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棒打鸳鸯？

“说吧，找我什么事？”少年嗓音清透，透着股喷薄欲出的锋芒，戈衍默不合时宜的想起岑风幼年时候的样子。

        他那时候刚出生吧，因为不足月的缘故，黑黝黝，皱巴巴，托在手中只有小小的一团。

        哭声小小的，如同一只胆小的幼猫。

        略长大些，性格也并未产生多大变化，经常性的缩在哥哥身后，借身形掩护怯弱的打量着人群。

        ——虽然他那时候已经完成了华丽蜕变，肌肤雪糯如同新剥出来的蛋壳。

        说话却仍是不敢大声，怯生生的，格外讨人喜欢，哪像今天这般桀骜张狂而又目中无人。

        “你火气太大，”戈衍默抬手敲了敲桌面，扫了眼身前的镀金茶杯，推过去，目光沉沉压向岑风道，“喝口茶水降降火气吧。”

        说完，他便重新从托盘中拣起一只茶杯，左手握住壶柄，右手按在壶盖上，重新给自己续了一杯。

        随着他的动作，氤氲的冷香扑面而来，香气扑鼻。

        而他执壶的动作优雅，且又穿着白袍，远远看去仿佛一副赏心悦目的古代仕子图，神情高高在上，不可亵玩。

        岑风瞬间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不情不愿的将茶杯握在手心里，却并不喝，只拿在手心里把玩着，清瓷器触感细腻，上面还印着复杂斑驳的花纹，看上去便价格不菲。

        岑风只看了一眼便迅速的松开手指。文绉绉的东西，他向来不喜欢。

        “我们之间，”岑风顿了顿，略显不耐道，“就没必要拐弯抹角了吧？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就好了。”

        岑风冷笑一声，“虽然我并不会听你的。”

        戈衍默丝毫不以为忤。

        他低眸吹了一层浮沫，唇角倏然绽开一抹笑来，“你火气太大，茶汤性温，正好给你降降火气。”

        “你！”岑风大喝一声，脸色难看起来。

        他突然站了起来，情绪激动，连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你算老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的？”

        指手画脚？

        戈衍默目光怅惘，忍不住的在岑风单薄的脊背上轻轻一扫。

        他还记得第一次抱着岑风时间的感觉，新生儿还残留着对世界的美好好奇，眼神透着一股天幕般的湛蓝，远没有现在的试探与戾气。

        第一次怀抱人类幼崽的戈衍默按照姐姐的指挥，不甚熟练的将人抱在怀中，向来胜券在握的脸上一片窘迫。

        婴儿咿咿呀呀的蹬来蹬去，仿佛察觉到舅舅的不自在，突然张开嘴巴，一口咬住了男人的手指头。

        然而男人的指头太硬了，对婴儿来说不吝于石头，贪吃的婴儿被硌到牙床，嘴巴一瘪哭了起来。

        他这些幼稚的举动逗的房间里的大人们哄堂大笑，而戈衍默也终于从被打趣的不自在中解脱，顺手将婴儿递给一旁的护工。

        ……

        他们曾经那么亲密，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水火不容？

        “你真不记得了吗？阿岑？”戈衍默叹息一声，轻轻偏头，似乎想从岑风烦躁不耐的脸上捕捉出过去的一些蛛丝马迹。

        目光浅淡而又温和。

        在那样温情脉脉的眸光下，岑风浑身巨震，连激荡的情绪都仿佛沸水般的平静下来。

        记忆如丝线般晃晃悠悠，忽然回到了过去。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抽丝剥茧般的，忽然变得清晰了起来。

        “坐下来，好好想。”

        戈衍默起身拍了拍少年的脊背。

        男人的手掌宽厚有力，岑风破天荒的没有拒绝。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叫喊声。

        ——那声音沙哑，充满绝望，仿佛是从自己口中发出来的。

        六年前，a国。

        随着父母婚姻破裂，岑风随母亲出走a国。在此之前，他刚好过完六岁生日。

        异国他乡的日子并不好熬，且又语言不通，岑风在很长一段时间处于狗不理阶段。

        每天要练的钢琴没人教了，每日要完成的任务没人催了，岑风刚开始会惬意。

        直到母亲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他被骂的次数越来越多。

        小小的岑风一开始想象不出曾经优雅矜贵的母亲为何会用肮脏的字眼咒骂自己，甚而天真的发问。

        然后他变被震怒的母亲关进阁楼，连续饿了三天三夜……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往后的日子，本就内向的他变得越来越沉默。

        在他的存在感无限降低，并且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少的时候，母亲突然开始往家里带来一些所谓的朋友。

        那些“朋友”，有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也有邋里邋遢的下层民众，无一例外都会在中午或者夜晚赶来，与母亲关在昏暗潮湿的房间，又在几分钟或者半小时后匆匆离去。

        这时候母亲的心情会变得突然很好，这时候的母亲变得格外温和而有耐心，她会不厌其烦的帮岑风疏离打结脏乱的头发，替他买合身的时兴衣服，给他买出国后再也吃不到的奢侈蛋糕……

        无人问津的日子里母亲十有八九在昏睡。岑风经常饿的头晕眼花，也曾经尝试自己煮一些东西，直到他因为不小心炸掉厨房，被损失了一大笔钱的母亲抓起来狠狠暴打。

        以后无论多饿，岑风都没有再产生丝毫自己做饭的念头，实在受不了，他便头昏眼花的走上街头，偶尔碰到善良的路人，他也能得到一些简单的施舍。

        ……

        过去奢靡颓唐的上流生活仿佛一个抓握即破的美丽梦境，被惨淡的现实冲刷，变得格外真实而又讽刺。

        戈衍默带着林册辗转找来的时候，岑风正埋在一只半人高的垃圾桶里寻找食物。

        他难得运气好，翻到一只鸡腿，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吃完才发现身后的视线，直勾搭。

        跟他容貌神似却穿着考究小西装的男孩见他回头，突然大叫一声，几秒钟后，不远处跑来个同样西装革履的少年人。

        他跑的鬓发微湿，望过来的视线满是震惊，

        “阿岑，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岑风不知道他口中的“阿岑”是谁，也许是装作不知道。

        出国之后，母亲经常叫他小狗。

        三下两除二消灭完鸡腿，岑风满不在乎的擦了擦嘴，吊着眼角道，“你，你们谁啊？”

        言语动作流里流气，他似乎已经完全长成了一个街头混混的模样。

        戈衍默用力握住他的肩膀，目光沉痛，一字一句逼问道，“你妈呢，她就是这么照顾你的？”

        也许是那样的眼光刺痛了他，虽然隐约觉得他们应该是血脉相连的兄弟手足，岑风却丝毫没有遇见亲人的喜悦，反而刻薄道，“我的事跟你没关系吧？”

        “我就是有娘生没娘养怎么了，你以为你们是谁，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滚啊，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

        他歇斯底里大声惨叫，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掉落下来，很快染湿了脏兮兮的衬衫。

        林册被他怪异的举动吓的不住往后缩。

        岑风注意到他的举动，无力的扯起嘴角，不屑的笑起来。

        妈妈说的没错，他果然是怪物吧，拆散了跟爸爸的家，就连一向依赖的哥哥都开始惧怕他了……

        “你们没资格管我。”岑风说完这句话之后心里很轻松，卖着短腿往家走去。

        日头沉沉坠在天空，快要傍晚了，妈妈现在，大概率在跟她的“朋友们”亲密交谈吧？

        正当岑风胡思乱想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清晰的嗓音，掷地有声，“凭我是你舅舅。”

        “跟我走，我会对你的人生负责。”

        岑风僵住，继而甩开他的手，猝然笑了起来，越笑神情越疯狂，“哈哈哈哈哈你有病吧，老子娘都不敢对老子负责，你他娘的算老几啊……”

        他笑声越来越大，戈衍默皱眉，余光扫见林册脸色红的越来越不自然，匆匆抓起一把钱塞到岑风怀里，并交给他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等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就给我打电话。

        “只要你回国，我一定会管你。”

        说完，他抱着近乎昏厥的岑风匆匆向反方向跑去。

        岑风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迅速追上前去，“为、为什么？”

        戈衍默回过头来，轻轻替他擦去额角的泪痕，无奈的叹出一口气，“因为我……是你的小舅舅啊……”

        也正因如此，岑风才在回国之后的娱乐圈生涯中走的顺风顺水，无论捅多大篓子都有人收拾。

        岑风一直以为暗中保护他的人是展杨，今日看来，连展杨都要看眼色行事的人……

        保护自己的势力到底是谁？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眼窝突然变得温热，岑风用力眨了眨眼，回想自己曾经遭受的虐待与苦难，以及自甘堕落的放纵与荒唐，薄弱的意志突然开始动摇。如果他当年没有执意拒绝舅舅的请求，那自己今天是不是就不会沦落到现在这般田地。

        夜夜笙歌，荒唐无度。

        连他也厌弃那样肮脏的自己。

        “我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岑风一字一顿，声音仿佛是用力挤出来的，“我现在有什么不好？”

        是啊，有什么不好。

        他曾在异国他乡成为呼风唤雨的校园一霸，继而成为如日中天的顶流明星，坐拥千万粉丝。

        人人都以为他是光鲜亮丽，家境优渥的贵公子，跟一身酸腐，举止穷酸的林册比起来，他可以说是万中挑一的成功人士了，那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所以，”岑风用力闭了闭眼，撇嘴道，“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老子都快恶心吐了。”

        戈衍默半晌无语，许久才冒出一句，“阿岑，你长大了。”

        他说完将一张照片掏出来，轻轻在岑风眼前一晃。

        是从电影拍摄现场截取出来的画面。

        图片中的两人乍一看像是都在认真讨论台词，身着休闲服，作学生打扮的少年却肉眼可见的心不在焉。他耷拉着脑袋，眼角偷往搭档身上一瞥。

        被他温柔注视的女人身穿一字肩的连衣裙，长发蜷曲披散在身后。她勾着柳叶眉，妆容冶艳，反透出一股出水芙蓉般的清纯。

        妖艳而又天真。

        她肤色极白，肩膀大半裸露在外，皎如明月洁如新雪，连那刺目的红也像是被她出众的容色压了下去。

        灯影潋滟，细碎如星光般泼洒在两人的眉眼发梢之间。

        少年虽然是在看剧本，却仗着身高优势，眼角余光却忍不住扫向身边人。

        无限情意，呼之欲出。

        意识到了什么，少年惨白的脸色突然涨的通红。

        他不动声色的攥起拳头，就连塌下来的腰身也无声无息挺直，“怎么，你要棒打鸳鸯吗？”

        戈衍默倏然一笑，笑容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经年不化的高山崖顶的一扔雪。笑容无声，清寒凛冽，吐出来的话却令岑风跌破眼镜。

        “我也心悦于她。”戈衍默近乎自语般的呢喃。

        “所以，”他挑起眉，缓缓将照片收起，珍惜的放回到钱包里的夹层，“我们公平竞争。”

        岑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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