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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在答应辛野裳要画像之时,楚直心中便已经仔细想过。

        到底要不要如这小姑娘所愿,是画出真正的他,还是随便画个什么人的样子骗骗她。

        终于他做了决定,那就是……把奉恩或者周寅的样子画个大概出来。

        毕竟虽然楚直自诩西川此地并不曾有人见过他的样貌,但谨慎如他,还是不想在这种诡谲复杂的情形下暴露真容。

        不过是个有点儿骄气的小姑娘而已,同她的话又何必当真。

        在落笔之前,楚直心中正在掂量到底要画奉恩,还是周寅,亦或者干脆是赵御史等。

        平心而论,奉恩算是相貌堂堂,周主簿亦是雅致斯文的人,赵御史官威凛冽,画出他们任何来,都不算丢份。

        然而楚直像是感受到了辛野裳急迫的心意,她仿佛很渴盼看见他的样子,这样赤诚真心。

        楚直的笔锋转动,淡淡勾勒,却是依照本心而画……在此时楚直还想,只要面容不同便是了,可真正要描摹眉眼之时,却又是手不对心起来。

        室内寂然无声,屋顶上的偷窥者小心地向下探视,借着暗淡的油灯光,他隐约看见纸上徐徐出现的,是一张有些秀美的少年英俊的脸庞。

        偷窥者见状,会意地挑了挑唇,便小心翼翼地将瓦片恢复原状,纵身跃下,消失在夜色之中了。

        楚直听到屋顶的异动,这才松了口气:“好了。”

        直到这时,辛野裳才道:“阿叔怎么了?”

        她抬起手,小小地掌心里被墨写着极好看的两个字:噤声。

        方才她看楚直绘像,本欲疑惑开口,是楚直及时地在她手心里写了这两个小字。

        辛野裳虽不明所以,却知道必定有缘故。

        楚直道:“刚才有人偷看。如今已经走了。”

        辛野裳惊愕:“是什么人?庙中僧人么?”

        楚直道:“多半是了,他们不知道你要纸笔是为何,又不知你的身份,所以过来偷窥。”

        “偷窥……”辛野裳看看纸上少年的样貌,迟疑:“可这、这就是阿叔?但看着……”

        楚直笑道:“看着年纪不对,是么?若非如此,那偷窥者如何肯轻易离开。”

        辛野裳还是不懂:“这是何意?”

        楚直道:“傻丫头,你半夜更要纸笔,画的又是跟你年纪相仿的少年,你猜别人看见会怎么想?”

        辛野裳原先人在局中,如今跳脱出去一想,哑然失笑:“原来如此,他们以为我画的必是心上人了?”

        楚直听到“心上人”字,微微一笑:“嗯。”

        辛野裳道:“阿叔真真机变,电光火石间门能想到这样的好主意,谈笑间门不露声色就打消了僧人们的顾虑,佩服佩服。”

        她称赞过后忽然醒悟:“可是你画的这……”

        细看面前纸上少年,虽非工笔,而只是简略的线描,但笔锋苍劲老到,十分传神,少年相貌俊秀,风流雅逸跃然纸上,尤其是那双藏秀敛锋的凤目……确实如辛野裳梦中所见之人相似。

        辛野裳知道有人偷窥后,本以为楚直是故意画了别的什么少年以误导那偷窥之人,可心头转念,半信半疑地问:“这莫非是阿叔、年轻时候的相貌?”

        楚直已经搁笔:“正是。如何……可叫你失望了?”

        辛野裳悲欣交集,原来当初自己的梦境并非虚妄,“阿叔”确有其人。

        但同时她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而在她的梦境中,阿叔……高高在上,睥睨万千,更好像不认得她一般的冷漠超然。

        “不是失望,而是……”

        他问:“怎么不说了?”

        辛野裳跑到窗口,推开半扇窗户,深深呼吸。

        东都,宫中。

        殿外的禁卫进内,却并非将皇叔拿下,而是行礼听令。

        杜太后等陡然色变,还来不及反应,楚直悠悠然,雪上加霜地说道:“太后有何吩咐,只管说就是了。”

        “楚希正!你、你果真勾结内廷,可见早有谋逆之心!”太后脱口而出,惊怒不已,她转向在场朝臣:“众卿可看清了?他是何等狼子野心!”

        楚直道:“古有伊尹放太甲于桐宫,难道伊尹也是狼子野心?无非是为了天下安定社稷稳固而已,如今皇上情形不明,太后却听信阉人跟外戚谗言,急着要诛杀监国,不知太后把天下社稷置于何地。孤既然领受监国之责,自然效仿伊尹,又何在意这须臾间门的毁誉功过。”

        他说话之时,目光从太后面上转向众朝臣,除了先前跳的最高的几人外,其他重臣均都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楚直道:“各位大人意下如何?”

        臣子们白日进宫,便给留在宫中,起初还以为是太后为皇帝的缘故,慢慢地就察觉不妥。

        太监们将他们留在寝殿,竟如软禁的样子,又加上听闻周寅受刑,一些正直的臣子心中已然动怒不满。

        杜太后跟宦官们之心昭然若揭,他们自然是要除去楚直的,而除掉楚直之后,自然轮到朝臣们,若有不顺从的,岂不也跟周寅的下场?

        虽然有人平时看不惯楚直的所作所为,但太后外戚跟宦官的作为却更加叫人不齿。

        又听楚直此刻句句对答清晰明白,明心可鉴,众人自然更倾向于皇叔。

        赵御史为首的朝臣躬身行礼:“皇叔公忠体国,令人钦敬。”

        楚直重看向太后以及她身旁的宋昭,终于一拂袖:“拿下。”

        一声令下,禁卫动作起来。

        杜太后先行大呼:“楚希正,你要把本宫怎么样?你这逆……”

        一名内侍忙捂住她的嘴,却给杜太后狠狠地咬了一口。

        楚直叹气:“毕竟是太后,大呼小叫,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内侍跟禁军顿时停了动作,杜太后则恨恨地瞪着他:“你不用假惺惺的,本宫……”

        楚直仿佛很体恤地:“打晕带走便是。”

        杜太后瞪大眼睛:“楚……”还未叫嚷出声,一名禁卫在她后颈上一拍,太后往前扑倒,给人夹着拖了下去。

        轮到宋昭,他却并不挣扎,只默默地望着楚直。

        楚直察觉他的目光:“且慢。”

        禁军止步,却还是押着宋昭。楚直道:“怎么,你不畏死?”

        宋昭笑了笑:“是人自然怕死,只是我所经历者,是比死更可怕之事。”

        楚直道:“是么?一个阉人,说的话倒像是高深莫测,你又经历过什么比死更可怕的了?”

        宋昭盯着他:“你当然不会知道,或许在你看来,我这种人,就算死也是活该的。”

        楚直笑了:“你倒很有自知之明。”

        宋昭也笑,只是笑的有点古怪,依稀透着点嘲讽之意:“皇叔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

        楚直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依稀觉着他好像有一点眼熟。

        他每次进宫,宋昭几乎都在太后身旁,楚直知道他是太后的“脑子”,可是楚直从来看不上一个阉人,自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此刻才算是正眼相看,可惜也没看出什么来。

        楚直傲然而淡淡地:“不然呢?成王败寇,人头落地的那个总不会是孤。”

        “当然,”宋昭点头:“不管如何,死的那个都不会是皇叔。只会另有其人。”

        楚直的意思,本是指的死的那个是宋昭,可宋昭这话……

        皇叔有点讨厌这个阉奴,宋昭看他的眼神,让他想起那个从木槿花丛中窜出来咬了自己一口的竹叶青。

        楚直失了耐心,哼道:“拉出去。”

        宋昭竟哈哈大笑,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被极快地拖出了寝殿。

        楚直稍感不快,可仍很好的控制着情绪,安抚了几句熬了一天的朝臣,叫他们权且在朝房歇息,明日自散。

        又交代了其他琐碎之事,眼前的人才逐渐散去。

        楚直走到桌边,扶着椅背挪步,缓缓坐倒。

        方才他一边应对太后等人,虽然局势都在掌握,但毕竟容不得任何行差踏错,所以要极为凝神留意。

        可是辛野裳那边,也不容松懈。

        这样分神两顾,就算强悍如他,也有点难以承受。

        楚直低下头,他额角的青筋微微窜起,血仿佛流的格外快,涨的眼睛都隐隐发疼。

        他的手摁在额头,掌心很热,头突突地疼,他揉了揉太阳穴,试图缓解。

        幸亏此处的事情已经摆平,不然的话,竟不知他还能不能好好地把这一出戏演完。

        而另一边,辛野裳站在窗口,一时静默。

        今夜无月,黑夜的古寺,怪影重重,时不时有几声夜枭啼叫,打破寂静。

        楚直没有开口,也无动作。

        以前都不会事先感知或者如何,但这次楚直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他好像……快要自辛野裳身上抽离了。

        他说不清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但十分强烈,他透过辛野裳眼睛所看的场景甚至开始模糊。

        可是楚直并不想在这时候离开辛野裳。

        孤身的少女,在一个敌我情形不明的龙潭虎穴中,他不放心。

        就算知道有危机潜伏,楚直也想陪着她。

        然而他的意识一阵阵地恍惚,就仿佛在时光须臾间门,他的人从西川掠回东都,可又咬牙撑着不肯回归,苦苦流连。

        就在这时,辛野裳转身。

        最古怪的事情发生了,这时侯,楚直不是透过镜子看见她,而像是站在辛野裳的对面,望着她的人,看着她动作。

        他觉着她比自己原先想过的还要娇小些,好似……比之前在镜中窥见之时更瘦了,两只眼睛显得格外大而明亮。

        不像是十五六,最多是十四岁的模样,腰肢大概还没有他的腿粗吧。

        亲眼看着她,楚直有点窒息,他没法想象之前辛野裳在城头跟将士们一同淤血之时,是何等的凶险可怖。

        这样小的丫头,她哪里来的胆气。

        楚直伸出手,简直想要碰一碰她的发鬓,但一念恍神,下一刻,他却仍是同她合于一体。

        低头所见,仍是她玲珑身躯,很小的手,此刻正拿住了方才楚直画像的那支笔。

        楚直疑惑,不知她要做什么。

        “阿叔,”辛野裳唤了声,这一声跟先前的那些都不一样。

        这一声,是她想着那个意义不明的梦境唤出来的,在梦里她是那样渴慕,急着想要到他身边去,一步步要靠近他。

        那到底是真的,或者只是一个梦而已?

        可究竟为何会做那样的梦。

        “阿叔,我的名字叫做……”

        辛野裳低低地,摊开左手,在掌心他写得那个“噤声”之下,慢慢地写了个字:辛野裳。

        “辛……”楚直死死地看着那个不算娟秀,甚至有一点点粗拙的小字,脑中电光火石。

        他来不及问别的也来不及说别的,只在记忆的同时,仓促的叫了声:“丫头!”

        辛野裳也像是感觉到异样:“阿叔?”

        楚直无法自控,脑中的思绪白驹过隙而万马奔腾,简直叫他无法承受:“你……”

        “阿叔怎么了?”辛野裳有点慌张。

        楚直的心奇妙地疼了一疼,他很想握住这女孩子的手叫她不要怕,他想说的话很多,但却不可能。

        “像是先前守城……你做的很好,”楚直竭尽全力,终于叮嘱了最后一句:“不管我如何……你必会无碍!”

        他不知道自己说完了没有,也不知辛野裳听见了没有,但在一阵剧烈的头疼之后,楚直伏在桌上,陷入了昏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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