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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权衡


裘夫人最近很是纠结,她发现自己的女儿似乎有事情瞒着她,但多年母女相处下来,她知道她不能忍受母亲过于干涉自己,也只有选择缄默。

        裘勋爵常年不在家中,小叔子赤条条光棍儿一条来去无牵挂,所以白虎裘氏一族的大小事务,大抵都落在她们母女俩身上——既要操持内务,又要照顾光棍小叔子,裘夫人多年来一言一行都在俨然一个当家女主人,丝毫不敢有任何差池。

        裘夫人家世显赫却性格绵软,通过家族联姻才嫁得裘勋爵这样的当世英才,即便如此在裘家中仍是万般留意,不肯让被人占了空子。

        一切都因为裘飞白是女孩。

        勋爵是裘氏一代雄才,文韬武略,却终究惋惜于只有一个独生女儿。

        家中没有男性继承人,这在男性强势、只认实力的虎族中是致命的。

        裘飞白出生的那一年,举族欢庆,可来恭贺的族人们有多少真心贺喜?几乎所有人都等到勋爵英雄迟暮后,剩下的光棍弟弟和母女俩等着被重新洗牌。

        野心勃勃的虎妖在参与竞争中从来不会顾及手足之情、同族之谊。

        被生吞活剥,一向是身居高位而没有相应实力的虎妖最后的下场。

        幸而裘飞白不是个普通的女娃娃。

        七岁那年,刚刚学会走路的她反手就像逗弄、引诱她摔跤的堂兄推倒,在对方惨痛的呼叫和哭声中神情淡定,反手又一巴掌呼在堂兄的大屁股兜子上。

        自那以后,那位堂兄的母亲再也没有带他来拜访过她家。

        小小年纪的裘飞白,骨子里的那股子狠劲儿与强势丝毫不亚于同族兄弟,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文武皆精,只是体力上天然不如同龄的兄弟,能力上却是不遑多让的。

        裘夫人因此暗叹,若不是个女儿,在一味慕强的裘氏一族或许会大放异彩。

        或许,裘飞白并没有错,只是她生在这样一个男女先天体质悬殊的种族中,她的个人能力,都不得不在崇尚强权强力的族人眼中区居第二。

        裘飞白在愣是以强硬的人设立足于竞争激烈的裘氏一族,前不久刚被确认了继承人身份。

        一切好似顺利,但一切又暗藏危机,随时都能倾覆。

        女儿的不同于常人让裘夫人稍感安慰,但女儿性格中过于独立的部分又让她感到不安。

        她仍然不知道这孩子知道多少事情,又对她交代多少。

        正如她知道近些年来她交往的朋友越来越无规律可查,甚至对身为直系王族的银岚抛出过橄榄枝。

        裘勋爵年轻时尚有家训,交代女儿不可过于密切结交王室中人,尤其是王后一脉。

        裘飞白是个极有主见的性子,常年在结交好友上严格遵循着父亲的嘱咐,并不像王都中权贵子弟一味四处结交、沉迷附庸所谓的“名士风雅”,交际圈更是简单得多,往来对象多是背景简单、家风清正的学生。

        唯有银岚是一例外,这位小殿下在王室中也是性格古怪难驯,最让裘夫人警觉的是,她身上透露出的那一股不安和多变的气息。

        裘夫人的看人的眼光一向很是毒辣,即使这位殿下一向低调神秘惯了,行事形单影只,她还是一眼就看出她藏在风轻云淡表皮下不安分的灵魂。

        加上她家族里影响深远的血统的影响,她没有理由不去注意和防备着她。多年来她就一直庆幸,若不是丈夫当年在王后发动政变后站对了队,裘家恐怕要跟自己的母族红棉一族一样,落得个近乎族灭的下场。

        以母亲的角度看待这件事,她想不明白,却不愿过多干涉,只想稍加提醒便好。

        可自从得知丈夫打算安排与王室的联姻时,裘夫人就暂时搁置下了劝告的心思。她明白丈夫用心良苦,想劝说什么现下他也没有留下时间给她。

        裘飞白自从休假回到家中后,就一直出门忙碌,身为母亲裘夫人也逮着机会多与女儿商量。

        这天好不容易逮着个晚饭后喝晚茶的机会,却见对方脸色不好,便忙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死了一只马罢了。”裘飞白喝了一口茶,语气平淡。

        “死的是你父亲的鸿卢,还是它生下的踏雪?”这两只马儿都是勋爵生平最爱的爱宠,但年纪一大把,怕是活不长久的。

        “是墨童。”裘飞白道。

        “墨童?墨童不是你最爱的龙马么?那样健美的一匹小马驹,怎么会死?”

        “我也想知道。”裘飞白宝蓝色的眼珠微微一转,目光幽深起来,“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为什么有人要害死我的马。”

        “不要轻易起冲突。”裘夫人心中已经有数,只道:“你阿爹快回来了,你得处理好这件事,不能让他烦心。”

        裘飞白点点头,母女俩接着用晚茶。

        星子满天,月色倒是出奇得皎洁,练华透过巨大的琉璃窗充满了整个茶室,让它看起来比九岁那年母亲烧制的灯笼瓜糖罐子更加通透。

        裘飞白口齿间都是芳香四溢的果仁茶的味道,回味悠长不散,她的坐姿不由得瘫软下来,没有了白天那种时刻保持的仪态。

        要是裘勋爵见到女儿此刻的坐姿,只怕是要严厉责怪的,少不了一顿啰嗦。

        可是裘夫人从来不训斥女儿,在丈夫看不见的时候,她甚至会纵容这种不合礼仪的行为。

        就像十二岁那年她吵着要吃多吃两颗粽角糖,她也乐得装作没看见她午睡间偷偷伸进糖罐子里的那只胖手。

        裘勋爵看见她必定要骂裘夫人溺爱纵容孩子,生怕她带坏了自己的继承人。但是裘夫人一直认错一直在改,就是没有改掉这股“败儿行径”。

        “阿妈,你跟阿爹怎么认识的?”裘飞白软趴趴地躺在楠木椅上,思绪乱飞,一些念头就跟无根生一样到处乱长。

        知女莫若母,裘夫人自然明白近些天困扰在裘飞白心头的事是什么,她在得知勋爵安排的时候尚且大吃一惊,更何况是裘飞白本人了。

        她一开始也并不同意女儿尚未成年的女儿定下婚约,况且订婚的对象还是一个整日留恋花丛的主儿。

        反对这门婚事的也并非裘飞白一个,直到她明白了丈夫婚约后的真正意图。

        “家里安排我们成的婚。”裘夫人浅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没有小说里那样精彩。”

        裘夫人也是虎妖里极尊贵的人家出生,红棉家族的后代在虎妖一族中极其兴旺的,她本身就兄弟姐妹五人,这样的数量即使在整个强大的妖怪种族中也是极为罕见的。

        身为大姐,裘夫人很早就知道大小姐的身份背后赋予了怎样的责任和意义,因此大半生不敢行差踏错,连婚姻也是听从家里安排,半点不由自己做主。

        裘夫人被责任两字牵绊了大半辈子,以后还可能牵绊下去,但是不代表她希望女儿完全遵照自己的人生轨迹。

        “很无趣的人生吧。阿妈年轻的时候很听话,嫁给你你父亲几乎没有犹豫,看样子像很随便的人吧。”提起和勋爵的婚姻,她能想起来的只有庆幸,只有嫁的男人足够强,才能庇护自己和孩子,也不受过多的束缚。

        平安一生,哪怕是做一个中庸之人,也是她所期望的。

        母亲的这些想法,裘飞白并非不知道,但是她并不认同,要是她,她绝不会甘心家里让嫁给谁就嫁给谁,听话得像只傀儡。

        裘飞白不喜欢被人掌控的感觉,非常不喜欢。

        因此她对于母亲微笑的问题,只是皱眉摇摇头,心里说不上难受,但也绝对不好受。

        “惊云,你很幸运,白虎族的女孩没有像你这样自在的。我出嫁的第二年,三妹也出嫁了,她走了和我一样的路。我们前半生受到家族庇护,后半生为了家族出嫁,很划算。”裘夫人说:“每个人要走的路不可能尽然相同,可是这不妨碍我们都可以为自己争取过得好。”

        红棉家族俩姐妹的婚事在红棉家族还未被定为叛逆时,被称为虎妖族佳话,一时人人称羡,但裘飞白只觉得是一桩好生意。

        以家中女儿的婚事,换取家族地位稳固、更添荣华,这在某些历史悠久、源远流长的家族中,似乎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你父亲求婚那年,送了我一对他亲手捕获的丹顶长信翁,他的箭插在两只飞禽的胸口处,并排射了个对穿,不偏不倚,连伤口位置都一样。飞禽还没死绝,血还冒着热气,他就着人提到我面前,要我收下他的礼品。那时候我他告诉我,即使不接受求婚,也可以随意处置。但就是不能退回去。”

        看女儿脸上一脸肃然之色,裘夫人促狭地笑了:“他不怕我不接受求婚,倒是怕我不收他的猎物,传出去他人们会质疑他的射术不好,丢了他的面子嘞……”

        用亲手捕获的猎物向对方求婚,这在妖界尤其是顶级捕食者的妖族中是一项古老的婚俗,至今依旧流行。

        无论是否出于本心射下那一对飞禽,都不想是一向严肃正经的父亲做出来的事。

        明明知道在双方婚事已由家族敲定,那不过是依照双方父母安排走的流程而已,但裘飞白想到这里依旧忍不住噗嗤一笑。

        “那阿妈你是怎么想的?换做我宁愿反抗家中长辈的意思也要让他知道我不稀罕他的猎物——我自己也会抓,而且抓得比你多还好……就算是做做样子,这样也未免太无礼了。”

        裘夫人听了这话,更是哈哈大笑:“说你们是亲生父女还真是像,关注点都是一样的——我要是在意礼物难道不会自己去抓么?”

        裘飞白一愣,裘夫人继续道:“我原本也是要被安排为家族结婚的,但也的确没想到你父亲是这样一个实诚人——他并不认为被拒婚是耻辱,也充分尊重了我的意思。他甚至派人传信,若是不愿嫁,他可以先行向家里提出取消或推迟联姻计划。”

        闻言,裘飞白彻底傻眼了,她不明白平日里所作所为无不是贯彻大局为重的父亲说出来的话,觉得好像多年第一次认识自己老爹一样。

        “他的情诗都是让朋友作的,他在写着情诗的信封地下说明了自己实在不擅长去堆砌那些浮华而酸溜溜的辞藻,并且让我当废纸烧掉也可以,只要不要让外人看见。”裘夫人继续回忆往事,一件件曾经在外人眼中视为佳话的婚姻,一开始原来是这样荒诞滑稽。

        “他每次来信,都会向我道歉,觉得我应付这些事情应该觉得烦透啦,你看他好不好笑,明明是他自己觉得不耐烦,却说出这样的话。”

        “所有人都在乎我们最终是是否会如同他们期待的那样成为一对,只有他会问我的意愿,明明也是顶着家族的压力,但是有些人不一样。你阿爹就是这样的人。”

        裘夫人道:“我很早就认清自己的使命,嫁谁都不会出于我自己感情的考虑……你父亲,只能说我选对了,也赌赢了。”

        当时红棉家族在联姻对象考虑范围内的家族有很多,勋爵也并非唯一选择,但是她还是选择了勋爵。

        裘飞白听多了人们夸赞她父母当年佳偶天成,好像天生就应该在一起似的,现在听来,倒多了些脱离夸张传闻后的真实感。

        母亲是无法对抗环境的,所有人都认为她应该为家族而嫁,那她就选择了自己认为最好的一个。

        佳偶天成、鹣鲽情深,这些赋予俗世美好希冀猜想的词汇,远远不顾概括出一对夫妻的现状,更多的只是不知内情的人们一种偏执的愿望。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可以被人们称赞的佳话,至少在裘夫人这里,她不过是做好自己唯一能做好的事情罢了。

        裘夫人的话语安抚了裘飞白那颗不安的心——她要学会自我圆满。

        即使在身不由己的境地里,母亲依旧决定了自己可以决定的部分。没有怨天尤人,亦对自己的选择无怨无悔。

        哪怕后来自己的母族选择站在王后的对立面,她也坚定地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并写信规劝自己的父亲改变态度。虽然未能如愿,但是起码让她保留了现在的地位,而没有收到母族的影响。

        “有时候我也会常常想着,要是我在关键时刻能劝阻兄长,不要去反对王后,事情就会和以前不一样……但是没有就是没有,重来一次兄长也会做出这种决策,将全部的希望压注在以明姬殿下为首的反对党手中,全族大部分将士不是枉死在权力斗争中,就是作为战争的炮灰白白牺牲。”

        这是裘飞白第一次听母亲讲述自己的母族,小时候她一直不明白以母亲高贵的出身,为什么一直对自己的母族讳莫如深,因此她也从来没有去见过外婆,很是疑惑。

        现在学过那段历史的都明白,最终是王后发动政变夺去了政权,并宣布明姬殿下污蔑同族,其才是真正的弑君者。

        王后很快清除了反对势力,终于将王都内的人心稳定,而舅舅外婆所在的红棉家族,也在那次清洗中失去了绝大多数家族成员。

        可悲的是,真正能活到被王后清除的家族成员并不多,太多族人在家主决定投靠明姬后就死在了她操弄权柄的游戏当中,别说身死社稷,连王后平定叛乱都没撑到。

        而母亲因为极其敏锐的政治眼光,和冷静清醒的头脑,保证她们母女不受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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