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团圆(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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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世上难测的事儿太多了。
譬如我爹至今没把无情剑传给任何一个弟子。
再譬如我爹近两年来逐渐少问江湖事宜,隐有辞去盟主之位的征兆。
想必是蛰伏太久,终于引蛇出洞,按捺不住分寸了。
一块令牌教他推导出了这般久远的计划,我突然反应过来:“陵哥,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谢陵:。
94.
“……你是不是这两年每每和我说一无所获,其实私下里早已查获许多蛛丝马迹?”我醍醐灌顶,犀利发问。
谢陵说:“……阿雪。”
“好哦,原来你一直在骗我,”我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那三师兄呢?”
谢陵一贯爱拉三师兄下水,难得保留了一丝良知:“我与他各有各的事要做,他或许查到许穆与程惜若确有牵扯,此事应是不知的。阿雪,你性子天真直率,我是担忧你将反感表露于面上,才瞒着你的。”
我继续追问:“那我爹呢,他不会也心知肚明吧?”
坐在床尾那人眨了眨眼。
……好的吧。
我气鼓鼓地睡下了。
第二日一醒来,许府那边便传来了一个颇为惊人的消息。
剑宗尚未去提亲下聘,原先定好的亲家——
云府则先给许府递了信,言辞直白,小女锦仪突染重病,寻医问药多时,始终不得其法,如今未行仪式,一切为时未晚,还请许三公子另择高门,免去今后诸多纠葛。
我表述的相当委婉,同行的小弟子则并非如此,慌慌张张扑进厢房,面红耳赤道:“不得了了!许师兄,许师兄他被……”
支吾半天也没说出个全乎话来,谢陵打了个哈欠,将同门师弟打发回房,我这才补全了他未说出口的话。
“被退婚了。”
三师兄捏着信笺一角,眉头紧蹙,似是心有疑虑。我眼下着实提不起分毫同情心,竟还有些许幸灾乐祸,靠过去问道:“师兄,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要在京城多留几日吗?”
他似在喃喃自语,我凑近听得不分明,隐约是在说“不该如此”。
是也,两马车的聘礼都到了京城,赶着下聘这一日匆忙退婚,说是事发突然,连三岁小儿都不会信。
我想得倒是很简单,决计是那楚椋老儿见自个派去的人办事不力,给他个下马威尝一尝。
我朝谢陵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我要将昨夜抵足而谈的内容告知三师兄了。
谢陵点了点头,默许了我的打算。
我东张西望片刻,关紧了门窗。
三师兄万年不变的冰块脸竟显现出了一丝裂痕,依照谢陵的说法,他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想我昨夜窝了满腹的气,将姓楚的和姓许的骂了个狗血喷头,如此对于三师兄而言确凿是未曾预料的惊变。
然而三师兄的反应却出乎我的意料,他哑然良久,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皮肉,我瞧着都肉疼,不由分说掰开他的手指。
“……没事,没事,小初。”他侧过身去,直直望向谢陵,“谢师弟,是大师兄……许穆做的吗?”
谢陵不置可否,转而道:“他与宁千重早有勾结。”
“……我明白了,多谢。”
他俩又在打甚么哑谜?
我正左右打量着两位师兄,谢陵忽地起身将我拽了出去,“让他独自待一会儿吧,心中执念骤解,须得给他些消化的时间。”
直到踱过半条街,我还没想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谢陵偏生讳莫如深,笑嘻嘻地同我打起了太极,只说让我去问李雁行,他不掺和旁人的事。
我:“……”
好罢,我前脚努力在脑中规划起该如何同三师兄问及此事,后脚就循着香味儿钻进了糖水铺子里。
谢陵腋下夹着方才买来的风筝,站在对街糖画摊子前朝我嚷嚷:“阿雪!别乱跑!”
知道了知道了,我扭头回他:“嗯!”
这会儿街上正热闹着,跑堂的忙得不歇脚,拨冗腾出来一席桌位让我坐下。对面是个柳眉乌发的官家小姐,身旁立着一男一女两个随从,那丫鬟侧身而立,身上叮叮当当的饰物远胜主子。铃音在嘈杂的大堂中略显突兀,我抬头瞟了一眼,鬼使神差地多看了两眼。
倒不是人家姑娘长了张倾国倾城的脸,而是我隐约觉着似乎在哪见过此人。
旁边的男人轻咳一声,我猝然低下头,还当是偷看被人逮了个正着,如此轻浮之举实有不妥。
可我方才垂下头,脑中恰逢时宜地蹦出来几段残破的画面。
我知道了!
那男子仅仅来及与我对视一眼,一旁的粉衣丫鬟便伸手在桌上叩了叩:“小姐,咱们该回府了。”
粉面桃腮的少女手中握着银勺,一声不吭地搁下大半碗冒着热气的杏仁茶,竟是听从了丫鬟无形的指令。
小姐不似小姐,丫鬟不肖丫鬟。
我抄着木剑便跟上了这所谓的主仆三人!
95.
主仆三人自侧门而出。
我亦轻手轻脚迈过侧门。
三人有如脚下生风。
我暗自加快步子。
干。
我跟丢了。
96.
常小师弟拔剑四顾心茫然。
常小师弟醉问主仆何处有。
常小师弟……
不知何人从身后拍了我一下,我迟疑了一瞬,两眼一黑,再不知事了。
97.
两眼乌漆麻黑,四下水声潺潺。
爹,娘,孩儿不孝。
我就不该不听您二老的话,如今是真真遇上险境了。
做糖画的老翁手脚麻利,想必没多久便将栩栩如生的金丝兔子交给了谢陵。
谢陵找不见我——
算了不能再想了。
也不知我昏迷了多久,手脚皆被捆缚住了,我摒住呼吸,耳畔是沙沙的响声,与时有时无的微弱呼吸。
那沙沙声是有人在尝试磨断麻绳。
我定神试探道:“……程姐姐?”
98.
我蒙对了。
先前那形迹可疑的主仆三人中的男子正是程姐姐,丫鬟是昨夜明月楼里的红衣人,至于小姐大约是真千金,只不过因着被人挟持,故而不由自主露出了惧色。
程姐姐如约而至,半途遭了暗算,红衣人——
我终于知晓他的名姓了,宁千重先是制住了程姐姐,后又带着她尾随边上这仍在昏迷的少女,顶替了少女的家仆,最终又不吝惜地连带上偷偷跟来的我,将三人一齐关在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窟里。
说时迟,千金小姐悠悠转醒,呜呜咽咽地同黑漆漆的四壁问话:“这是哪儿?你们是要银两吗?放了我,我带你们去云府取。”
成,是个比我更缺心眼的。
等等……云府?
我用了敛息法,程姐姐也刻意收敛了呼吸,云小姐大抵是不知身旁捆着两个与她一般的俘虏,试着挣脱不成,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地儿阴气森森,眼下明明是初夏,却涌进了一阵凉飕飕的冷风,我咳嗽一声:“……别哭了。”
少女瞬时止住哭声,惊愕道:“谁?”
“和你一样被关在这儿的人。”感情你是真一无所知,我转了转腕子,忍不住碰运气道:“云锦仪?”
云姑娘真是个实心眼儿,当即炸毛道:“你是谁!”
我是谁?
我是你今早方才退婚的前未婚夫的师弟。
这关系倒是不算远,只是未婚夫前头添上了一个前字,便是八竿子也打不着了。
程姐姐在她醒后始终一言不发,我怔了一下,若……都如我所想,那么这二人的关系着实有够微妙。程姐姐一贯聪慧,必然比我那芝麻大的脑袋转得快多了。
我:“……”
这样几个人凑做一堆,傻子才猜不出宁千重钓的是名为许穆的一条鱼。
如此想来一切都有了解释,从未见过的羽箭乃是皇家独有,灰色尾羽即是取自椋鸟。
宁千重与许穆因利而合,许穆做着执掌武林的春秋大梦,宁千重眼馋的是剑宗的内功心法,如今分道扬镳必定是分赃不均,宁千重自然撼动不了朝廷分毫,那便是许穆对他食言了。
我冥思苦想半晌,浑噩之际忽地寻到了一二头绪。
或许……并非是许穆不愿给,而是宁千重要的东西他压根给不了。
云锦仪这厢还在不依不饶,追问我究竟是谁,洞口忽地撕开一道橘红亮光,正是那宁千重举着烛台翩然而至。
火光幽幽,我三人无所遁形,彼此见着了对方的模样。云锦仪脸色煞白,才见着角落里不声不响的程姐姐。
他嗤笑一声,替我答道:“他姓常,自无情剑宗而来,你可知他是谁了?”
云锦仪既已瞥见我的模样,总不会眼盲心瞎到错认成我爹罢!
在江渊掩护之下,宁千重应是不曾察觉昨夜明月楼中另一人是我,我琢磨了一下,决定秉持一贯装傻的习惯:“你是何人?她俩又是谁?因何将我掳来此地?”
“常小郎君,装傻充愣并非长久之计,你当真不识得左右这两个小丫头?”
我:“……”
宁千重欣赏了一会儿我凝滞的神色,满意道:“宁某就不与你们啰嗦了,乖乖待在这儿,有人来救,你们自然打哪儿来回哪儿去。若是傍晚之前无人来此……”
此人轻轻拨弄腕上银铃,再抬起眼来看人时,蕴上了一丝赤|裸的轻蔑,嗓音却是带笑的。
“……那便自生自灭罢。”
云锦仪锦衣玉食长大,何时受过此等屈辱与威胁,骄纵的性子与怒意一同喷涌而出,冲着宁千重呸了一声。
宁千重像是习以为常,单单瞥了她一眼,不打算多留一刻钟。
眼见着他就要离开石窟,我福至心灵喊住了宁千重:“你是不是想要宝相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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