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潘多拉的水族馆（三）

……安苏很快就回归了被蝴蝶玻璃的灯所渲染着的空间里。

        她眨了眨迟钝的眼睛，看到穿墨蓝色外套的朝合朗：“……”

        “……你这个外套挺好看的。”

        朝合朗看过来：“？”

        接着他很快笑起来：“我也这么觉得。”

        ——他的眼睛是一种平和的深蓝色。

        看来这个水族馆确实是危险重重，踏错一步都会——

        安苏叹了一口气，缓缓地朝附近的廊道口走去。朝合朗见她似乎并不想去709，也就随和地跟着走了过去。

        廊道进深很长。

        “我很小的时候来过一次，”朝合朗说，“那时候这里还没有这么华丽。”

        “潘多拉虽然继承了一颗星球，实际上却没有运营的资金。她很快就开了水族馆，但那也只是能勉强赚够饭钱。”

        “……”那接下来呢？安苏向他投去求知的目光。

        朝合朗又笑了笑，表现得就像是平易近人的邻家大男孩——当然，在沙星上靠吃虫子摸爬滚打过来的安苏并不知道城里人的花样，她只觉得对方似乎是喜欢这样微微一笑。

        “就和所有人一样，潘姨最终发现安分守己无法满足她的欲望。她开始刻意地制造很多东西。”

        “她进行了手术，让自己拥有了一个‘百岁小女孩’的噱头，她开始喜欢血腥和神秘的主题，寻找各种危险的生物来作为她的藏品——”

        整个宽敞的廊道明亮而温暖，蝴蝶玻璃的灯伴随着他们一路前行，路过每一扇紧闭的门。

        “走道的尽头，是一个露天花园。”

        他又接着说：“她收藏了很多东西，危险的，珍贵的，或者是明显违反联会条例的。”

        “当然，她也确实因为这种猎奇而赚了不少。”

        安苏看到他微微垂着眼睛，神色淡漠：“悲剧发生在一个夜晚，她的丈夫和两个孩子都被一只破笼而出的深海夜莺撕碎了。她那时候在另一片星空寻找新的藏品。”

        朝合朗推开了尽头的玻璃门，让安苏先走：“大概又过了五年，她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露天花园色调清爽，没有了暗红色和暖熏的灯光，显得格外干净。

        花园并不算太开阔，但种植着几棵高大的榕树，榕树树冠中栖息有白色的鸟雀，这种长翅膀的生物在树根处浅浅的水面上掠过，啄食鱼虾。

        “这里其实算是潘多拉最开始的风格。也许在最初的时候，她只是一个普通而平凡的妻子、母亲，或者，她自己。”

        ——而欲望腐蚀了她。

        “你喜欢这里吗？”少年问。

        安苏的目光落在脚边，那里有一株小小的紫色草本植物：“……我发现，当我还很弱小的时候，不论在什么样的地方，都只会保持警惕。”

        “谈不上喜不喜欢，我只关注危险的程度。”

        朝合朗挑了挑眉：“这样吗？”

        花园里的人造风吹了过来，他极目远眺：“不过，你既然能在克伦普尔二世的手中活下来，我相信你必然有着某种潜力。”

        “有时候，人们在见识过他人的强悍之后，会下意识忽略自己的价值。”

        “这很危险，意味着失去方向、失去谈判的筹码。”

        朝合朗最后说：“周年庆，潘多拉肯定做了很多准备。”

        “要去发现一下自己的‘强大’吗？”

        ……

        总的来说，朝合朗应该也是个不错的人。

        安苏跟着他四下游走，打开门，观察环境，在各个角落搜搜捡捡，靠近玻璃器皿，研究笼中生物的武器和攻击方法。

        朝合朗：“长有四肢和爪子，应该算是两栖类。”

        安苏：“皮肤色彩鲜艳，有毒。眼睛很大，视力应该不错。”

        朝合朗：“尾肢肌肉发达，游动速度快。”

        安苏：“天敌应该同样是某种视力发达的生物。适合迅速作战，不适合长期埋伏。”

        朝合朗：“不错。”

        他揭晓了答案：“朱丽亚蜥蜴，生活在沿海潮间带，以捕食小型沙蟹为主，因极快的反应速度而被称为‘沙地里的死神镰刀’。天敌是朱丽亚大鹏鸟。”

        “在朱丽亚行星带的灰烬事变之后，两者在明面上都已经被确认灭绝。”

        “……朱丽亚行星带，现在是灰烬族的领地吗？”玻璃里的彩色生物四脚贴在壁上，大而黑的眼睛来回翻动，印出安苏的面容。

        “不只是朱丽亚，附近的几个巨星系，都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据点。”

        朝合朗从衣兜里翻出一个棒棒糖来：“塞恩一世，骨王座第一顺位继承人，一个热衷于扩充领土的疯子。甲乙边境是尤鲁克族的地盘，在最近的战事新闻中，能看到塞恩一世的剪影。”

        “……”安苏眼睛发光地听他讲故事。

        朝合朗对上她的目光，罕见地愣了一下，接着说：“尤鲁克族有一个总榜前五的‘星辰上将’，同时也是甲乙军方的五星上将。看目前的局势，在冰雪潮之前，他们不太可能决出胜负。一旦冰雪潮过来，就是两三年的休战期。没有谁愿意去触sss+感染体的霉头。”

        他把棒棒糖吃到嘴里：“这些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你不喜欢看星网？”

        安苏跟着他从这个探索完的房间里出去，想了想说：“我的虚拟界前几天才刚连上网，又有很多别的事，也没什么时间看。”

        ——虚拟界才连上网没几天？

        朝合朗扭头认真地看了她几眼，接着说：“那有点可惜。不过后面还有的是时间。”

        “接下来再选个房间？”

        面前的走廊依然漂亮而华丽，蝴蝶玻璃的灯古朴又优雅地挂在顶端。

        安苏两只手背在身后老爷爷走路，突然微微地露出一个笑容。

        她问朝合朗：“你想要体验危险吗？嗯，体验将死之时的那种悸动？”

        她肯定不知道自己这时候看起来很像是什么——无邪却残酷的小精灵，或者突然上了人身的鬼魅。

        朝合朗挑了挑眉，觉得这个朋友似乎也有很多小秘密。

        他随和地说：“听起来不错。”

        ……

        安苏也无法说明白，自己在那一瞬间所想的什么——也许只是一种冲动吧。

        探索世界、直面危险的冲动——活动、跳跃、逃命、挥洒汗水和宣扬明朗的声音。这大概是年轻人都喜欢的选择。

        虽然目前弱小的实力并不容许她一马当先肆意妄为，但这也不妨碍她站在别人身后，朝未知的危险之处伸出一个头。

        朝合朗：“……”

        朝合朗当然不喜欢把背后展现在不怎么熟悉的人面前——或者说，任何人面前。

        但安苏此人似乎并不明白这类约定俗成的规则，又缺乏相应的眼力见，无法自行解读他的眼神。

        没办法。朝合朗干脆利落地分了一部分注意力用以防备后方。一旦身后出现任何情况，他的能力会立刻发动。

        负楼层的入口并不在明面上，如果想要找到，当然要花点心思。

        但107房间的一个洞帮了大忙——洞口切割平整，形状近乎正圆，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大家之手。

        两个人从洞口跳下去，脚踩在松软的紫砂地毯上。

        这条走道只通向一个钟形的建筑物，建筑外墙布满大大小小色彩鲜艳的附生贝类、海生植物，以及零散的发光宝石。

        古朴老旧的门仍然严丝合缝地关着，但两人都升起一种感受：热闹大概已经结束了，他们去也见识不到什么好玩的。

        朝合朗走在前面，拧开门把手，扫视一眼后走了进去。

        安苏紧随其后，一进门就看到满地的狼藉——黏稠的溶液浸入地毯，尖锐的玻璃碎片四处洒落，一个几乎浑身是血的小女孩缩在远处的墙角，手里握着一个什么球形的东西。

        安苏刚进来没几步，就听见小姑娘抽抽搭搭的声音：“呜……”

        她抬起头来，露出泪汪汪的眼睛：“姐姐……我好痛。”

        安苏跟朝合朗对视一眼，缓缓地走了过去。

        走近了一看，这不就是……之前那只想要吃掉她的人鱼嘛。

        人鱼小姐的眼睛仍然是漂亮的玫红色，似乎蕴含着一个广袤的宇宙星空，美丽轻盈的海洋生物在其中徜徉而过，接着是一片盛大的光芒……

        后面的朝合朗突然拍了一下安苏的肩膀。

        安苏立刻回神。

        “不要轻易跟别人对视，”朝合朗意味不明地看着地上的金发女孩，“尤其在你没什么把握的时候。”

        金发小女孩只是默默地掉眼泪。泪水从脸颊上划过，沾染血渍，显得脆弱而狼狈——又带出了一种易折的美感。

        但美色只能从安苏的脑子里轻飘飘地过去，无法留下太多影响，她站到一个自我感觉安全一点的位置，目光落在女孩的手上，问：

        “这里发生了什么？”

        ……人鱼小姐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说：

        “他们将我从妈妈的身边带走了……我一醒来，就是在这里。每天……每天都有人过来，用刀在我的身体上留下痕迹……”

        “刚刚……刚刚一位先生突然出现了，他解救了我……”

        “但他发现了笼子深处的魔鬼……他进到里面去了……”

        她的眼泪掉得更欢了：“……他会被杀死的。”

        “他是一头蓝色的长发？”

        得到肯定的答案，安苏忽然觉得事情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不过……

        她在虚拟界给朝合朗发消息：

        [每天都在回家的路上]：你怎么看？

        朝合朗靠坐在一边的木柜上，很快就回复：

        [一支河]：穆先生是总洋的十长老备选人之一，我相信，就算是在灰烬族的塞恩一世面前，他也能够有一战之力。

        [一支河]：就在这里守着吧，不用去送菜了。

        [每天都在回家的路上]：有道理。

        ……

        于是金发的人鱼小姐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人类找了地方坐下，无所事事地发神、看手指、看她——甚至还摸出一个苹果。

        惊诧只在一瞬间，优秀的人鱼应该知道要怎么给自己找存在感：“姐姐……我想吃。我的腿好难受……就像是孤零零的骨头暴露在空气中一样。”

        “……”毕竟只是一个苹果而已。

        安苏看人家确实比较惨的模样，就靠近几步，打算把苹果一递就溜掉——

        双腿确实就像断裂了一样，始终痛得人浑身颤抖、头脑发昏——但小女孩还是猛地腿脚发力，一下蹬进对方怀里！

        安苏：“……？！！”

        苹果一时脱手，滚到了地上。

        啊……可怜的苹果。

        安苏差点被扑倒在地，还好身后不远就是一张软垫凳子，只是让她微微闪到了腰。

        ……这一个动作几乎耗尽了人鱼小姐的全部力气，给她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痛苦，但她还是一双手紧紧地箍着对方，声音虚弱：

        “艾维娜已经受尽了折磨……可以终结这一切吗？”

        ……不论如何，艾维娜不愿意松开手。

        安苏没办法，面对这个浑身是血的小女孩也不好轻举妄动，就用眼神示意朝合朗。

        ……朝合朗面无表情地把苹果捡起来，递到安苏手上，成功收获了一道感激的目光。

        朝合朗：“……”魔幻。

        ……

        穆山川一手搭着外套、仪态整洁优雅地从建筑内部出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安苏坐在凳子上，手上拿着一个苹果，身上粘着一个红裙金发的小女孩。

        朝合朗则靠坐在另一侧，目光低垂，但能看得出注意力落在另两个人身上，时刻保持警惕。

        穆师兄对安苏说：“麻烦了。”

        ……

        确实是麻烦了，因为艾维娜小姑娘不愿意靠近其他人，腿又不能行走，最后只好由安苏背着她往外走——

        文森和克里斯蒂娜早就等在水族馆出口处，他们肯定是做了什么，以至于这一路上都畅通无阻，没有一个boss出来招摇。

        克里斯蒂娜对着穆山川说：“潘多拉果然是他们的人。已经处理了。”

        穆师兄温和地点了点头。

        出口处的光芒是自然而明朗的。看来此次出行已经步入尾声。

        苹果一摔就坏，拿在手里都能摸出它的不好吃来。

        安苏想了想，把苹果递到肩后：“还醒着吗？给你。”

        ……苹果被拿走了。

        接着安苏感觉浅浅的呼气打在自己耳后：“姐姐真是个好人。”

        人鱼的呼吸其实是非常冰冷的，就像他们浑身流淌着的、平缓而绝无温度的血液一样，带着顶级掠食者特有的冷漠与残酷。

        “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人类。”

        “艾维娜，不是我的名字。”

        她似乎是在微笑，声音很甜：“我叫阿维莉娅。”

        “你可以叫我莉娅……就像我的妈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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