认。

        “哥哥，我给飞鸿仪起好了名字，还帮你想好了咒术怎么组合。作为奖励，七月十五和我去看烟花吧。”他将手臂支在茶桌上，捧着已经渐有棱角的下颌，舒展开眉头。

        “烟花绽放的时候向神女大人许愿，也许愿望便会实现。”楚渊补充着，像是在用美梦实现引诱他。

        “我若想知道一些事情，你愿意告诉我吗？”管家放下杯盏，冁然一笑，遥遥望着楚渊。

        事实上，他对楚渊这个人本身的好奇，已经超过了对他所掌握的信息的渴盼。

        楚渊就像在钓鱼，镀了金闪闪发亮的鱼钩不断地吸引他靠近，尽管他不知道这背后是危险、信任、还是利用。但是。

        但是，加了梅子的玉堂春，很甜。

        管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记不得是哪一篇小说了。他恨极了回味无穷的苦。

        “对哥哥，我从来都是知无不言，毫不隐瞒的。”他说得诚挚又率真，好像从来没有过巧妙地转移话题；从来没有过刻意地露怯；从来没有如随风潜入夜的脉脉春雨一般，将自己无形地化归入管家的生活。

        “去吧，我们去看烟花吧。”管家终于回答楚渊，终于回答自己心底那蠢蠢欲动的心猿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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