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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逆子,真是逆子!

        耳边犹是狠厉的骂声,明荷从上房退出的一刻,只觉得头疼脑胀。丫鬟袅袅在外守了许久,见明荷恹恹神伤,连忙迎上搀扶,触及手时,只觉得这手如玉般,冷如冰雪。

        能不冷吗?人都睡下了又被叫起来,连衣裳也顾不上添,原以为有什么天大的事,结果就是被喊来听训。

        真是越老越可恨!恨得袅袅牙痒痒,朝上房狠狠瞪一眼,心下只能叹气。

        明荷亦是满怀愁思,踱步到了紫藤架下。那边早有丫鬟预备伺候着。她就着温水洗漱,吃了点清粥小菜,就歪下躺在摇椅上闭目休息。

        众仆妇见她闭目休息,眉目上却还挂着烟雾似的愁容,都知是太妃发了雷霆之怒,波及王妃。

        怨只怨世子恣肆无忌,任性妄为,不服管教。楚氏家风甚严,先王在世,从不踏足花柳之地,除却王妃,府内不过二三姬妾。

        太妃治下甚严,惯用雷霆手段,自古孝治天下,太妃尊长,王府上下,谁敢违逆,便是太妃爱女长宁郡主也不敢触犯逆鳞。唯独世子是个例外,叛逆乖张,桀骜肆意,无所不作。

        这次连王妃都受他牵连,被拉来责骂。可见世子惹出的事情不小。唯恐波及己身,此刻人人胆怯,众仆妇都噤若寒蝉,小心翼翼。因此紫藤架下人虽多,却寂静无声,见王妃安然静卧,不敢发一言,只在旁垂手侍立。

        袅袅与众不同,她与余音是明荷的陪嫁,虽是主仆,情同姊妹,她此刻并无畏惧,只觉得伤心。她陪在一旁,见明荷闭目,安静如睡,她心下叹息,一面又摇头频频朝远处望去。好一会,她终于看见远处余音赶来,袅袅连忙迎了上去,低声急问:“可打听清楚了没,到底是个什么缘故?”

        余音喘了几口气,笑着点头,让她安心。两人贴耳说了几句,袅袅倒觉得好气又好笑。原来是世子在那烟花地逞凶斗狠,打伤的人中还有太妃旁亲。真是大水冲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太妃得了这样消息,立刻着人将世子带回。人火速去了,却连世子的影子都没见着。面子被打了个稀烂,也难怪太妃生气。

        活该!袅袅脸上幸灾乐祸,正要说些什么,余音连忙捂住她嘴巴,小声叮嘱:“现在要紧时候,你可别忘了姑娘的叮嘱!”

        想起明荷的嘱托,袅袅脸色大变,是了,太妃这样生气,也是因靖王去了,靖王虽不是太妃亲生,却是一家之主,关系重大,而世子明知父亲辞世,行事还这样荒唐,太妃焉能不气。家族兴衰,同气连枝,理应相互守望。可惜上不慈,下不孝。世子叛逆,惹出怎样的是非都不奇怪。

        两人叹息不已,携手到了明荷旁边,此时明荷也醒了,见她们面上乌云密布,也不多问,只朝她们点头道:“我好多了,有话我们路上细说,早去早回,走吧。”

        上了马车,一路上明荷都是安静沉思,袅袅也不敢多说,只能小声劝慰。

        只是她也没有什么能安慰的,世子脾气古怪,无人能管,她们姑娘虽然顶着王妃的名头,到底不是世子的生身母亲,况且世子古怪刁钻,连他老子都管不了,何况继母。只是太妃积威多年,人人畏惧,既是叫把世子寻回来,莫说是烟花之地,便是刀山火海,少不得也得闯一闯。

        念及此,袅袅心中实在不平,心中把这一干人等骂了十遍百遍,就把这满腔愤怒全用在给明荷扇扇上,多去去火。余音也递来水壶,里面是温热茶水,明荷对她们感谢一笑,喝了几口。又向她们笑道:“你们放心,这样的事也不是头一遭了,不过是请那小祖宗回来,只是多费些功夫罢了。”

        她说罢,忽然闻到一股花香,意外之喜,明荷连忙掀开车帘子,就见遥远天际,红霞满天,青山翠蔓,山花烂漫可与霞光斗艳,近处良田内有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金黄灿灿,夺人眼目。

        这样的风光,真像她十四岁出嫁时,那时她因着突如其来的婚事,辞别父母,跋山涉水,一路南下,那时百花齐放,天地绚烂。后来,她成了靖王的第三任王妃。但时至今日,她仍旧无法推测出丈夫的心意。

        靖王对元妃不过平平,他最思念的是第二任继妃萧氏。她出身寒微却被靖王选中,也是因为容貌依稀有萧氏的模样。而靖王待她,如同对待精致的摆设,夫妻多年,聚少离多,如今更是阴阳两隔。

        靖王死战,连尸骨都没能找到收敛,如今是压着消息,府内知情者不过寥寥。遭逢噩耗,太妃痛心至极,府中气氛已经极为压抑。又兼阴雨连绵,似乎连老天都不悯。难得今日转晴,红霞烂漫,微风带香,秀丽风景让明荷心中暂宽。

        “可惜这样好的景色,竟是辜负了。”明荷声音中满是惋惜。

        余音与袅袅闻言心中触动,二人相视一眼,心底都是一片寒凉。也不知明荷言语所指,究竟是叹惋那混账世子辜负好韶光。还是如今青春丧夫,有感而发。亦或者心事重重,愁情难解。

        多想些,袅袅的心就痛些。她们姑娘,十四岁入王府,与先王年纪悬殊,夫妻聚少离多。太妃严苛,世子刁蛮。此后,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韶光易逝,青春枯守……

        袅袅心中越想越悲,已然有了泪意,只是不想被人看见,她低头偷偷抹泪。

        注意到袅袅的细微表情,明荷递了眼神给余音,后者会意,委婉安慰。

        明荷垂眸继续思忖。眼下的局面,可好可坏。楚氏占据西南已有百年,先王在世,不辞昼夜,南征北讨,戎马多年。手下部将忠心护主,都压住死讯,死守四方,不曾动乱。

        今时天下动荡,皇权不稳,本就是危机四伏,杀机重重。所幸楚氏几代辛苦,不负祖宗功业,境内得以安定太平。只是靖王已死,若不及早预备,这样的安定又能到几时?

        靖王活着一日还好,死了,继位的自然是世子,只是这些年世子不得人心,郡主与太妃在府中操持多年,根基稳固,郡主两子一女也都改姓,只要能握住兵权,稳住众人,平稳过渡,指日可待。

        积年累月,王府中俨然分作几派,底下暗潮汹涌,明荷本不想掺合其中,只是她全无根基,起初连生死都不能自主,明哲保身非她所能为。形势不由人,所以多年前她已做出选择。长宁郡主对她有知遇之恩,无论前途多少艰险,她也愿同行,况且郡主恩慈,念及亲情,会保住世子性命,任其自由。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明荷心志愈加坚定,面色也从愁云密布到云开雨霁,目光清亮,再无方才愁烦颓废情绪。她凝神看了半晌风景。估计这一路不过半个时辰,就慢慢问余音大致情况。

        余音博闻强识,消息通达,世子的那些事她已经问得清楚。也并不复杂,就是与人争夺舞姬,而后大打出手,也不知是世子出手太重,亦或者是对方不顶用,总之是伤得厉害,闹了起来。

        还有些却不好多说,这天香楼是面上华丽,里面污秽,余音便只捡些要紧的说了,明荷听罢,先问:“那些个姑娘们如何了?”

        “听说她们没事。”

        明荷点头,吩咐道:“等我们到了,留心瞧一瞧,若是伤着她们,就请大夫们好好给人家看看。”

        又想了想,明荷继续道:“至于旁的,你比我清楚,这事就你来处理,不必爱惜银子,多多给他们,不要叫他们去烦太妃郡主,家里已经够多事情要她们烦心了。”

        余音一一答应了。

        袅袅在一旁听了又叹息不止,口中念念有词,想从前世子叛逆,也只是顶撞忤逆,或者负气出走,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余音听她念念叨叨,并不搭腔,却去看明荷,后者只管闭目养神。

        等到了,三人一齐下了马车,入眼就是富丽堂皇,比起寻常府邸,这楼宇煞是亮眼,灯火辉煌如白昼,里面隐约可见各色彩灯,近处的鱼灯尤为精巧可爱,风过,头尾都在微微颤抖,红灯潋滟,令人神往。

        天香楼明荷也有所耳闻,听说占地倒是有限,只是修筑得十分精巧,是个富贵红尘销金窝。常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今身在楼下,天色虽暗,可见楼内是灯火通明,光彩夺目,又有许多新巧玩意,惹人心动,不时还能见婀娜美人,风姿绰约,在楼中穿行,曼妙身形若隐若现。

        明荷甚至觉得顶上纱帽有些碍事,她只能隔着薄纱打量,一路走,一路看。雕梁画栋,精巧美丽,四处陈设,可一窥侈丽富贵。

        空气中散着脂粉香气,她走过的地方经人处理,并无半个闲杂人等,只有远处有几位女子偷偷朝她这看来,做交颈低语模样。

        身姿婀娜,婉转妩媚,却只能缦立于此,直至枯败零落的一日。明荷移开了目光,此刻,她又有些感谢眼前纱帘。

        “姑娘,咱们到了。”袅袅的低声打断了明荷遐思。

        “就是这。”余音轻轻点屋内,明荷点头,先是敲门,毫无动静。

        “是睡了吧。”袅袅低声道,“听说世子喝了好多酒,把太妃派来的人都打了。”

        要是没醉,岂不是早就骑马跑了。袅袅想到这里,连忙诚心献策:“这次哪怕是把世子连床带回去也好!回去让他和太妃斗去。这就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明荷听了捂嘴笑,一面吩咐道:“既是如此,余音你守在门外,不许外人出入。袅袅,这里余下的杂事就交予你去处理。”

        二人领命,点头称是。

        明荷便直接推门,门开的一瞬,酒味、脂粉气和淡淡的血气让她不由朝屏息片刻。屋内不似预想的那般满屋狼藉,但是空气中残存的血气还是让她不禁皱了眉头。

        不用她寻找,楚皓正在软卧上躺着,被子也不盖,明荷走近看,楚皓依旧是那般模样。

        听说他以一敌三,将人家痛打一顿,明荷以为他身上多少脏了,意外的是,楚皓身上倒没有什么伤痕,也不见污秽。

        他闭目卧在床上,神色安宁,这或许是他最乖巧的模样。明荷伸手去碰额头,有些滚烫。

        “醒醒,快醒醒……”明荷轻轻拍打他的脸颊,想着要不要用点冷水让他苏醒过来,还是如袅袅所说,干脆直接让人打包捆回去。

        她拍了两下,见楚皓眉头蹙起,最终念念有词,似乎呓语,她不由微微倾身去听,正全神贯注之时,忽然被握住,不,几乎可以说是钳住右手。

        呀,明荷低声惊呼,这是把她当做歹人了吗?即便是在梦中,他也这么警惕。其中缘故,明荷知道。世子襁褓丧母,还未满月,战事加急,其父领军疾驰而去,五年后风光凯旋,同归的还有继妃崔氏,并一对双生子。

        一别五年,父子初见,世子却怎么也不肯认,后来冲撞继妃,玩耍时又弄伤幼弟幼妹,被其父幽禁在祠堂反省,世子也渐渐成了浅睡易醒的体质,极为警惕。想到这,明荷顿时有些伤感。

        此刻,少年已经睁开眼,刚醒的人眼光还有些迷蒙,明荷深吸一口气,正想直抒胸臆,简单直白地请这小祖宗回去,却被意外的一幕震动。

        少年眼神迷蒙,似醒非醒,他叫了一声什么,明荷没有听清,只看见他紧紧抓住她的右手,随即放在唇边,慢慢轻吻,从五个指尖慢慢到掌心……

        又湿又烫,带着不容反抗的力度。

        明荷愕然,心底震动的同时,又有种奇异的感觉。少年的表情虔诚,如获至宝般,慢慢的,尽情的,像某种兽类幼崽全心全意的舔舐着。这让她触动了心底的某一处隐秘,一时间忘记抽回手。

        忽然她听见身后有碎碎脚步声,如梦初醒般,明荷手迅速翻转,不想受制于人,可少年仍旧执著,她收起指尖,舌头灵巧难捉,她就对着少年唇角狠狠一掐。

        少年痛得倒抽一口凉气,随即睁大眼睛,好像反复确认一样,脸上又有明显的怒气,欲言又止,然后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明荷收回手,擦了擦指尖,心里莫名的慌张,催动她急急转身,质问来人:“是谁!”

        是一只绿玉酒杯,坠地咣当一下,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室内尤为刺耳。

        开始明荷只是看到那酒杯在地上滚了滚,洒出一道湿漉漉的曲线宛如蛇行。

        随后便是一只洁白修长的手正努力伸长,似乎是想快速将滚远的杯子抓住,明荷的视线也就自然的落在了那人的脸上。

        楚皓为人乖僻,少有人能近身,却留下一女子同处一室,这应该就是余音所谓的被争夺的歌姬了。

        花容月貌,依稀故人模样。明荷震在原地,如大梦初醒,她赶忙取下珠帽。除去面纱,这一下明荷看得十分清晰,脑海中往昔的记忆也更如风暴一般朝她席卷而来。

        那个萎靡不振,呆呆跌坐在西南角落的美人,乌发玉颜,婀娜妩媚,发鬓上的金钗几乎灼热了明荷的眼。

        当年她被养父母收养,家中本来富足,只是连年收成不好,空耗银钱,又有匪患流寇,养父痛下决心,投靠远亲。亲戚巨富,枝繁叶茂,人口众多,其中有个女娃最爱粘着她,多年相处,交情匪浅。后来她远嫁,自此,山遥路远,音讯断绝。

        明荷失神的望着一旁的女子,记忆里红鞋红袄的小女孩仿佛一蹦一跳的朝她走来。知道她要走,女孩拉着她哭闹不休,离别时,她们将钗分两股,聊以慰藉。

        在她的记忆中,少女真挚纯洁,烂漫天真,像一朵娇艳欲滴的鲜花,那时又怎能想到她们长大会是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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