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089妖邪

第二话

        “呼咻……”

        羽飞烟拖着弓暗爬上岸，整个人立即累瘫在草地上，连不断砸在身上的暴雨也懒得理。

        与他相反，弓暗基本上是一副体力槽满值的样子。他站在羽飞烟旁边，手搭凉棚朝湖面眺望，“还没看到小痕……真奇怪啊，飞烟，她没道理比你还慢吧？”

        “在我把你踹进湖里之前趁早闭嘴。”羽飞烟的声音透着与虚弱音量不成比例的庞大愤怒。

        弓暗似乎有点害怕羽飞烟说到做到，乖乖地闭嘴了。一时间，只有暴雨敲打树叶与大地的单调声响回荡在天地间。

        可还没过两分钟，弓暗就忍不住再次开口：“真的有点不对劲。就算游得慢，这样半天了至少要换口气吧？”

        脚边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雨这么大，她就上来冒个泡，你能看见才有鬼了。”

        “喂我说，小夜莺可是因为信任你才让小痕和我们一起走的，你却对小痕的安危一点不在意吗？”

        “哈？在跳进火坑和信任我之间，夜莺应该会选前一项吧？倒是我对小龙女蛮有信心——咦？”羽飞烟的话音突然顿住，整个人贴在地上一动不动。

        尽管还很轻微，但确实能感到——大地在震。

        震源在湖底。

        弓暗对搭档投以疑惑的视线，正要开口发问，羽飞烟像条鲤鱼一样猛跳起来，抓住弓暗的肩膀往后连退好几步，还没站定就听到湖底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爆炸搅动湖水，一波巨浪“哗”地涌上岸，淹没了他们先前休息的草地。

        “……”俩人惊疑不定地盯着湖面，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巨浪消退后，湖面渐归平静，可爆炸的余波还在脚下轰鸣不止。伴随着那持续不断的震动，湖水上逐渐漫开了不安的波纹。

        有什么东西正从湖底疾速上浮。

        ——迎着空气、光线与暴雨，迫不及待地要冲出水面。

        羽飞烟瞠目结舌，声音都变哑了：“……水怪？”

        话音未落，湖心的波浪“哗啦”一声翻溅开来，点点光星撕裂雨帘。

        一道影子跃出了湖水。

        雨帘太厚，“影子”又跃得太高、太快，以至于人眼无法确切捕捉到“它”的模样，只勉强能看到“它”身上颤动着缤纷的白光——那些光沿着一根根尖长利刺、一道道薄锐锋刃快速下滑，勾画着骇人听闻的异物的轮廓。

        ——好似是，一大束惨白色的剑刃，破浪而出。

        “……真是水怪？”羽飞烟下意识后退一步，眼底全是震惊。

        弓暗的目光追随着“影子”上扬，脸色不知为什么变白了，“是水怪就好了……”

        就在他们对话的时候，背负着刺与刃的“影子”似已力竭，上跃的速度逐分减缓，最终归于停滞。这一刹那的静止中，幻术师搭档隔着暴雨与水雾，瞥见了“它”的全貌。

        顿时，俩人都听到了自己倒吸凉气的声音。

        停留在雨帘中的，是由大量惨白利刃密密结成的“植株”，肆恣的姿态犹如一株正当盛时的骨色龙舌兰。

        但，与龙舌兰的刚烈气性不同，那束苍白“植株”——散发着妖气。

        每一道刃尖，都在因恶意的“渴望”而轻颤不止。

        忽然，刃丛的排布方式发生了轻微的变化——背负着刃的“影子”在最高点上略一动，缕缕紫晶色的长发从白刃间飘起。弓暗的瞳孔猛然缩紧，牙缝间漏出艰难的气声：

        “……痕……”

        冷风吹动骤雨，也扬起刃丛中的紫发，露出了半张为惨白金属所覆盖的纤细面孔。

        一抹微笑从发下曳泻而出。

        浸满妖狂之气——少女的微笑。

        状如龙舌兰叶片的刀刃从少女四肢、脊柱的每一个主要关节里朝外突刺，刃背上密密地爬满了钩刺，每一次最轻微的晃动都在释放噬人血肉的残忍信号。

        这样的百十道白刃朝着高空恣意伸展，结成参差的棘丛，错落围拥在少女身周。暴雨不断倾泻在棘丛中，道道细刃折射着湿淋淋的光。

        悬停于高处的金属丛林。

        以残酷而绝对的压迫力、居高临下。

        ——就像是，由无数把惨白棘刃熔铸而成的“王座”。

        “王座”中央，少女的笑靥愈发妖艳，晶紫长发在风雨里凌舞不休。

        下一瞬。

        笑容忽为雨帘所隐没，“王座”像再也无法承受大雨的冲击般一分分朝前倾覆、向下坠落，速度由慢渐快。只见一道闪烁着缤纷白光的弧线从天而降，最后“轰隆”一声撞进湖岸东面的灌木丛中，坠地处泥水四溅。

        紧接着，暴雨的轰鸣声吞噬了一切。

        幻术师搭档在原地愣了足足三秒，才猛地拔腿冲向前方。羽飞烟一边跑一边朝搭档大声喊叫：“喂，刚才那个真的是小龙女吗？”

        “我也想问。”弓暗眯紧眼睛，防止雨水流进眼里，“……但应该……不会错。”

        “这湖肯定被什么奇怪东西污染了！”

        “啊，飞烟，这种时候你就闭嘴吧。”

        羽飞烟闭不闭嘴都无关紧要了，因为俩人都看到了——前方水雾中摇摇晃晃正在站起来的人影。下意识地，幻术师搭档一前一后停下脚步。前方，人影又晃了两下方才站稳，接着有些踉跄地朝前迈出一步。

        仅从那单薄的轮廓看，不久前环绕在少女身边的棘刃丛林已经消失了，可羽飞烟的心弦仍紧绷着一点也不敢放松。

        他紧盯前方，试探着唤一声：“小龙女？”

        过了好一阵，雨帘深处的人影才迈出第二步，一缕光照在了少女泛青的嘴唇上。

        双唇微微一动，微弱言语带着颤音振动空气：

        “拜托了……”

        雨声渐弱，一抹苍白而勉强的微笑浮现在少女嘴角。

        “……这件事，就瞒着夜吧。”

        热带的雨来得突然，去得更快，只眨了下眼睛，整片雨帘就像骗人一样消失了；又眨几下眼后，连地上的水渍也不见了，三个人湿透了的衣服一瞬间就被晒干，比烘干机还高效率。

        云雾散尽后，空气透明得能让人一眼望到地平线。阳光被巨树浓密的枝叶滤去了大半，只有星星点点的光斑洒在地面上，有着艳丽羽毛的鸟儿不时从光影间隙振翅飞过，一切都美好得像童话一样。

        离开大湖沿着栈道走过去，迎接三人的是树顶上的一座小镇，镇上的氛围既不像下面贫民窟那样充满市井气息，也不像他们一路走来看到的商店街那么神秘兮兮，整个镇子给人感觉既悠闲又舒适。高高低低的树杈在空中交错、穿插，形成天然的道路网络，树杈间以绳梯或踏板相连；漂亮的小房子东一栋西一栋散布在树杈上，远看颇像大型的鸟屋。

        镇上的居民很友好，见到几个外来者纷纷主动打招呼，言行举止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但怎么想都不觉得住在这种地方的会是普通人……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真人不露相”吧。

        乱晃一阵后，羽飞烟拉住一个老伯打听名叫“饵食者”的餐厅该怎么走。出人意料的是，老伯超级热情，主动提出要带他们过去，羽飞烟不好打击老人的兴致，只好答应。结果就变成，一只老伯在前面上蹿下跳、健步如飞，刚从雨里捞出来的三只吃力地跟在后面，借助不熟悉的绳梯和踏板爬上爬下，没几分钟就都有些气喘起来。

        弓暗一边爬绳梯一边偷偷往后瞥。感应到他的视线，花痕一怔抬头，随即反应过来，放松了表情，“我没事。”

        “……真的嘛？”弓暗的语气中满是担心和怀疑。

        花痕考虑了几秒钟才慢慢开口：“无论如何，能拥有武器化形不是坏事。你知道，我以前——”她露出了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笑，抓住弓暗的手跳上一道高处的树枝。

        也许是她真挚的语气说服了弓暗，他看上去放心一点了，可还是没有彻底释然，“既然是好事，为什么要瞒着小夜莺呢？他也会为你高兴的啊。”

        花痕没有说话，睫毛上的光影排布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与夜莺初次见面的夜晚，两人间的对话还牢牢印刻在她脑海中。

        ——如果……我无法成为“霜降之钢”？

        ——我讨厌将就。如果没有“霜降之钢”，我就没有武器。

        那时的他，确确实实是这样说的。

        后来，她不甘心地重问过同样的问题，虽没有获得正式回答，但以夜莺的性格，想来也不会给出第二种答案。

        想到这里，细微阴影浸暗了少女眼底的紫晶色。

        夜……

        ——刚才，被困在湖底的时候，被某种“妖物”拽出湖面的时候，像被囚禁在自己的躯体里一样，眼睁睁看着体内突出利刃、摧毁狸藻，却又全然不明所以，既狼狈又惊恐的时候……真是庆幸你不在我旁边啊。

        ——但，也是在那个时候，我似乎感觉到了。

        像要将身体撕开一样的强烈心情。

        强烈地、想念着某一个人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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