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这世界上真的存在妖怪么？”他问，声音带着崩溃前的发颤。

        “存在。”她道，“人类世界有文字记录不过五千多年，但是人类文明的历史却远远不止这几千的时光……你有没有想过，那无文字记录的一大段空白是什么？世界各地都有古老的神话传说，中国的神仙妖魔，苏美尔神话中的阿鲁纳奇，古埃及神话中中九柱神以及古希腊奥林匹克神山上的诸神……这些都是远古先民留下来的传说，但传说仅仅是传说么？有没有可能这仅仅是一段时期人类所经历的历史事件经过艺术夸张处理后的真实写照呢？”绿眸深邃而悠远，仿佛跨越了遥远的时光与他对视，“神仙妖怪并非只是存在在神话传说的事务，也并非人们的凭空捏造，想想远古先民们若没有接触到这些事物，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光怪陆离的神话传说大规模流传后世？很多时候，真实世界里的那些生物——无论是妖怪也好，神仙也好，都不过是换了个名字或壳子存在于人类的神话传说甚至史书中罢了了，人类都是喜欢给自己尚且没有能力了解的东西以自己能接受的方式诠释出来，不是么？”

        不是么？这句话宛如洪钟敲响，也动摇了他心中最后一丝防线。

        “那你是什么？我……又是什么？”他颤抖着问。

        “好问题。”银岚喝了一口茶水，“这个问题不禁困扰了古今人类学者多少年，至今也没个争论出个所以然来。其实我觉得呢……凡事不必计较的那么清楚，你连你自己所呆的这具壳子都没搞明白还去纠结这些干什么？”说完手指着他笑了笑，“比如你，明明是妖怪的孩子不也顶着人类的样貌身份生活那么久么？”

        “也别害怕自己，身体都是父母给的不是？”银岚看出他下意识对自己的恐惧，道，“与其纠结这个，倒不如想想怎么独立在妖怪的世界生存下去，你父亲为了你可是费尽心思啊。你就乖乖跟妖界吧，人界再安逸也不是你呆的地方。”

        “你要是还想继续了解这个梦倒也不难，只需要你听我的话，”她继续道，“只要你完成他的任务，才有机会见到他，得到遗产也是。这是老头子做的决定，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现在，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有什么要问的？雷亚心里苦笑，这下他不但得不到问题的答案，反而又多了更多的难题。

        “我父亲现在怎么样了？”他问。

        银岚也只是说:“这是违反老爷子的意愿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现在很安全，日子估计过得不错。”

        这下倒是了却了雷亚一桩心事。他语气放缓，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父亲现在希望我做什么？”

        “孺子可教。”银岚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块令牌，扔给他。

        那令牌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做成，触手生温，纹理细腻，约摸像是暖玉。

        牌面上雕刻着一只白狐，脚踏祥云，背有日月，身型匀称秀美，口衔宝珠，生有一双麟角，眼中竟是睥睨众生的神气。

        父亲生前最爱收集些古玩字画，书房中也多有雕刻精美的刻章雕像，耳濡目染也大致了解一些。

        想必这位执笔人力道遒劲，下笔如行云流水，刀锋落下尽化成花，刻画的事物才能如此栩栩如生。

        “回神了。”见他手中不停摩挲着令牌，银岚顿时心有不爽，“你拿着这个牌子，跟青荻去一鼎汤宫洗下澡吧，身上一股人类的味道，难闻死了。”说着还装作掩面捏鼻的嫌弃样。

        不等他反应，一位穿着蟹青衣裳的小姑娘推门而入。她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人，琥珀色的眸子眯成一条线，装模做样地来回踱步，腰间铃铛叮铃作响。

        “你相好的？”她手指一指雷亚，问。“不是。”银岚不知道又从哪里得来一块结块的鱼食，正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掰扯成细碎的颗粒，头也不抬。

        “哼，老年人。”小姑娘一声冷哼，“鱼食结块了丢掉不就好了，也就你个周扒皮还把鱼食一块块掰碎回收利用。”

        “你都几百年没有让人去一鼎汤宫了，现在还拿你的腰牌……啧啧，你这不会是疯了吧？”她继续道，“真大方啊你，我也跟着享受一回呗？”

        银岚原先默不作声，听到小姑娘最后一句话，脸色顿时晴转雷暴雨:“你可以试试……只要你敢去消费，我就记你的账上，到时候拿不出钱抵债，就等着为奴契约再延长个半八百年吧。”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缩在角落里的雷亚顿时感到剑拔弩张的气息。

        “给老子滚！”最终，银岚摆摆手逐客，“乱来就等着扣工资吧。”

        闻言，小姑娘立即从善如流，带着雷亚麻溜地离开了房间。

        小姑娘话很多，长相稚嫩却穿着一身蟹青色的衣裳，奇怪的是也不晓得突兀。

        她说她叫青荻，在这家叫相闻的小破旅馆已经呆了几百年了。她蹦蹦跳跳地带着他走下楼梯，穿过中庭，打开了庭院西南角那一扇封闭多久的朱漆小门。

        门扉打开的一瞬间，略有些腥咸的空气冲入鼻腔，混着些不知名的气息。

        阳光似乎停滞了一会儿，角门外是另一番景象，鹅卵石铺就的大街上行人如织。

        眼前的画面哪里还是那条寂静的小街道，分明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清风拂过，正是青天白日阳光这好，哪里还见华灯初上、清冷诡异？

        “欢迎来到妖界的风崖海峡，雷亚先生。”青荻缓缓对他展开了一个笑容，柔软的声调仿佛恶魔的低语。

        雷亚的魂魄此时这才回归，之前的他更像是出于游魂状态。

        妖界、妖怪。这些词汇在他看向街道上的行人，才切实得到体会。

        那些“行人”有的头生犄角，有些面生颊羽，有的背生羽翼，有些甚至人首蛇身，依靠腹足行走，身上鳞片宛如盔甲，熠熠生辉，猩红的长舌时不时伸出樱口，面目上端的是娇柔妩媚。

        那人首蛇身的女子对他抛了个媚眼，媚眼如丝，在雷亚惊讶的目光下扭着窈窕的腰肢，施施然离去了。

        雷亚呆在原地，如遭雷击。

        什么是传说中的美女蛇，这不就是美女蛇在向他示好么？

        可美色在前，雷亚想起美女腰肢下闪着寒光的蛇身，顿时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好不恶心。

        “你想多了，她不是在向你示好。她只是习惯性地发骚而已。”身后的青荻目光木木，无情地戳破他心中的猜想，“妖族大多民风开放，族中无论男女，都是喜闻乐见别人对自己的外貌产生兴趣或者吸引的，这样彰显的是个人魅力……当然我们也不局限于人类的审美，选择什么形态见人完全取决于我们的喜好，他人无权干涉。唔……最近蛇妖美女喜欢以半妖形态面对男子。”话里话外，都是你是自作多情的意思。

        雷亚心里很是不屑，对于蛇尾拖地的妹子没有任何好感，反而欣赏起眼前小姑娘了。

        眼前的女孩鸦色头发编成四股辫，简单盘曲在脑后，用一根青色丝带编入发间，缀以琉璃灯笼果花簪，皮肤白皙，蟹青色衣裳穿在她身上似乎浑然天成，这样浓重老气的颜色在她身上仿佛就是为她而生的一样。

        “你别看啦，再看我也看不上你。”小姑娘注意到他打量的神情，撇撇嘴，道:“我如今已经四千多岁，且是羽蛇族新一代翘楚……咱俩不光年龄辈分对不上，就算是种族也对不上，我们蛇族最讨厌鸟类嘞……”

        他没说什么，对方就已经把拒绝的言辞都想好了。

        汝闻，人言否？虽然对方好像并不是人。

        雷亚嘴角抽了抽，道:“美女蛇小姐你别多想，我也同样瞧不上你这样的。”

        受西方基督教文化的影响，雷亚对蛇的印象一向是停留在栖息地阴暗潮湿且吃着老鼠虫子等过活的肮脏生物，对于蛇妖，自然也生不出什么好感。

        “切！装什么清高？别以为你在人类世界待久了就回归文明社会啦，大神女娲还是人首蛇身嘞，说起来天底下的人哪个不是她的子孙？”青荻看穿了雷亚对蛇妖的厌恶，不屑一顾道。

        “那是传说，传说跟现实能一样么？”雷亚反驳地理所当然。

        “女娲一族参与第七次新型人类的基因设计，你不知道？”青荻面作惊讶，像是不知道还有这么孤陋寡闻的妖怪，“现在生活在人界的人类，哪个不是仰仗女娲娘娘的功绩才能繁衍生息的，如今人族繁衍壮大，现在却放下碗就忘记了娘，这个太不厚道吧！”

        这都什么跟什么？雷亚满脸疑问。

        “你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出来的小土鳖？”青荻好笑道:“现在的人类文明是个很年轻的文明，说是大洪水重启过后新纪元的文明也不为过，空灵族那些个多事的天神们一个个高高在上，说要创建新的人类辉煌，却不还要借助我们这些野蛮种族的力量重建人类□□？女娲娘娘是我们蛇妖的骄傲！”

        提起这位神话中的创世大神，青荻眼里全是骄傲，银岚说的那些话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你认为一直如此的，不一定是对的。

        是这样么？他心中疲劳，无心再跟对方争执。

        “看！是龙马！”青荻忽然指着空中一辆四匹健硕的骏马拉着的马车，像看划过天际的流星。

        眼前的画面哪里还是那条寂静的小街道，分明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清风拂过，正是青天白日阳光这好，哪里还见华灯初上、清冷诡异？

        那些龙马一个个娇气得要死，吃食非要吃春天冰雪融化后刚萌芽的嫩草，且必须是生长在极其纯净高寒地域的草芽儿，最好是生长在雪山下的，喝水只喝人迹罕至的山上流淌出来的醴泉，还得是天色破晓之前、水面尘埃未落多之前才行。但这马儿身侧在生羽，俊美非凡，速度更是不用多说。

        养这些这畜生要花价钱的。

        银岚对那些美丽的马儿也曾欣赏的泪水从口中流下，但这货担心花钱和怕马儿太难伺候，想想也就算了。

        在青荻认识的人中，有个人是花得起这份钱的，不仅愿意花，而且还很乐意对银岚那些稀奇古怪的玩儿大把大把掏钱。这个人就是银岚交代过的见了就要宰一把，哦不，好好款待的冤大头…不，至尊级客户——裘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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