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虽然她们来果园的理由是摘桃子，可除了贝萤，其他三个人一个桃子都没摘，沈奶奶说她们胃口小，也没有收入园的钱。

        “甜甜，你们先回去吧。”

        贝萤拎着一筐桃子，朝何田田说道。

        “你不和我们一起？”

        何田田正低头和周嘉嘉几人选着照片，突然就听到贝萤说话，惊讶道。

        贝萤摇了摇头。

        何田田仔细看了贝萤一阵，突然察觉自己今天一到果园就和周嘉嘉两个人在一起，让贝萤一个人去了前面摘桃子，几个小时，都是贝萤一个待着。

        就算再神经大条，何田田也知道自己今天做错事情了，她将相机递给周嘉嘉，小心翼翼走过来，“小萤，我今天不是故意的。”

        贝萤看着她难过的神情。

        心里又对自己升起一股厌恶，为什么自己这么小心眼，甜甜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可她嘴唇动了两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旁边的沈奶奶突然走过来，拉着贝萤的手说道，“是我想小萤陪我一会儿，田田，你先和你朋友一起回去吧。”

        贝萤连忙点头，“是呀，甜甜，你先回去吧。”

        何田田看她，微蹙的眉毛似乎在问她是不是真的没生气。

        贝萤伸手扯了扯她的脸颊，笑着，“明天我再来找你玩儿。”

        何田田这才半信半疑地问她，“真的？”

        “当然！”贝萤肯定点头。

        何田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贝萤看着三个人并肩的离开的身影，刚刚还扬着的眉毛一下子耷拉了下来，瞧着有几分不开心。

        沈奶奶觑见她的神色，叹了口气，她第一次见着贝萤，就喜欢这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可是父母对两个孩子不正确的态度，让这孩子形成了自卑内向的性格，对于各种事情总是过于敏感，又没有安全感。

        她拉着贝萤的手，“走吧，今天你沈爷爷在河里钓了鱼上来，奶奶听你妈妈说，你喜欢吃酸菜鱼，是不是？”

        贝萤回过神，耳边是沈奶奶温柔的声音，她抿起一个笑，“是，我奶奶以前……”

        说到这里，她颊边那个小梨涡又隐了下去。

        沈奶奶看小姑娘明亮眼睛里的湿意，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贝萤目光落在自己手背上那只带着皱纹的手，悄悄落了一滴眼泪。以前，奶奶也爱这么拉着她的手穿过嘉陵镇的小巷子，若是遇到台阶或是水坑，她就笑着低头提醒蹦蹦跳跳的贝萤，“小萤，小心脚下。”

        贝盛然一岁多的时候养成一个毛病就是爱扯人家的头发，她那时候臭美辫子留得长长的，每回一不注意就被贝盛然攥着头发往后扯，疼得她眼泪花花的。

        可爸妈说贝盛然还小不懂事，让她不要计较。

        只有奶奶会将她护在怀里，然后伸手扯贝盛然的小绒毛，冷着脸问他，“疼不疼？”

        贝盛然那时候已经会说简单的字了，看着奶奶严肃的神色被吓得哇哇大哭，张着胖乎乎的小手要贝萤，“姐姐……抱，抱。”

        晶莹的泪珠还挂在贝萤长长的睫毛上，可她看着弟弟委屈地瘪着小嘴儿，还是心软了，正要伸手去抱贝盛然，就被奶奶拦住，“以后还欺负姐姐么？”

        贝盛然瘪着嘴，眼眶里落下两滴眼泪来，摇着小脑袋，“不……”

        奶奶这才拍拍贝萤的手，“去抱抱他吧。”

        旁边的陈灵和贝正钦看得难受，“妈，盛然还小……”

        “还小？当年你们把小萤扔给我的时候才几个月，你们怎么没觉得小？然然性子本来就强势，你们还一味地让小萤让他，现在就敢扯姐姐头发，长大了还不得对他姐姐颐指气使？”

        奶奶不但没听两夫妻的话，还将他们教训了一顿。

        自那次之后，有奶奶在，贝萤就不必事事让着贝盛然了。

        若说有谁对她是全心全意的爱意，就只有奶奶了，可奶奶前两年已经去世了，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像奶奶那般爱她了。

        “啪嗒，啪嗒。”

        一连串儿的眼泪珠子落在贝萤的脚下。

        “想你奶奶啦？”

        沈奶奶看着小姑娘一抽一抽的小肩膀，柔声问道。

        贝萤出不了声，只点了点头。

        沈奶奶抬头看着原处模糊的山，“小萤呐，沈奶奶觉得，你奶奶最大的愿望就是想让你开心一点。”

        贝萤用袖子抹了抹眼泪，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嗯。”

        裴时夏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脸上搭着一把蒲扇，旁边的小石桌上放着一个可爱的小猪杯子，正冒着热气。

        “时夏。”

        沈奶奶看着那把躺椅上大剌剌躺着的孙子，无奈出声提醒。

        贝萤好奇地看着那树下躺着的人，他穿着浅色的长裤，一件薄薄的长袖t恤，长手长脚，在那宽敞的躺椅上竟有几分局促。

        这就是沈奶奶的孙子么？

        可等他把盖在脸上的蒲扇取下，懒懒散散起身时，贝萤忍不住出声，“哥哥？”

        裴时夏这才看见自己奶奶身边还有一个小朋友，她细手细脚，巴掌大的小脸，薄薄的一个人，看着像张纸片儿似的。

        他皱了皱眉，怎么之前没发现这小朋友这么瘦呢？

        “你们认识？”

        沈奶奶疑惑地看着自己孙子起身，一只手撑着手下的躺椅，一只手捏了捏眉间。

        裴时夏没说话。

        倒是一向文静的贝萤细声细气地解释，“之前我见过哥哥……”然后恍然大悟般将手中的桃子往沈奶奶眼前举了举，“这也是哥哥帮我摘的。”

        沈奶奶有些惊讶。

        自己孙子什么狗德行她是知道的，以前让他带弟弟妹妹就如同要了他命一般，竟然还主动给小萤摘了桃子？

        可侧脸看着身前乖巧的小姑娘又明白了，小萤性子文静又长得好，的确让人心生喜欢，就算她这个最不喜欢小孩子的孙子也不例外。

        这么一想，就推推贝萤，“去和哥哥玩儿吧。”

        贝萤见裴时夏低头坐在那里，没有要和自己说话的意思，就咬着唇摇了摇头，“沈奶奶，我去帮您。”

        沈奶奶安抚似地拍拍她的手，朝对面的少年道，“时夏，带妹妹去园子里扯点小葱和小白菜回来。”

        裴时夏没有出声拒绝，端起旁边的小猪水杯喝了一口水，这才从旁边拿了一个小竹篮走过来，“走吧。”

        贝萤看了一眼沈奶奶。

        “去吧。”沈奶奶接过她手里的桃子，扬扬下巴。

        沈家的小别墅是偏中式风格，地上的小道都是用鹅卵石铺成的，旁边种着翠竹，月洞门做成祥云纹样，两边还有镂空的小窗。

        从别墅的左边绕过去，原本用来种花的花圃成了菜圃，打着漂亮的垄，种着小葱大蒜各类调料，旁边还有青菜茄子番茄等蔬菜。

        贝萤看着眼前水灵灵的蔬菜倒是喜欢得紧，可裴时夏似乎就没那么喜欢了，他脚尖踢了踢泥土，“种花多好。”

        贝萤听见他的话，并不认同。可前两次还温温柔柔的哥哥这会儿看着心情并不好，所以她并没有出声。

        小葱和小白菜。

        贝萤站在裴时夏身边，往菜圃里望了望，蒜苗和小葱挨着种的，都是绿油油的一片，看着容易混淆，她悄悄抬头瞥了一眼裴时夏，果然见他眼睛里都是迷茫，她偷偷弯了弯唇角。

        “笑什么？”

        头顶传来裴时夏的声音。

        贝萤脸上的笑意像只小兔子似地立马惊慌地藏起来，一双乌湛湛的眼睛无措地四处乱瞟。

        不过，裴时夏没打算继续纠结她为什么笑，而是拎着篮子踏进菜圃里，他蹲在蒜苗和小葱中间的地方，修长的手指在它们的尖儿上都停留一瞬，歪着头仔细辨别了一会儿，然后叹口气放弃了，“小朋友，哪个是小葱。”

        贝萤蹲在他对面的小白菜地里，闻言抬头一指，“空心的那个。”

        裴时夏恍然大悟般点头，连土带泥地拔了起来。

        贝萤欲言又止，想着沈奶奶应该也要用葱白就没有出声，又专心致志挑选自己的小白菜。

        “这是小白菜？”

        她正仔细将菜根上的泥巴抖落，耳边就响起了裴时夏的声音，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和温温热热的气息都让贝萤有些不适应，她不自在地蹲着往旁边挪了挪。

        可是脚下砌的一块砖有些不稳，她身子歪了歪就要向旁边的菜地倒去。

        突然，旁边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小心点，要是菜毁了可是要把你扣押在这里种地的。”

        他压着声音，学着电视里的坏人阴恻恻地威胁她。

        可是这个威胁又实在好笑，贝萤刚刚的尴尬顿时消失不见。

        “这个是什么？”

        裴时夏指了指旁边同样白梗绿叶的蔬菜问她。

        “芥菜。”

        贝萤抬眼瞧见，回答道。

        “那这个呢？”

        “小油菜。”

        “这个？”

        “生菜。”

        “……”

        “我怎么觉得，它们长得都一样？”

        裴时夏随便指一个，贝萤都能认出来，可他瞧着，它们明明都长得一模一样。

        “哥哥以前没见过这些，不认识很正常。”

        贝萤将小白菜整整齐齐码在篮子里，站起身说道。

        裴时夏看着才到自己胸口的小不点儿，觉得好笑。

        许多人都用自己所擅长的知识去嘲笑对方的短处，以这个才十多岁的小姑娘居然这么坦然？

        要是贝萤知到裴时夏的想法，肯定又会抱歉，因为她刚刚才偷偷笑过裴时夏。

        “小朋友，你还挺透彻的嘛。”

        裴时夏将她手里的篮子拿过来，懒懒散散拎在手上，一晃一晃的。

        贝萤看着那篮子里的蔬菜就像坐秋千似的，时不时被晃荡起来，眼睛紧紧盯着，生怕它们掉出来。

        可听到裴时夏的称呼，她顿了顿，认真道，“哥哥，我叫贝萤，今年下半年就初三了，不是小朋友了。”

        裴时夏转头看着小姑娘认真的眼睛，笑道，“好，贝萤，我叫裴时夏，今年下半年就上大学了，以后不叫你小朋友了。”

        贝萤只是不想让裴时夏叫她小朋友，可也没想到他学着自己也来了一个自我介绍，看着他亮亮的眼睛，贝萤又不好意思了。

        等他们回去，裴爷爷已经把备好的鱼下锅了，贝萤和裴时夏去厨房放菜篮子的时候，满鼻子都是香味儿，她偷偷嗅了嗅。

        “小狗啊？”

        裴时夏站在水槽旁边，将篮子里的小白菜择出来放进贝萤手边的盆里，抬眼看见她的小动作，笑道。

        贝萤有些不好意思，打开水龙头装作没听见。

        哗哗的水声还有旁边锅里咕嘟咕嘟的鱼汤，让这个明亮干净的厨房多了一丝烟火气。

        裴爷爷拿着从外面盆里摘的薄荷进来，一抬头就看见水池边并肩站着的一大一小身影，明明没说说话，却显得那么温馨。

        唉，要是有个孙女就好了。

        “小萤，小夏，吃饭了。”

        沈奶奶戴着一双可爱的隔热的手套将一盆子鱼端出来放在餐桌上，然后伸着脖子喊坐在客厅的两个人。

        贝萤刚好背完最后一个单词，听见沈奶奶的声音连忙答应，“欸，来了。”

        她匆匆忙忙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然后瞥见又仰靠在沙发上睡觉的裴时夏，这回搭在眼睛上的是他的手臂。

        沈奶奶的声音不算小，可他仍旧没有动。

        贝萤有些迟疑地往他身边靠近两步，小声道，“哥哥，吃饭了。”

        没有动静。

        贝萤似乎听见沈奶奶和裴爷爷已经在盛饭了，瓷碗碰在大理石桌上发出细微清脆的响声，她心里有些急切慌张，自己是晚辈，怎么能让长辈等着呢？

        可不叫裴时夏过去，也不礼貌。

        她指尖试探着向裴时夏搭在眼睛上的胳膊靠近，可临了临了，又退缩了。

        幸好，裴时夏好似察觉到身边有个人，皱着眉将手放下，原本的双眼皮不知道是不是被手压着，又多了一层褶皱，看起来有些不耐烦。

        “哥哥，吃饭了。”

        贝萤连忙说道。

        裴时夏看着紧张的小姑娘，闭了闭眼睛勉强压下自己的起床气，他撑着身后的软垫站起来，“走吧。”

        刚刚他躺着贝萤不觉得，这会儿他猛然站起来，如同一座小山似的，她要仰头才能看见他，入眼的就是他流畅的下颌线，还有优越高挺的鼻梁，她发现，哥哥的唇角两边居然是微微上翘的。

        “发什么呆呢？”

        裴时夏伸了伸懒腰，低头看见小朋友正仰头盯着自己发呆，像极了从前表妹悄悄在家养的那只仓鼠，嘴巴微微张开乌溜溜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某处，不由得觉得几分好笑，曲着手指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

        贝萤看着那高大劲瘦的背影，迟缓地摸了摸脑袋。

        从前，贝萤也在沈奶奶这里吃过饭，可今天多了一个裴时夏，但奇怪的是，她心里完全没有过年时面对陌生亲戚的排斥和紧张，甚至有一点点新奇，明明她才认识哥哥两天。

        “时夏，给妹妹夹点菜。”

        沈奶奶今天坐在贝萤的对面，中间挡着一个汤盆，夹菜有些不方便，就吩咐坐在贝萤旁边的裴时夏。

        贝萤从碗里抬起头，连忙摇头。

        裴时夏将一块鱼的刺在盘子里剔干净正要喂到嘴里，听见沈奶奶的话下意识地就要拒绝，虽然贝萤比他小很多，可也是个初中生了，哪里还需要别人给她夹菜。

        可想起身边的小姑娘性子敏感，他将滑嫩的鱼肉放进嘴里，咀嚼了两下就咽了下去，同时吞进去的，还有拒绝的话。

        他转头准备询问贝萤是否需要夹菜，入眼的就是女孩子薄薄的背，她进来时脱了防晒外套，只穿着一件卡通t恤，那突出的背脊就十分显眼。

        偏偏她碗里也只装了一点米饭。

        裴时夏皱着眉换了一双筷子，往她面前的盘子里夹了几块鱼肉，“多吃点。”

        贝萤咽下口中的米饭，转头看他，然后眼神又落在盘子里的鱼肉上。

        她不想吃。

        虽然贝萤没有说话，可裴时夏从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看出来了这句话。

        他用筷子剔干净了一块鱼肉的刺，然后夹起来喂到她嘴边，“吃了。”

        贝萤愣住了。

        对面正悄悄看戏的裴爷爷和沈奶奶也愣住了。

        那鲜嫩的鱼肉就在贝萤唇边，她往后退了退，那夹着鱼肉的筷子也就往前一点，她转头祈求地看向对面的沈奶奶，可沈奶奶正侧脸和裴爷爷说话，似乎没看见这边的情形，她咬了咬下唇，喃喃道，“我自己吃。”

        裴时夏听她这么说，将鱼肉放在了盘子里，然后看她。

        贝萤没法子，只能吃了。

        可裴时夏就像投喂上瘾了似的，不一会儿，她面前小瓷盘里剔了刺的鱼肉就堆成了小山，看得贝萤心惊胆战。

        眼看着裴时夏又将筷子伸进了酸菜鱼里，她就要开口拒绝，谁知裴时夏对上她的眼神，说道，“好了，也别吃太多了。”

        不是！

        谁还想吃啊！

        贝萤委委屈屈地戳着碗里的米饭。

        “米饭也要吃干净。”

        裴时夏此刻就像检查卫生的老师一样，用挑剔的目光在她面前一一扫过，时不时开口说她哪里没吃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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