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夜色将沉，窗外是不甚明亮的灰黑色，据说在天亮之前有一段时间，是一天中最黑的时候，万物都跌进化不开的混沌里。

        许栀呆呆地坐在落地窗前，城市还在沉睡，唯有几处霓虹发出微弱的光，她盯着远处渐渐变淡的色彩，眼神空洞。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就像精心种下一颗树苗，辛勤浇灌看护，结果在长成小树那天，忽然刮了龙卷风，单单连根拔起她养的这棵。

        所以，悲伤只能圈在心里，爆裂无声。

        许栀眼睛干涩，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把电脑打开，进入作者后台，从三年前的第一支略显粗糙的视频开始，到后期剪cp，现在她脱离出来，也发现自己确实属性明显。

        视频里，陈凌一直是主角，就算最早期她技术很烂，也都尽最大努力展示他的特点。

        从最开始的背景板，十八线，到网剧男配，电影主角，到最近一年他负面新闻很多，演技等各方面被人诟病，她却始终如一。

        一直到今天。

        她拖动鼠标，箭头放在删除视频的图标上。

        既然已经脱粉，就应该删除视频，注销账号，就当从来没喜欢过。

        可却舍不得按下去。

        就算最早期的视频，也有粉丝考古打卡，视频左上角显示8人正在观看，弹幕上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

        天南地北，相距遥远，却因为共同的喜欢在她这里相遇。

        评论从三年前累积到现在，早就上千条，按时间查看，最近一条是三个小时前。

        就是她被抓包送进保卫科时，同时有个小猫头像留下评论。

        ——呜呜呜，刚入凌哥的坑，现在看大大的视频，又入了大大的坑，哭死，你剪的好神！

        她眼神闪了下，吸了吸鼻子，抖着手把图标从删除键移开。

        早已干涸的眼睛又开始酸涩，她按了下眼角，退出视频软件。

        外面已经大亮，早已不见霓虹的颜色，她也一样，对陈凌的喜欢悄无声息地跟随着黑暗一起消失。

        新的一天开始了，她像被抽去了脊骨，忽然迷茫。

        直到太阳升起，她才起身，小腿有些痛，她拖着走到床边坐下，撸起裤腿检查，叹气苦笑。

        昨晚拳头大小的青紫，经过一夜已经扩散到狰狞，整个小腿都变成紫色，虽然看着吓人，但痛感明显减弱。

        应该是没有大碍，但不可避免的，走路难看。

        她不在意了，也懒得做大动作，索性不换衣服，直接下楼吃早餐。

        艰难地挪到门口时，忽然听到门外隐隐传来的说话声，她突然紧张，贴近猫眼往外看，刚好陈凌和经纪人从她门前经过。

        已经不是昨晚的造型，而是一身休闲装，一晃而过，并没看清。

        她紧紧握着门把手，确定电梯响后，又等了十几秒才敢出去。走廊空无一人，她放慢呼吸，扶着墙壁慢慢向电梯走。

        下楼吃完早餐，又回房间收拾了下东西，她已经对这里有心理阴影，考虑要不要换一家住。

        衣服全都叠好放包里，最后就是电脑，她习惯性打开，间右下角企鹅狂跳，犹豫一会儿才点开。

        【小妖】：「图片」+3

        【小妖】：啊啊啊，拍到上妆了！

        【小妖】：这几天拍妙音洞的戏，造型略暗黑，看看这眼妆，一个字，绝！

        许栀眼神无波，甚至有点厌烦，聊天框里的小图乌漆麻黑，她歪头看好一会儿才点开。

        应该是个临时搭建的休息棚，里面放着几张躺椅，陈凌靠在上面，眯着眼睛休息，脸上的妆容全都暴露在镜头下。

        烟熏妆，桀骜不驯，长发拢起，故意做得凌乱，鬓角垂下两束碎发，为了配合风餐露宿的戏份，还故意加重唇边的胡茬。

        许栀原本准备扫一眼就关掉，可她却目光定住，双击放大图片，仔细观摩他的脸。

        并不是对他的帅气脸庞还有留恋，而是他留胡子的模样，再加上这个角度，好像陈让啊…

        刚才随意扫了一眼，还以为是陈让换了戏服躺在那，怔了一会儿才忽然想到，陈让确实在剧组里。

        很巧的是，两人都姓陈…

        难道？

        她依次点开图片，仔细寻找他的身影，却落空。她失笑，马上挥去胡思乱想，冯陈褚卫，陈是大姓，中国有上千万同姓的，当然只是巧合。

        【许同学】：嗯，很符合人物形象。

        【小妖】：还有呢？

        许栀叹气，有些不忍心在她兴头上泼凉水。

        【许同学】：很瘦。

        【小妖】：？

        【小妖】：就这？我还在这等你五百字的彩虹屁呢。

        【许同学】：……大概是昨晚没睡好。

        【小妖】：啊没关系，反正我前线有人，你今天要是不想去就剪视频，我发你邮箱一堆素材，可香了。

        【许同学】：好，我不一定，时间不太够。

        【小妖】：你不会要闪婚吧？

        许栀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双手在键盘上快速移动。

        【许同学】：别瞎说，男朋友都没有呢。

        【小妖】：那你怎么连剪视频的时间都没有，你闲人一个的。

        许栀的委屈忽然堵到嗓子眼，好想和她吐一吐苦水。

        手指在按键上，却很久都没动，因为聊天页面正热情的单方面输出中。

        【小妖】：我近期的热度简直上天，终于体验到了你之前说的后台卡成鬼畜模式。

        【小妖】：感谢陈凌，生得这么好看，同时也助我事业迈出一大步，终于能昂首挺胸地拒绝我妈让我出去放牛。

        【小妖】：简直是男菩萨，我初一十五都要买反季水果摆在南边方位上供的程度。

        许栀一字一字默念，按在键盘上的手终于落下。

        【许同学】：恭喜小妖大大，喜提娱乐区榜三，作为老友，与有容焉！

        【小妖】：害！这还得看你，我是始终相信你的审美。

        【小妖】：你要是去帮我拍，别说榜一了，就连微博热搜我也上得。

        许栀眼睛弯起，心情逐渐变好。

        感觉变空的那一块区域又慢慢敞开，她准备用和以前不一样的东西来填满。

        和她相比，小妖的性格适合做这个，脑子里永远有灵感，紧跟热度，适合快节奏，不会因为突然变故丧失创作激情。

        她就完全情绪化，粉丝基本都是在剧播那一阵攒起来的，热情的时候爆更，冷淡的时候恨不得删掉视频。

        所以，她自认失败，当然也不会把负面情绪随意传播。

        【许同学】：我尽量！

        【小妖】：呜呜，我不要尽量，我要独家，你还记得那年你发高烧，我背你下楼……

        许栀毫无办法，化悲痛为力量敲击键盘。

        【许同学】：记得，好的，别说了，我去。

        到底还是没去退房。

        她想着，避开点走就是了，而且，那件事并不全是她的错，尤其知道他那个咄咄逼人的经纪人早就授意粉丝去拍了之后。

        她这种性格很难产生不忿的情绪，这还是第一次。

        而且，她还是要去剧组，毕竟早就答应了小妖，就算要说自己的委屈，也要等拍完戏以后，至少不要扰乱她节奏。

        现在，她已经放下喜欢，立志做一个毫无感情的拍照机器。

        随手把背包拉过来，检查装备。

        相机，手机，镜头，充电宝…对了，还有马扎和充饥食物。

        她换上一条垂坠长裤，背着包下楼，顺便在餐厅的小食区拿了牛角包和酸奶，又到马路对面买了简易折叠凳，最后去药店买了两贴消肿去淤中药贴。

        撸起裤子贴好后，她站在路边拦车。

        最后的时间，她再一次检查包里，确定万无一失之后，才拉开车门钻进去。

        第二次来要比第一次游刃有余，她提前指挥司机绕了小路，直接到宾馆侧门停下。

        刚下车，就看到宾馆前人数壮观，和那晚相差无几。

        许栀把背包挪到前面，先把手机掏出来，也不知这帮人是来得早还是压根没走，最前面黑压压的一排，像坚固的防洪带，连个苍蝇都钻不进去。

        她试着从后面绕，终于找到斜坡下的空地，这里位置不好，大概率拍不到。

        只能趁着还没收工，暂时站一会儿。

        刚站稳，肩膀又被拍了一下。

        她回头，又见老朋友。

        任莹莹今天穿着牛仔长裤，上面穿着基础款短袖，头发团成丸子扎在头顶，素面朝天，唇上涂了裸色唇膏。

        奇怪的是，明明如此普通的打扮，都能看出专属年轻人的活力和灵动。

        许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养蜂套装，骨子里的没有底气又冒出来。

        “啊…莹莹，好巧，你也来啦？”

        任莹莹嚼着泡泡糖，噗的一声吹出个泡泡，然后卷进嘴里，咬得嘎吱嘎吱响。

        她歪着头，看她依旧是头发开始。

        “许栀姐，你妈告诉我你在楼下路口那家都市时尚剪的。”

        许栀：……

        话题为什么又这样？

        她艰难地回忆，好像她确实没和许妈说在哪剪的头发，最开始出门，她说的就是去那家，回来也没解释。

        所以，误会就这么产生了。

        她无措地抓抓头发，一脸无力。

        “不是，那天里面客人很多，我就没剪……”

        任莹莹姿势没变，抱着肩膀看她，“那家十几个理发师，几号给你剪的？”

        许栀头大，有些无语，她怎么还是老样子，性格和小时候一样，只要她认准的事就一条路走到黑。

        她静默，最终平静地说：“好像是八号。”

        任莹莹表情终于松动，眼里露出满意的神色。

        “好，明天你陪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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