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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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声欲说还休的呼唤被压住了, 但辛野裳清楚,倘若楚直在的话, 他一定可以感觉到她的意图。
他应该会作出反应。
说不准是想他出现还是想他永远都不要再现身, 然而在长久的沉默之中,并无任何应答。
倒是容均天在车边上略显奇怪地看着她:“身子不适?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她确实很疼,但却不晓得是伤口, 还是别的地方。
可整个人却仿佛空落落地,就如同魂魄缺失。
辛野裳只是拢着伤处,低头不语,只有眼底微微地湿润,好像是堤坝裂出一个缺口,从中溢出了些许苦涩的泪。
那一次她没有去看集信寺建的如何,因为实在是心力交瘁。
从那时候起到回西都的路, 辛野裳都只是昏昏欲睡,偶尔醒来,身边都有人照看,她也并不理会。
这日她朦胧之时, 依稀听到有人低语,仿佛是是容均天, 声音并不高:“只是因受伤之故?并无别的隐忧?”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若说毫无影响也不尽然,毕竟这种还魂禳解之法,要利用公主殿下的生辰八字,就如同……那些利用八字下咒的邪异法术一般,只不过道理正好相反。可不管是正法还是邪术,若是常常如此,自然会对被禳之人的神思不利,神魂不宁则累及肉身安泰, 国主自该清楚。”
辛野裳听得迷迷糊糊,耳畔一阵沉默,是容均天道:“先前请大祭首行事之时,本以为一劳永逸,谁知……按照祭首看来,公主还需要禳解吗?”
“当初我也并没有大言诓骗国主,这种还魂禳解之术,乃是我国秘典,不是什么歪门邪术,本来行一次禳解法术后,公主便能痊愈不会再犯。”那人好似在忖度,片刻后迟疑地道:“除非……”
“除非如何?”
大祭首笑的奇异:“除非跟公主殿下离魂之人,也用了什么高明的手段。”
“这……”容均天愕然,“有何手段?”
底下的话,逐渐消散,已经听不到了。
辛野裳在心中思忖:这是在做梦,还是真的听见了国主跟人的对话?
可是他们说的什么还魂什么禳解,如此诡异,怎么竟一点不懂呢?
进西都之后,辛野裳的身体逐渐好转。
她在宫内住的甚是太平,原来先前被她所救的吴女官,已经成为容均天后宫的和宁夫人。
这女官就是当初她才进西都的时候,因为被容均天笑看了眼就给容怡公主毁容几乎杀了的那位,后来辛野裳一直在外头奔波,未曾在后宫辗转,谁知这一年不到的时间,西都宫中竟然大变了样。
对国主宠爱一名“丑女”,西都不管是后宫还是朝堂乃至民间,说法各有不同。
但对于臣民而言,君王的后宫是否美貌,倒也不是必须的,跟这个相比,他们更加相信以容均天之英明,肯封一个毁容的女子为后宫,那女子必定有可取之处。
甚至有人拿战国时候的钟离春做比较,钟离春乃是古代四大丑女之一,“丑若无盐”就是形容她的,可这样的女子却因为贤良有谋,而被齐宣王封为了王后,所以西川上下人等都释然了。
辛野裳也颇替吴女官高兴,毕竟女官的脸已经无法再恢复如初,当时她本想出宫,可是这般容貌,走到哪里都是惊世骇俗,多有不便。
如今她竟能留在宫中,一来算是条出路,二来她不是那种嫉贤妒能的,又有才干,必定是容均天的“贤内助”,至少容均天的后宫是无恙了,比起先前容怡公主在的时候那种腥风血雨随时小命不保,目前的这种安泰平和,令后宫上到妃嫔下到宫女太监都十分喜欢。
而在辛野裳养伤的这段时间里,都是吴女官负责照料,她原本在容怡公主身边之时,就是个谨慎稳妥十分服众之人,如今贵为国主的夫人,更加如虎添翼不同以往。
只是在面对辛野裳的时候,和宁夫人却依旧如先前般恭顺温和,但凡是近身伺候的种种事务,皆都亲力亲为,并不用别人代劳,且任劳任怨,体贴之极。
辛野裳倒是有些过意不去,伤好了七八分后,便不叫她再朝夕相陪、一天数次的探望了。
除了和宁夫人外,容均天也常常前来,只是辛野裳如今面对容允和,却总有一种莫名的违和之感,面上就只是淡淡地以礼相待。
有几回她隐约记起昏迷之时听见的只言片语,很想问问他,可是看他讳莫如深的表情,就知道自己问也是白搭,他绝不会跟自己坦白的。
天寒地冻,西川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容均天在和宁夫人的陪伴下前来探望。
寒暄几句后,容均天跟辛野裳说起了在南越的辛重光,原来他想在年前召辛重光回西都,也是让辛野裳跟兄长团聚之意。
辛野裳心中颇为想念辛重光,但却知道将士戍边这种事情,可不是说丢下就能丢下的,何况南越才刚平静些,不宜再生枝节。
辛野裳便如实禀告,叫他不要轻举妄动。
容均天只是一笑,道:“旨意已经发出了,且等重光回信罢了。”
于是辛野裳没再多言,心里却想:她能想到的,兄长一定自然更是有数,他绝不会擅离职守。
容均天坐了会儿,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闲闲地说一些话。
外头飘着雪花,殿内生着炭炉,本来不算很热,可辛野裳隐约感觉容均天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就像是通红的炭火跌落身上,叫她很不自在。
其实不止是这一次了,有一回她忍不了,直接瞪了回去,问他为何盯着自己看。
容均天泰然自若地回答:“怎么连看一看裳儿都不成么?你也太过苛刻了。”当时他脸上那种笑意,让辛野裳心里发毛。
她不想再追问,而此刻当着和宁夫人的面,她也不愿撕破脸,幸而容均天又坐片刻,竟主动起身,先自去了。
和宁夫人送了国主离去,回到内殿,见辛野裳冷着脸,一言不发。
夫人是个何等聪明的女子,兴许宫内乃至天下都没有人比她更懂容均天的心思。
其实从当初容世子进西都,在宫内见的第一眼,和宁夫人就倾心于容均天,这才招致容怡公主的毒手摧残。
她本以为一生已经毁了,谁知柳暗花明,此生她竟还有到他身边的福气,莫说是做枕边人,纵然是能端茶送水,她也是心满意足。
可和宁夫人心中清楚,若不是辛野裳之前仗义冒险相救,她岂会有命等到这一切?
她钟情于容均天这是无可否认的,但她钦慕爱敬“安国公主”,更也是无可否认。
倘若容均天看上的是什么别的女子,她一定会倾尽全力叫他得偿所愿,但……
这倒不是因为和宁夫人觉着容均天喜欢自己“妹妹”天理不容,事实上,以她的聪慧,早就看出辛野裳不是真正的容时晴。
何况容均天也并没有很瞒着她,一来和宁夫人俨然是他的心腹死忠,二来,西川已经是完全属于他的了,就算事情泄露,他也有能力摆平一切。
可眼下只是辛野裳不愿意,如果她愿意,容均天必会立刻恢复她的身份,那空着的王后之位,仍是非她莫属。
容均天知道辛野裳明白,但她还是不肯对自己假以颜色。
他心里的刺渐渐成了眼底的火,只是还控制着未曾烧起来。
和宁夫人陪笑:“国主命人去南边传少将军,本是好事,何况这些日子看殿下动辄茶饭不思心神不属,若是少将军回来,至少能够解解烦闷。”
辛野裳不愿为难她,可也不愿跟她多谈辛重光的事,只道:“过两日,我想去一趟襄城,不至于闷到哪里去。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想来国主不会很拦着。”
和宁夫人欲言又止,只仍笑说:“伤虽已好了七八分,但不可大意。”说到这里她脸上的笑都敛了些:“之前给殿下上药,发现殿下身上……哪儿是个金枝玉叶的样子,别说是那个,就算是我们这种低贱人,之前常常被主子鞭笞的,也未必有那些伤,看着真叫人……”
刚要掏帕子,突然想起什么,和宁夫人便以袖口拭了拭眼角。
她想到先前亲眼目睹的少女玉一样胴体上的那些本不该存在的新伤旧痕,狰狞可怖,触目惊心,简直令人发指。
连心都颤了起来,和宁夫人眼圈泛红,小心地握住辛野裳的手:“殿下,你到底是个女孩儿,多珍重些自个才是。”
辛野裳听出她语气里的关切,满不在乎地笑道:“罢了,我也很少把自己看做女孩儿。”
和宁夫人哑然,半带嗔怪地:“这是什么话呢。”说到这里她本该顺势提提“嫁人”或者“终身”的事,可是面对眼前的这位“主子”,她实在不敢用那些言语来玷辱她似的。
和宁夫人吞了口唾液:“殿下,心中难道……就没有喜欢的人吗?”
辛野裳怔住。
她望着和宁夫人,下意识地觉着对方是不是要给容均天做说客。
和宁夫人却谨慎地:“我指的,不是国主。”
辛野裳愕然,突然,她意识到什么,和宁夫人是个极有心机懂分寸的,无缘无故她不会说这种话。
辛野裳不由问:“你……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听说了什么?”
和宁夫人面带难色,她回头看了眼,方才她跟辛野裳进来之时,就已经把人都打发出去了,可还是不放心。
“我、我只是猜的。”
“猜?”辛野裳盯着她:“是不是允和哥哥跟你说了什么?”
和宁夫人摇头:“国主从不对我提这些话。只是……从上次殿下回宫,我就时常觉着您好像在记挂着什么人。”
辛野裳的眼神有点恍惚。
在她心底,在东明城黄府的那个人影像是一片雪花似的飘落,可并不曾落在炉火上,而是落在她心里的那道伤痕上,又冷又疼。
辛野裳哑然失笑:“原来是这样,呵,你多心了,我才没有什么……”她不想再说,只叹了口气。
这时侯,善于察言观色的和宁夫人本该离开了。
她缓缓起身,将走之时,又犹豫着止住脚步。
“殿下。”手攥紧了些,摸摸索索向自己衣带之中寻了一物,她小声:“殿下,可记得这个?”
辛野裳转头垂眸,见她手中握着一张叠的很小的纸似的:“这是什么?”
和宁夫人神情一滞:“殿下真不记得了?”
辛野裳皱眉:“莫非是谁写的东西?你为何总问我?”
和宁夫人咬了咬唇,把东西递向前:“殿下还是、先过目吧。”
辛野裳半信半疑,接过来打开看了眼,上面只寥寥两行字,却看的她心头发寒。
“这是哪儿来的?”她的手在发抖,声音变得严厉,瞪向和宁夫人。
和宁夫人的脸上却浮现一丝怪异的苦笑:“殿下,这是你亲自所写,亲手交给我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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