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个天道

洪荒初立。

        庞大的巨人轰然倒下，引得大地震颤不止。但对于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洪荒，他毕竟是温柔的。即使不能再伫立于天地之间，盘古倒下的时候也用了最轻柔的力道，除了必要的震颤外，小心翼翼，再不愿给这片天地任何一分的伤害。

        他的道体以极快的速度湮灭，取而代之的，是逐渐丰富的洪荒万物—：空中出现了祥云，微风吹过草木；春雷隐隐响了一声又迅速隐去，继而日星隐耀，山川绵延，江河奔流——

        幸存下来的混沌魔神们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的消逝，他们微微示意，便向各个地方遁去，只等着千百年后再次出世，在这片新生的世界中争霸。孕育盘古的混沌青莲，也随着盘古的消逝而化作四散的流光，飞往这片土地的四面八方。

        鸿钧的耳中隐隐还有盘古身陨之前最后的一声叹息。

        “吾想将天道托付于你。”

        距离洪荒初立已经数万年过去了。

        如今再看去，青山绵延，绿水萦绕。入目之处，再不是混沌之中的一片茫茫，也不是天地刚辟之时的满眼荒芜。洪荒大地上，生机勃勃，天空中或有苍龙飞过，绿水中或有锦鲤潜游。

        此时的洪荒天地，是由龙，凤，麒麟三族主宰。

        此三族首领分别为祖龙，元凤，始麒麟。他们三个曾是混沌魔神。能从盘古斧下幸存便可看出他们三人的实力，更遑论如今，盘古开辟天地之后殉道而死，天底下再没有比这三位厉害的生灵，于是这三位大罗金仙各自带着自己的族群，在洪荒之中呈三足鼎立之势。

        其中，龙族为鳞甲之长，凤族为飞禽之首，麒麟族掌管天下走兽。只要是洪荒生灵，莫不受三族管辖。于是，三族气焰愈发嚣张，颇有一手遮天之态。

        但偏偏有人，敢得罪如日中天的三族，且他得罪的还不是三族之中的普通人物，而是龙族之首，祖龙。

        鸿钧终于坚持不住。

        他手中的法诀一松，脚下祥云尽散。想他如今已是大罗金仙，却连云头也维持不住，明显是受了危及性命的重伤。

        数天前，鸿钧在首阳山脚遇到了自己的旧日宿敌罗睺，一不小心便受了对方的暗算。不知罗睺用了什么法术，昔日一战后，鸿钧的伤口竟然久久不能愈合。无奈之下，他只好冒险潜入了龙族禁地，偷了祖龙的龙蜕出来，以此疗伤。

        却没有想到，祖龙竟在龙蜕上下了追踪术法。一感觉到龙蜕失盗，便追了上来，欲拿回珍宝——若是平常，鸿钧倒也不怕祖龙。他们本都是混沌魔神，也有各自本事，真若打起来，谁落了下风还不一定。但此时鸿钧身受重伤，又哪里是祖龙的对手？两人不过交手几招，他便被祖龙给探出虚实……

        这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再加上逃命时候的连翻奔波，以及不惜逼出精血提升遁速。等逃到百丈原的时候，鸿钧固然将祖龙甩到了身后，但他的伤势却已刻不容缓。

        鸿钧掐指一算，此地正是三族交界之地——如今三族摩擦屡起，为了不轻易引起纷争，三族中任何一个首领都不会轻易踏足此地。他感受良久，并没有发现祖龙的气息，知道对方不会再追，这才松了口气，准备在附近找一灵气充盈之处，当做临时道府，消化了这手中的龙蜕。

        也难怪祖龙会恨不得将他置于死地。鸿钧心想：这龙蜕看起来流光溢彩，像是祖龙十万年所蜕，若是用了，不说能让他的伤口好得七七八八，好上三四成还是不成问题的。

        鸿钧习惯性地掐算哪里的洞府更适合他养伤。却在掐算的时候发现——

        他多年前得一友人的托付，要他今日往一特定地点而去。

        算算时间，正是近日。

        那位友人让他去干旱荒芜之处找一泓清水，在那不能浮起任何东西的清水之上，寻找漂流而下的物事。

        答应了的事情，便是冥冥之中有了因果。因此即使鸿钧已经身受重伤，但考虑到时日已到，他只能略作调息，到了能驾云的程度，便往友人所说的地方寻去。

        鸿钧一边寻找，一边打听，他问了山间飞鸟，又问了游鱼走兽，终于在无垠荒漠里找到了一泓清水。

        这泓清水叫做弱水。

        弱水的北边是不周山脚，南边是无垠荒漠，其上群鸟难渡，鸿毛不浮，周边寸草不生。不可见其源头，也不可知其去处。

        鸿钧到弱水的时候正值太阳星刚刚升起，于是在岸边枯坐，直等到太阳星升升落落数个循环，终于见弱水上游显现出一片莲叶来——

        说来也奇怪，鸿钧刚刚到弱水的时候也曾经试过——他还特意拿出了一个飞行法宝，那法宝刚刚飞到了弱水的上游，便”噗通“一声掉下了水里。可见这弱水确实不浮一物。但那莲叶却能漂在弱水之上，顺着水流，一路从上游漂下。莲叶大约丈许，生得浑圆模样，待离得近了，鸿钧才看清：这哪里是一片莲叶？分明是数片摞在一起，直往他的方向而来。只见莲叶上还躺了一个小人，小人也不过丈许，倒是正好在莲叶之上舒展开来。只是不知道是何根脚，小小年纪便练得道体。

        小人穿了样式奇怪的衣衫，双目紧闭，面若金纸。比受了重伤的他看起来还要虚弱！鸿钧掐指一算，竟然算得这就是友人所托，心中惊奇：天道原来是她么？

        鸿钧当下就惊呆了。

        他不由得想到友人身化洪荒前最后一句话：

        “吾想将天道托付于你。”

        鸿钧：……

        没错，鸿钧的友人正是盘古。

        天地初辟之时，洪荒生灵便尽知天道为何物——天地为体，天道乃灵。若说天地是供洪荒生灵生活的地方，那么天道就是这天地衍生而出的灵识，也是洪荒万物所需遵循的道。

        这是盘古身化洪荒的那一刻，所有生灵便镌刻在识海之中的信息。

        且根据识海之中的信息所言，洪荒中的生灵之所以能掐算，也是和天道共鸣的结果——至少，他身为曾经的混沌魔神，在天地一片混沌的时候，是不会卜算吉凶的……直到洪荒初立，他才凭空有了这一技能。

        鸿钧听友人将天道托付给他，只当是让他负责维护天地运行，探求道之真谛，而嘱咐他近日前来弱水，应该也只是让他拿一帮助理解天道的物事。却没有想到，这个“托付”真的就是托付。天道非但不是“灵”，不是“理”，还是一个道体。

        幼崽形态的道体。

        鸿钧不由得想起了龙、凤、麒麟三族的幼崽……

        此时，躺在荷叶上的幼崽已经是奄奄一息。他再没有时间整理思绪，下意识地，鸿钧往河边走了两步，俯身，伸手——小小的孩童便被他抱在了怀中。也正是这一刻，那本来漂浮于弱水之上的五片莲叶也忽地化作流光，纷纷往五个方向飞去。

        鸿钧这才意识到，为何那莲叶竟能在弱水上托起孩童——顺流而下的时候，他只觉得莲叶上的气息熟悉，等将孩童抱在怀里，才发现那莲叶正是孕育盘古的混沌青莲上仅有的五片莲叶。也只有它们，才能漂浮在弱水之上。当初盘古身化洪荒，混沌青莲不久之后也变成了许些法宝，往洪荒各处散去。唯有莲叶，在盘古身死之前便不知所踪。

        这幼崽便是天道的可信度又增加了一分。

        毕竟，混沌青莲的莲叶，岂是随便一个生灵便能用得起的？

        可这“天道”面若金纸，气若游丝，分明是命悬一线，随时可能一命呜呼的征兆！

        哪里有奄奄一息的天道？要知道灵体共存，若是天道没有了，洪荒焉得太平？鸿钧心中惊骇，手上已经掐诀，一个个治愈术法直接往天道身上丢去。

        可天道哪里是他能医得了的？

        鸿钧本已经身受重伤，连日赶路不说，就是到了弱水，也不敢疗伤，生怕错过了顺流而下的东西，于是只在弱水旁边枯坐。如今一个个术法丢到天道的身上，如泥牛入海不说，就连鸿钧也瞬间气血翻涌，忍不住呕出血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谁在救谁了。

        鸿钧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但面前的小幼崽又不能不救——对方身上挂着自己的因果不说，生死也和这片洪荒息息相关。

        鸿钧强压下又一口涌上喉头的精血，一瞬间脑中已转过千万般想法。他左手一翻，掌中便出现了一张流光溢彩的龙蜕。这本是他付了极大代价，从龙族手中偷来的疗伤圣宝。但除了用以给对方疗伤外再无他法。如今只盼望这龙蜕对天道真有用处——若是这龙蜕也不顶用，他便不再救这天道了。

        不救这所谓的天道，无非是洪荒天地受损，而他背上因果而已。况且若洪荒天地因为天道的死去彻底湮灭，这因果还不一定能挂在他的身上。

        但若死撑着救这天道——不定他就要连自己的性命给陪进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幼崽的呼吸越来越弱。鸿钧心痛地将龙蜕往天道身上一推——不愧是疗伤圣宝，不过刚刚挨到小天道的躯体，便发出刺目的亮光来！鸿钧撑出仅剩的法力，为两人加了一个法罩，以防止这亮光引来夺宝的人。

        可这法罩刚刚加固完成，就见小天道身上的亮光骤熄——

        果然，龙蜕对她也没有丝毫的用处。

        如此怎办？

        鸿钧之前已经仔细想过，下决定的时候也就十分果决——他将小天道放在弱水旁边的沙岸上，就准备转身离开了。要知道这天道随时可能身死，他相救不得，为今之计只有先找一个地方疗伤，以应对随时会来的因果加身以及天地异变。

        只是，鸿钧刚刚站起身，便感觉什么东西在扯着自己的衣摆。

        力道并不强硬，只是一股小小的，小小的拉扯。

        他低下头去，就见那已经没有血色的一张小脸，顺着小脸往下看去，是对方的小手——小手死死地攥着他的衣角。

        罢了！

        鸿钧叹了一口气。他终于想起，在盘古快要陨灭之时，曾经丢给他一颗珠子，珠子黑漆漆的模样，不知何物，后来鸿钧曾经将元神探入珠子之中，见其中虽然一片混沌，但中央生机骇人，假以时日，定然能蕴造出一个小世界来！他是混沌魔神，对混沌之力格外亲切，常常在此珠之中修炼，于是给这颗珠子起了一个名字，叫做混沌珠。

        混沌珠并不是治疗法器，但自己所有治疗的手法，连带着龙蜕不是都没有任何作用吗？鸿钧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将他手中的混沌珠——这唯一和天道，盘古都有关联的东西，本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放在了小天道的泥丸所在——

        只见华光骤起！若不是鸿钧修为高深，恐怕已经被这华光刺瞎双目！

        再看时，就见到混沌珠已经不知去向。而刚刚双目紧闭的幼崽，则已经睁开了眼睛。于此同时，她的双颊涌上血色，眉心多出一点朱砂，更衬人有几分玉雪可爱。

        先天至宝—1

        鸿钧见小天道看过来，这才第一次仔细端详起对方的模样。

        小天道的道体未免太小了。鸿钧心想：三头身，或许比三头身更短一些。这洪荒之中生灵寿命不等，没有参考，也不知道天道多久才能长高。

        且他往小天道的身上探去，竟然没有探到任何修为的存在——要知道，就连刚刚开智的小兔子，都有化神的修为。更何况能化形的天道？

        莫非，这正是盘古要将天道托付给他的原因？

        但见天道头上梳了两个小揪揪，小脸圆圆的，看起来如同不周山腰最绵软的云朵，只不过上面缀了一双如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

        她醒过来之后，不哭不闹地坐在那里，全然不像其他族类的幼崽那样会扯开嗓子开嚎，只是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又露出怯怯的样子。半响了，才轻轻地张开嘴巴。

        就在鸿钧以为对方准备开哭的时候。

        小天道，她，轻轻地——

        “嗝——”

        打了个嗝。

        小天道的脸迅速地红了起来，从头顶一路红到了脖子。也因为这一个嗝，刚刚眼中隐隐的惧怕也消散了。她忍不住伸手扶额，好在胳膊短手小，扶额的时候结结实实地挡住了那张通红的小脸。

        鸿钧！从没有！见过！打嗝！

        他怔在原地，吃惊地和面前的幼崽大眼瞪小眼，知道对方忍不住开口：

        她说的不是洪荒通用语，但好在鸿钧能听懂。

        “这是饿嗝”对方先是解释了一下自己的嗝，强行挽尊。但又似乎犹豫了一下，话在唇间吞吞吐吐，终于战胜了羞耻：“叔叔你有吃的吗？或者，你有奶粉吗？我饿了。”

        鸿钧:……

        此时的荒漠之中，黄沙无垠，不见任何灵植。

        鸿钧之前一直认为，身为魔神的自己，因为活的时间长，又喜欢学习，所以算是比较见多识广的一个了。

        但是——

        什么叫饿嗝？什么是奶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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