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许栀接过收银员递来的透明袋子，手忙脚乱地把扫完码的东西揽到一边，空调在头顶吹出凉意，她却莫名燥热起来。

        努力忽略落在身上的视线，她把扫完码的海苔小丸子、盛记卤鸭脖、老式大辣片、草莓味优酸乳、和几包蜜汁猪排味的薯片塞进去。

        最后只剩两包卫生巾和黄色碎花小吊带，她忽然意识到，透明的购物袋里正装着关于她私人生活的一部分，正不可避免地向他展开。

        耳边传来低沉的女声，“一共消费758，微信的话我扫您。”

        许栀忙把手机掏出来，打开收付款举起，‘滴’的一声，付款完成。她放手机的功夫，收银员帮她把剩下的东西塞进袋子，熟练地迎接下一位。

        许栀看着袋口明晃晃的卫生巾和轻薄睡衣，假装整理的把沉在下面的薯片拽到上面掩盖，系紧，转身的时候放到身后。

        一切准备就绪，可他站的地方却空荡荡。

        她有点拿不准现在的心情，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觉失落。

        她忽略翻涌的情绪，径直往门口走，购物袋也被赦免出来，大大方方地拎在身侧。

        推动旋转门，室内的清凉被分割成三角块装进去，在半个回转后和外面的热浪融合，许栀忽略身体对温度的不适，准备去街口打车。

        刚迈开步子，耳底却传来语调扬起的召唤。

        “许栀！”

        她顿住，下意识回头。

        门口灯火通明，陈让却站在灯光照不到的暗面，修长的身形靠在阴影处，看不清面容。他随手按灭燃到一半的烟，弯腰捡起放在脚边的半瓶气泡水。

        华灯初上，人群熙攘，他从暗处向她走来。

        许栀握紧购物袋，身体紧绷，打招呼的话在脑内碰撞出万花筒，最后却蹦出一句：“还没走呢？”

        害！

        陈让似乎没听到她蚊蝇般的打招呼，在靠近她时脚步放慢，目光在她头顶绕了一圈，笑说：“你头发确实长得很快。”

        许栀收起因为失误产生的低落情绪，接上对话，“是啊，所以我那天有些抗拒带刘海的发型。”

        陈让挑眉，把手背向身后，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她，“那现在呢？”

        现在？

        许栀犹豫了几秒，“还是感觉太麻烦你了。”

        话音刚落，耳边就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淡淡的烟草味转瞬即逝。

        “我说过不要和我客气吧？”

        他语气是无奈的，却带着一丝明显的埋怨，许栀想到她已经听到这句话好几次了，未免有些紧张。

        “啊…因为我是个有礼貌的人。”

        陈让罕见地笑出声，肯定点头，“很好，这个回答满分。”

        他环视周围的人群，望着街道那头，语气随意，“是要回家？”

        许栀点头，又马上摇头，她不回家，家里没地儿住！

        陈让挑眉，疑惑的目光打量着，落在她拎着的购物袋上。许栀警铃大作，目视前方，抓紧购物袋，缓慢又僵硬地挪到身后。

        心里默念这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害臊个什么劲儿！只是日用品日常服装，把扭捏的小家子气给我扔掉！

        她清了清嗓子，自然地把购物袋挪回身侧，“我是回家，你呢？”

        陈让收回视线，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我也，正好顺路，要不？”

        许栀眼睛一亮，“一起？”

        盛夏的夜晚没有一丝云彩，繁星满天，却因为城市霓虹太亮看不真切，连夜空都黑的不纯粹，被高楼分割成多边形幕布。

        许栀走在人行道里侧，忽然想到他的头像。

        “你说过你的头像是伦敦的星空。”

        陈让侧头看她，对于她提出来的话有些惊讶。

        “没想到你还记得。”

        许栀有些不好意思，坦白说：“我平时不太用微信，那天好奇点了一下，没想到触发隐藏功能，差点给我吓死。”

        “不太用微信？”陈让只摘取了她第一句，“年轻女孩还有不太用微信的？”

        许栀这才想到自从加了他之后才高频使用，而且回复消息也是秒回，这会儿说不太用，莫名有些打脸。

        她赶紧找补，“平时大都用电脑，就顺便挂上企鹅号聊天了。”

        但这么说的话，好像她用手机是专门等他的消息似的，好在他没纠结，“电脑的话，是工作？”

        许栀摇头，有些难说出口，“不是，就是在视频网站闲逛。”她转头看他，见他听得认真，顿了两秒才说：“我偶尔也会剪剪视频。”

        “那你很厉害。”陈让语气没有一点敷衍，属于成年人专有的认可态度。

        “真的？”许栀被鼓励到，吊起的心也稳稳落地，忽然有了勇气，“你知道剪视频？”

        陈让‘唔’了一声，面色愉悦地揶揄，“毕竟我也是年轻人。”

        啊～

        许栀唇角扬起，再也压不下去，对街红灯亮起，他们在人行道前站定，缓慢行驶过去的车窗上倒映着两人的影子。

        男人面容沉静，像远山挺拔的红松，女孩抿着唇，带着笑意的眼睛定在走马灯般的车窗上，欣赏两人的倒影。

        男才女貌，还……挺般配。

        绿灯亮起，陈让侧头看身边的女生，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他还是觉得有意思，饶有兴趣地观察。

        直到绿灯转红又转绿，许栀才回到现实，抬眼看到绿灯，马上毫不留情地吐槽，“这个路口的红灯一到晚上就特别漫长。”

        陈让忍笑，别过脸‘嗯’了一声。

        过了马路就是林庭苑，许栀忽略心底淡淡的惆怅，准备跟他告别，刚张口，陈让却忽然转头看她。

        “马上十点了，我送你回去。”

        许栀一怔，如果婉拒的话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他，所以告别的话悄悄咽下，“那岂不是太麻烦你了。”

        陈让叹息，摆出无奈脸。许栀扑哧笑出来，替他说出那句话：“都说了不要和我客气。”

        “你知道就好。”

        “那我就不客气了。”许栀边说边感觉一道热流从身体的某处乱窜，一直热到脸颊。

        他满意地点头，“这才像样。”

        通往容阳府的路上人渐渐稀少，因为居民大都是上了年纪的，所以睡得很早。人行道上树影斑驳，只听到风吹树叶沙沙，偶尔还能听到蛐蛐叫，却不吵得人心烦。

        许栀正想着怎么把话题续上，陈让却先开口了。

        “作为年轻人，很好奇你的工作内容。”他双手背到身后，步伐闲适懒散，许栀也放慢脚步，转头看他侧脸。

        “你真感兴趣？”

        “嗯。”他点头，目光落在她脸上，有些灼人，“突然很感兴趣。”

        许栀被他看得紧张，握着袋子的手紧了又松，工作内容这几个字听着好专业，和她闹着玩似的态度不匹配。

        但她不想让他觉得她是个无所事事的人，索性用她的理解告诉他全部。

        “首先得喜欢一个人物，然后搜集他的全部影像二次加工，以全新的短片故事呈现出来。”

        好在陈让表情认真，这让许栀觉得她一直在坚持的这件事似乎没那么不好意思说出口。

        他想了一下才问，“如果没有喜欢的人，就做不了？”

        许栀马上说：“也能，我最好的朋友就是剪很多，五花八门的很杂。”

        “哦…”陈让拉长音，略带迟疑地问：“那你是哪种？”

        “我是第一种。”许栀想到陈凌最近的状态，不免有些惆怅。本来造型好看的角色就很少，一个高光片段用了八百回，其余的用路透和代拍街拍替代，可最近他低谷，连门都不出……

        许栀叹气，幽幽地说：“你知道陈凌吧？就是去年拍《蜀山传》那个剧的男二。”

        身边的男人忽然停下脚步，表情有些愣怔。

        她这才后知后觉，男人很少有看仙侠古偶这些的，跟他说这些类比于跟她聊篮球，实属对牛弹琴。

        “你应该不知道，他也不算火，而且最近很少出来了。”

        陈让怎么都没想到和许栀的聊天竟然能说到陈凌身上，不免有些割裂，毕竟下午还接到他经纪人的电话，软磨硬泡地求他回去。

        他疲惫，忽地产生一种难以逃离他的宿命感。

        “你……”他思索着，“喜欢陈凌？”

        许栀本来说这些就很不好意思，心想如果他对这种话题不感兴趣就快速结束算了，但他主动问，她心里的小火苗瞬间升腾。

        “我喜欢他三年了，但不是大众认为的那种狂热粉丝，就是默默地喜欢，再剪一些关于他的视频，也算自娱自乐吧。”

        本来许栀在现实生活里就没有能说上话的人，圈子狭窄得可怕，冷不防鼓起勇气说出心事，竟有些止不住。

        “因为我很少接触外面的世界，就像把灵魂都寄托在他身上似的，每次看到他新做的造型，穿最新款高奢，好像我也能借到他的光芒，跟着与有荣焉了。”

        许栀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干笑两声，“你应该不理解吧。”

        陈让笑笑，神态早已恢复如常。“我理解。”

        许栀眼睛一亮，感觉满腔的酸涩终于有了发泄口，“真的吗？啊！天呐！我太开心了！”

        女孩语调抬高，像忽然变了个人，甚至原地蹦起，陈让已经做好她撞进怀里的准备，可她动作却戛然而止，硬生生地退了回去。

        许栀尴尬地捋下刘海，目光游离地回到平时的语气，“不好意思啊，我好像开心过头了。”

        陈让认真地看着她，刚才那一瞬，他似乎捕捉到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阳光的，鲜活的，充满生机的，和他认知里那个谨慎胆小的女孩完全相反。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想了解她全部的欲望。

        “那你最近剪了吗？”

        许栀‘呃…’了一下，脑子里奔涌着最近的烂事，她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索性挑她最在意的说。

        “没剪，因为没什么可剪的。没有剧，没有路透，没有饭拍。”许栀深深叹了口气，抬起脚步往前挪，“也不知他团队怎么回事，他外形条件那么优越，怎么就不找个好的造型师呢。”

        许栀低头往前走，本以为最近的事她不在意，关掉电脑就与她无关了，现在看来只是逃避。

        好在陈让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他像个容量巨大的故事口袋，耐心倾听不说，还会适时递来自己的见解。

        “但也不是光靠造型师就能万事大吉的。”陈让踩着晃动的树影往前走，却冷不防撞到突然停下的许栀。

        她眉头皱着，脸上是罕见的严肃。

        “怎么不会？”许栀想到她第一次在电视屏幕里看到陈凌的场景，不免有些激动，“他刚出道时候粉丝才几百人，完全没有热度，却能靠着一头银发在商业站台里出圈，而且那天他不是主角，只是个背景板。”

        这个陈让当然知道，因为造型是他做的。

        陈氏集团的二少爷放着国外的好大学不上，偷偷跑剧组递简历，自然而然地找到比他先一步叛逆离家做造型师的哥哥。

        许栀见他不说话，语气放缓，“他那时候没有资源没有作品，仅靠红毯造型就能博到版面，如果没改变路线的话，现在都能走时尚路线了。”

        陈让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听到关于他的细枝末节，没想到当年陈凌和团队不明白的事，却早早地被个小粉丝看清了。

        娱乐圈复杂多变，资本逐利，身在其中的人难免当局者迷。就如当年，陈凌靠造型出众赢得电影试镜机会，却怕因为精致的外表沦为花瓶。

        所以，用他时信手拈来，不用时弃之如敝屣。

        人总会高估自己的能力，天真地以为不当花瓶就能当实力派，却忘记了实力派最重要的就是演技。

        演技的话…他自然是没有的。

        陈让步伐缓慢，身边的女孩也静静跟着，不过气息全然转变，从他熟悉的安静变成愤愤不平。他忽然觉得，陈凌团队的频繁骚操作没那么可憎了。

        “你希望他能翻红，挺进一线？”

        许栀听罢，脸颊鼓起两个小馒头，语气也软下来，“也不是，我就希望他别浪费神颜和好身材，就算不火也要穿得像样一点。”

        说完又叹了口气，“再说，没有素材，我也剪不出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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