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085尾声&起始

黄昏时分往往是紫佛手伤病院一天中最忙乱的时段，许多住院病患的亲友都会在结束一天工作后来探视病人。探视者们不断进出，有人面带欣慰，有人心怀隐忧，有人面露忧戚之色……“几家欢喜几家愁”这句俗语，恐怕没有比描述医院日常景象更合适的用法了。

        纷乱人群中，却有一个人——一名少女，显得异乎寻常。

        一袭硬挺白袍将她整个人罩在其中，竖立的领口几乎遮住了半个下巴，五官细巧端正，淡灰色的皮肤透出隐隐的禁欲意味。

        一头浓密的灰绿长发几乎垂到地面，发梢末尾自然地延伸成片片珍珠白、半透明的心形叶片，蝌蚪般卷曲的文字在叶片上时隐时现。

        少女闭着眼睛，不声不响地伫立在医院大厅边缘。那宁静、透明的气质，比起人类，更像是深山里古老的树。

        用茎、叶、花、枝……一切不属于人类的感官，探索着置身其中的这处空间。

        忽然，立领的阴影中扬起了一缕微笑。

        她毫不迟疑地迈步，向着某个已然明确的目的地走去。

        五分钟后，医院三楼的某间单人病房，房门悄无声息地张开了。

        夕阳余晖照进室内，将房间染成了一片绯红。靠窗的位置，一个人正坐在病床上眺望窗外。在浓色光线的辉映下，那侧影瘦得令人心惊，几乎让人担心他下一秒就会化成灰末消失在病号服里。

        听到门声，他慢慢扭头，瞳仁中逐渐映出了门口白袍少女的身姿。

        一抹讶色从眼底掠过。

        “何必惊讶成这样？”少女用不存在的视线注视着病床上的人，态度柔和地说：“为了赶上你醒来的第一刻，我可是从早到晚、片刻不停地守在紫佛手附近啊。“

        病人的眼睛微微眯紧，牵动了双眼周围严重的伤疤。

        可最终，他只是淡淡笑了笑：“那是有什么要紧事，非得找残废商量不可吗？”

        没有一秒迟疑，少女爽快地说：“没错。如果你是双腿健全的人，今天就不会看到我。”

        “愿闻其详。”病人瞳仁中的幽黑暗色并无动摇。

        “不愧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男人啊，这份沉着令我刮目相看。”

        少女的神情宁静如初，嗓音中的温度却逐渐消失了。

        “……但其实，”苍白的声音，像一片浮冰，“你已经着急得快死掉了吧？”

        病人没有说话，只手掌下的被单突然浮起了一条条褶皱。

        夕照、阴影与杜松浓烈的气味间，少女的话音幽幽回荡。

        “你战斗中的判断失误害武器身受重伤，对此你却毫无反击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

        “失去武器的你，只是废人一个，就算想复仇也没有那份能耐。”

        “你明明将搭档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却连她的心意都无法守护。她落入那群来历不明的人手里，还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折磨。”

        “不过，我倒是有带来好消息。你的同伴们为了她，已经准备深入敌营了。可你还是只能在安全的地方坐着等待，让无辜的人为了你而流血流汗。他们……”

        艳丽的微笑从少女唇边一掠而过，“……可能会死哦。”

        病人仍然一语不发。

        然而，紧握他指间的被单出现了细小的撕裂口，沐浴在暗淡光线中的疤痕逐分扭曲。

        夕阳沉入地平线下，病房中霎时暗了下来。

        “如何，你无力的战场……”

        昏暗之中，少女柔缓的声线，轻轻覆在了病人急促的呼吸节奏上。

        “……需要由我来支援（backup）么？”

        一切准备就绪，前往spiralarm的涉险之行终于到了正式揭幕的时刻。

        大家约好的时间很早，所以清晨时分，天还没亮，花痕就爬了起来，却惊讶地发现早有一封夜莺的简讯等在了手机里。

        简洁的语气，就和平时一样……不，简直比平时还要言简意赅，算上标点符合也只有四个字符：

        sa见。

        对于该同学擅自作决定、脱离队伍自行行动等恶习，花痕已经习惯到不想再吐槽，而且，这次毕竟提前说过“要和你分开一阵”，已经算是有打过招呼。所以，她只是有点担心夜莺是不是真能一个人进入sa而已。但转念一想，对黑曜石和蛇御充满了敌意的某人，在务必要一雪前耻的怒火加持下，应该有着过五关斩六将般的杀伤力，还是不要担心他了，有空不如担心下自己。

        这两天，每次想到要前往sa，她心头都浮荡着隐隐的忧虑，至于原因则很多。当然有对于深入敌营的不安，可更重要的，还是最近这段时间在她身边快速拼凑起来的、关于自身的“过往”。

        隐约有种预感：一旦走进sa，收集到更多关于“过去”的碎片，她便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虽然她过去十五年的生活里有许多不愉快，但在面临着眼前庞大的“未知”时她才意识到，从前的日子，在某种意义上竟然是可以被称作“无忧无虑”的。

        再想下去也没有意义。她拎起早已收拾好的背包，离开宿舍去梦花园与幻术师搭档会合。

        今天的梦花园一如既往，既和平又梦幻，轩梦也好端端的没有再消失。然而，变化在她始料未及的地方发生了。

        “早啊，小龙女，果然又是你最准时。”

        一个发出羽飞烟声音的人推门而入，摇滚t恤和几乎拖到地面的牛仔裤都与平日毫无二致。但有那么一两秒钟，花痕还是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她近乎无礼地紧盯着那个人，心中充满了无以言说的震惊。

        ……那头发是怎么回事啊！

        说来有点缺乏敬意，虽然羽飞烟很帅气存在感也很强，但花痕在人群中辨认他的不二法门始终是——盯准那头白毛。这个方法很有用真的，迄今为止，除了神风院琉岚因白化病而缺乏色素的头发与羽飞烟有少许相似外，花痕还没见过谁的头发白得那么闪亮那么彻底。有次闲谈时她似乎听里戈莱托提到，白发是羽家人独有的基因。

        可今天，闪亮白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

        “你很意外吧？我也是，金发竟然这么适合我。”

        羽飞烟漫不经心地挠着头上那金闪闪的毛发，看上去没有任何不适应的地方，可花痕却是满心诡异，过了半天才拿不准地说：“我……确实很意外。”

        但意外的内容和你完全不一样！到底为什么要染发啊！

        羽飞烟毫不害臊地任她盯视，每隔几秒还自动旋转一下，换个角度让她看得更完整，同时皱着眉头抚摸下巴，像在为了某个难题而深思熟虑。

        “金毛确实很棒啊，以后要不要定期去染呢……算了，比起新形象，我果然还是希望能一眼就被认出来是沉星的哥哥。”

        “咳嗯！”

        弓暗响亮地咳嗽一声，试图掩盖搭档的糟糕发言：“小痕，飞烟这个是，咳，因为，白头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羽家的御花人了，所以染成这样遮掩一下。对了，小夜莺什么时候来？”

        花痕体贴地顺遂了弓暗试图转移话题的心愿——虽然她要讲的也不是啥好消息。

        “什——么？！”

        获知夜莺居然又脱离队伍的一瞬，弓暗差点晕倒在霸王花上，倒是羽飞烟显得颇为镇静，理性地分析说“花匠想要进入sa的话，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单独行动更方便”，言下之意是他本人不属于“绝大多数情况”。对于他这种泛着二缺气息的狂妄，花痕也已经习惯到不想再吐槽了。

        ……果然啊，再生活在这群不正常的人中间，她很快就要失去对槽点的感受力然后从吐槽界退休了，好想知道有没有专门为吐槽役设立的先贤祠，能和新八君并排陈列也可以算是人生的一种辉煌。

        一边腹诽不休，她一边伸出手，轻轻一碰酒红色蔷薇花的花瓣，那触感竟然有点陌生。

        蔷薇花藤缠上来，开始在无穷无尽的空间位面中搜寻她所欲前往的、唯一的目的地。花枝游走的“沙沙”声里，花痕耳边似又响起了轩梦之前的讲述——

        ……玛蒂亚斯的东城区是贫民窟，也是一片著名的鱼龙混杂之地，拥有实质上的治外法权。那里聚集着许多游走在黑、白两道之间的人，其中有些人从事的活动是你们连想象都不能想象的。所以，以下是我的第一点忠告：收敛性子，谨慎行事，不要招惹那里的任何人，无论他看上去像是什么身份。

        蔷薇花、叶缓缓飘散，玛蒂亚斯的湿热空气再次扑到了花痕脸上。

        与上回不同的是，这次的热风里掺杂着某种恶心的气味，像是腐臭垃圾、鲱鱼肠子、堵塞的下水道与一星期没洗的汗衫的综合。睁开眼睛后，花痕印证了自己的判断——气味提示出来的种种肮脏事物，确实就存在于目前她置身的环境中，而这只不过是触目所及的种种脏乱中的一小部分。

        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片色调贫乏、气味丰富的街区。

        路面年久失修，坑坑洼洼，到处都积着发臭的雨水，水面上飘满了垃圾和虫尸，浑身脏兮兮的小孩子光着脚就在脏水上跑来跑去，让花痕看得直皱眉头。

        道路两旁，稀稀落落散布着几座很难被称为“建筑”的棚子，棚子外围所有能挂东西的地方都晾着颜色可疑的衣物和腌菜。街上没什么人，四处都冷冷清清的，给人感觉是一处相对边缘的地带，可这整片地区人们的生活状况已经可以窥见一斑。

        花痕身世不算光彩，向来很少有出身名门的实感，但此刻，面对着满街脏污，她终于头一回产生了“我果然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啊”这样自嘲的心情。

        ——所以，这就是玛蒂亚斯的贫民窟了。

        扭头时她发现，羽飞烟和弓暗倒都是一副挺适应的样子。似是看出了她心中的诧异，羽飞烟笑笑地说：“之前出任务的时候也有去过类似这样的地方。说实话，这里已经算好的了，至少还有条路。”

        嗯，花痕相信他说的话。

        ……但他那头金毛真的很好笑！

        另一边，弓暗正在和羽飞烟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飞烟，轩梦好像没说会把我们送到什么地方诶，所以接下来还是要找人问路吗？”

        “问路？不用吧。”

        羽飞烟挠着后脑勺上的金毛转身，脸上不知道为什么带着三分讥刺，但，花痕却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了货真价实的警备意味。

        “我们的目的地——”

        湛蓝双瞳瞬也不瞬地倒映着远方天际下、某片庞大的影子。

        “——可是在相当招摇地欢迎我们啊。”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花痕也看到了那巨型的存在物。

        它伫立青空之下，遮住了半边天幕，将玛蒂亚斯东城区的中心地带完全收揽在自身的阴影中。

        那片阴影的实质——尽管让人感到匪夷所思，可在这整个世界异乎寻常的气氛里，却呈现出某种近乎扭曲的恰如其分。

        那是一株擎天巨树。

        （第三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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