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他不喜欢你

双林市电视台，上午十点半。

        苏意荷觉得郁鸣实在是很够意思，作为骆日斐的总助理，他的排期不用想也知道有多紧缺，如果是按常理，对于自己合同之外的额外请求，他不理会才是情理之中。

        可上次她不过就提了一嘴，郁鸣就专门指派工作人员接受采访，而且还是主动来电视台，还省了她的奔波。

        这是什么极品贴心好男人啊，和他们家周骰同学一样善解人意又没架子。

        苏意荷简单了解完一些工作细节之后，就明目张胆地开挖骆日斐的生活细节，从饮食偏好问到个人习惯，再从处事风格问到个人喜恶。

        最后一趴的时候，小助理也被难住了。

        “稍等，我得问一下这部分能不能说。”小助理歉意起身，走到门外给郁鸣打起了电话。

        郁鸣汗流浃背地走回座位，屁股都们还没捂热，就看到小助理的电话又来了，他看了眼没几分钟就来一次的通话记录，实在堵心。

        他做错什么了！每天勤勤恳恳工作，老老实实做工具人，还得揣摩老板心思，照应未来老板娘，自己连个见女朋友的时间都没有，还得吃铺天盖地的狗粮。

        早知道做个采访问的这么事无巨细，他当初就不该听骆日斐的让其他人去，直接把苏意荷带到办公桌前，让她他俩面对面聊个三天三夜，免得再别祸害别人。

        郁鸣耐心耗尽，实在不想再去问骆日斐一遍又一遍告诉小助理，他往后一瘫，歇了两秒，直接起身打开门把手机丢到骆日斐的面前。

        “互联网这么发达，你们非要搞这种一传二二传三的小把戏？什么癖好。”郁鸣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自己说，我不做传话筒了。”

        他关闭静音，直接按了免提，跟对面说，“别开外放，好好听着。”

        助理讷讷地答应，一脸懵地回到座位，无线耳机藏在发丝下面，然后战术性地重复了一下刚刚苏意荷的提问，“您是想知道我们小骆总最中意的自己的作品是哪一部对吧？苏记者自己都看过哪些呢？”

        听到话筒对面的问话，骆日斐停下手中的笔。

        他静静听着苏意荷如数家珍地把自己历年来的作品统统说了个遍，最后忽然停顿了几秒，着重道：“不过，我还是最喜欢早期的那三部作品，我还抢过绘本，微信头像也是其中一本的主角，一直都没换过呢。”

        苏意荷的头像？骆日斐想到郁鸣第一次添加苏意荷时，他拿到自己面前的那张图片的。

        那是他第一篇漫画的女主角，技巧上的东西他做的并不算很好，因为是刚开始尝试把国画和漫画结合起来进行创作，刚开始还受到不小非议，好在剧情诡谲，收获了一批读者，不过后来因为男主死了，结局be因此也被骂了很长一段时间。

        大概有六七年吧，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漫画里的那些故事了。

        那时候他对画画的热情就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自由旷达，勇敢疯狂，所有好的感悟，坏的遭遇，一切遇到的人和事情都只能让他越挫越勇，无畏表达。

        而现在……他低头翻覆手掌，颓然地靠向椅背，脑海里只有厚厚的灰烬，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以前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厌憎。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因为受伤的心理阴影而再也不肯拿起画笔，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只是再也画不出来了而已。

        骆揽州想要维持骆日斐的体面，而他也想留住周骰最后的体面。

        他可以接受所有人的鄙夷，同情，奚落和嘲讽，唯独不敢面对苏意荷的目光，哪怕她并不关注，不在意。

        在助理不断拖延时间打圆场的调停中，骆日斐动了一下嘴唇，突然听到对面苏意荷笑着说，“我还追过小骆总的连载，在晚自习上偷偷看的，差点被老师发现。”

        骆日斐的记忆突然回到高二，那时候大多数人都喜欢晚读带着书去操场背书，教室里剩下的，一般都是正在赶作业的差生。

        苏意荷坐在自己的对面，把他那张分数低得离谱的物理试卷斜斜摆着，然后一遍又一遍地教自己如何作答。

        “这个做法是最简单的了，你要是还不会，”苏意荷用中性笔支着下巴，然后意味深长地看向寡言少语的骆日斐：“那我就很怀疑你是不是故意装傻，想跟我套近乎。”

        秋日的阳光很薄，冷淡又颓败，可那天傍晚，他的脸却烫的如同裹着晚霞的山洪，冲破所有屏障，直落入无人知晓的深渊，火花迸溅，瞬息湮灭。

        课桌下，骆日斐深深地握了握那枚一直攥在掌心的薄荷骰子，然后深深地点了点头：“我这次懂了。”

        “没想到苏记者居然是我们小骆总的骨灰级读者。”骆日斐回过神，就听到小助理仿佛快撑不住地又重复了一遍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据我了解，我们小骆总最喜欢的漫画作品，应该是——”

        骆日斐道：“《与骰归》。”

        “《与骰归》？”小助理正处于接电话的居然是老板本人，以及老板竟然是个自恋狂中，下意识脱口而出。

        见对面的苏意荷一脸疑惑，她连忙磕磕绊绊道：“我的意思是——《与骰归》，我们小骆总最喜欢的就是这本。”

        她一紧张就嘴瓢，开始半真半假地开始瞎编：“我还在他办公室见过他看电子版，有时候还偷偷发笑……”

        苏意荷越听脸色越怪异：“可我记得，那本是恐怖悬疑题材？你们小骆总笑点这么……与众不同？”

        “是啊。”小助理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一边听着话筒对面的呼吸声，一边战战兢兢地头铁回答:“我们小骆总就是很独出心裁，不入凡俗。”

        结束小约谈，苏意荷快速回去改稿，一番修饰，原本干巴巴的采访提纲看起来都生动有趣很多，总算显得骆日斐像个活生生的有人情味的正常人了。

        难得不用加班，苏意荷收拾好东西就想去趟六两书店，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停车区有喇叭在响。

        玻璃窗落下，叶蔑探出一点手臂，“苏小姐，聊几句？”

        苏意荷站在车窗前，客套婉拒，她正要走就听到叶蔑又说：“我只是想感谢你上次帮我。而且，你难道不想知道我和骆日斐之间的事情吗？”

        所谓切中要害，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苏意荷之前的确想通过郁鸣了解叶蔑，但此时……她转身直视着叶蔑，不卑不亢道：“如果是学姐大费周章追求骆日斐这件事，我觉得没必要再说一次。”

        叶蔑是比苏意荷大一届的学姐，这件事还要多谢池然。

        虽然作为闺蜜，池然对骆日斐十分不喜欢，但是看到苏意荷铁了心了不放弃，忙忙连夜电话跟她科普这位红颜祸水当年的斑斑劣迹，其中有一项就是叶蔑。

        苏意荷也是那时候才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叶蔑的名字耳熟。

        应该是高二下学期的一次升旗仪式，叶蔑因为在教室发她预祝追求骆日斐成功的喜糖而被罚当众念检讨。

        苏意荷当天是值日生，没有亲眼看到那个场面，但在喇叭里，她亲耳听到叶蔑把检讨念出情书味，台下的哄闹起哄声，以及教导主任跳脚似的喊着周骰的名字大声斥责。

        双林一中是出了名的校纪严明，学规严苛，正好又是学校抓早恋违纪典型时期，因此两个当事人都被拎到台上申斥。

        可从头到尾，惹事的是叶蔑，挨骂的确是周骰。

        自那之后，周骰的名字就在整个双林的校园里不胫而走，所有人都在传他是个除了脸一无是处但是又很诱的学渣。

        苏意荷很少会去关注学校里的八卦，但比那更难听恶毒的揣测，却都能被推搡到她的耳畔。她是班长，又担任着一帮一骆日斐的职责，于是就格外注意了一下他的态度。

        他很冷淡，哪怕是面对别人故意陶侃或者指点，也闭口不言。

        但苏意荷能感觉到，他其实是在意的，比如越挪越靠近垃圾堆的桌子，比如越垂越低的眼眸，再比如他越来越邋遢的外表。

        这也是校园暴力的一种吧？苏意荷想，青春里那些手无寸铁却让人遍体鳞伤的疼痛，也许不光会出现在女孩子身上。

        于是，她开始若有似无地格外照顾他，缠着他解题，故意拉他做值日，周末的时候借口忘记带作业找他抄题。

        很多连她自己都不记清的事情，突然在脑海里变得清晰无比。

        苏意荷怅然了片刻，突然听到叶蔑掷地有声道：“骆日斐的手，是为我伤的。这件事，你也知道？”

        六两书店最大的特色就是旧书交换，最近几年来自全国各地的志愿者捐献了不少书籍过来，以书友的名义，慈善的形式，线上的内容沉淀，引爆过不少话题。

        苏意荷原本是想过来换回自己那本因为失望而捐献出去的《与骰归》的限量单行本，可现在，她拿着这本已经显得陈旧的书籍，心里却慌乱如麻。

        她一想到骆日斐的右手，叶蔑的话就不住地盘旋在脑中，像一根生锈的钉子，戳在她的心脏上，她避之若浼，却毫无还手之地。

        “苏意荷，你以为自己很了解他吗？他为什么恨自己的养父母，为什么不愿意再拿画笔？为什么对你若即若离，不接受也不拒绝，你真的看的清楚？”

        苏意荷诧异地望向叶蔑，骆日斐恨养父母？他上次在医院不是还说很感激养父母为他着想吗？

        “我承认，你在他心里或许有一席之地。”叶蔑笃定而自信，余光悠悠地看向苏意荷:“但相比较甘愿失去一只手，也要保护我。你觉得他是更爱谁？”

        叶蔑明明坐在那，可苏意荷却觉得自己仿佛被她居高临下，践踏在了脚下。

        “苏意荷，别不自量力。”

        余晖散尽，后院只剩下金灿灿的银杏叶随风乱卷，苏意荷的视线定在漫画书的某一页，停顿了很久，才缓缓坐起身。

        “小苏心情不好啊？”店主提着一桶猫屎经过，看到苏意荷略微一顿，又一副过来人的表情劝道:“和小周吵架了？你们俩今天这个来，明那个来，谁都不理谁，又都看同一本书，我一个局外人看着都怪着急的。”

        苏意荷猛地抬头:“他也来过？”

        “来啊，他一直都来的。”店主自顾自地说，看到苏意荷神情不对，这才觉出点不对劲来。

        “你们上次相亲之后，他两三天就过来一次，我还以为你们俩假戏真做了。”店主放下木桶，凑到苏意荷面前，随手翻了几页那本《与骰归》，“怎么着？你不喜欢我们小周啊？”

        说话间，书页里一闪而过一行字。

        苏意荷眼疾手快地伸手按住，一页页翻找过去，就看到在大结局的最后，男主角死亡的那个角落里，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

        [我也希望，薄荷与骰子有个好结局。]

        骰子是男主的法器，很多老读者都用来代指男主，而薄荷是《与骰归》里女主角的名字，苏意荷当初就是因为女主和自己名字里有个重叠字，才把微信昵称改成了小薄荷。

        看着这行字，苏意荷心里突然泛起阵阵涟漪。

        是啊，薄荷和骰子他们拼尽全力才没有在一起，可她都没有亲口问过骆日斐，凭什么就单方面否决他的答案呢。

        她又不是喜欢叶蔑，干嘛那么在意她的说法，如果骆日斐亲口拒绝了她，她才能心甘情愿的放弃。

        “哎？你去哪？”店主突然看到苏意荷抓起书就跑，连忙追问。

        银杏叶在空中打了个旋，她听到苏意荷语调微扬道，“去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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