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好人

想到自己的目的，秋公公扶起跪在地上的暖春，变脸般笑的如沐春风：“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客气。”

        而暖春看着这位清秀恩公，只觉得越看越熟悉——这不是那日帮姑娘买烧纸的王府管事吗？

        秋公公见暖春一直盯着她瞧，心中颇觉奇怪，难不成是他安排的地方哪里出了纰漏，被这小丫头看穿了？

        秋公公问：“姑娘何故这般看着在下？”

        暖春连忙垂下了头，双颊微红。她自不能说自己那日在烧纸店见这小公子俊秀，盯了良久，所以今日被他相救，才对他印象深刻。

        暖春道：“就是见公子很是…面善，便多看了两眼，唐突了公子，是暖春失礼了。”

        秋公公微松了口气，没被看穿就好，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的愈发温和：“说我面善的，姑娘还是头一个呢。”

        可不是么，整个安王府下人，就没有不怕他的。

        他语气颇为调侃，眉眼含笑的样子让那张本就清秀的脸愈发无害，这话听起来不像实话，更像是善意的自嘲。

        暖春闻言连忙摆了摆手，这般俊俏又热心的小公子，怎么会有人觉得他不好呢，她自己就一见……暖春小脸通红。

        暖春从小便跟着冉柔在后院，平日里顶多见见粗糙的小厮和打杂的劳工，还是第一次见这般俊秀干净的小公子，而这小公子，又是救了自己的人，动心实在太正常了，更别提小公子还对自己言笑浅浅，刻意勾人，心中只觉小鹿乱撞，手脚都不知放在哪里了。

        秋公公自是有几分讨好人的本事在的，不然也不会在喜怒不定，残忍嗜杀的安王手下，还能够平安无事的活这么多年，如今见事情朝着自己所想的方向发展，心中满意。

        两人寒暄几句，秋公公担心暖春一孤身弱女子拿这么多现银不甚安全，提出送送暖春，暖春欣然应允，秋公公救了她一命，她对秋公公已是全然信任，又加上她知道秋公公是王府的人，她亦有心通过秋公公询问一下姑娘的事情，一路便特意走的慢些。

        秋公公只以为她受了惊吓，所以这才步子略慢——而且…他巴不得暖春走的慢些，这样他便能多问一些关于侧妃娘娘的事，好跟安王殿下交差。

        两人虽心思各异，但都有心攀谈，一段路走下来，也都有收获。

        待送暖春到家门口时，秋公公想打听的东西从侧面已经打探了个七八分，便不欲多留，拒绝了暖春请他进门喝茶的好意，提出了告辞。

        暖春看着秋公公渐渐消失的背影，咬咬唇，突然小跑着追上了他，抓住了他的袖子，问道：“秋公子，暖春以后还能再找您吗？”

        秋公公看着气喘吁吁的姑娘，笑着点头：“自然是可以的，在下住在柳条街宽窄巷子西巷第五户，你若有事，可以去那里寻我。”

        “多谢恩公。”

        ……

        天色渐晚，安王府早早就挂上了灯笼，因为殿下新婚未满一月，所以各处的红灯笼还未撤下，喜庆的红灯笼挂在气氛过于安静肃穆的安王府主宅，莫名有些不搭调的怪异感，而这种怪异感，在安静的听不到一丝虫鸣的夏夜，便更甚了。

        秋公公却早已习惯，除了喜欢听地牢里的各种声音外，安王殿下一向是喜静的。秋公公穿过空无一人的长廊，走进了书房。

        书房内，安王在打磨一个雕件，那雕骨被整整齐齐的码在一侧，通体雪白，比象牙更加光洁透亮，在明亮的烛光下散发着细腻的光泽。

        秋公公跪在安王身前，向他禀报今日所见所闻……安王殿下给侧妃娘娘的私房，娘娘竟然用来订棺。

        他一开始从暖春那里打探出来时，也惊讶了好一阵，不过想想侧妃娘娘的处境，娘娘的这种行为，也是可以理解。

        秋公公想起那个愿意为小丫鬟出头而大费周章的女子，心中感叹，声音不觉也就柔软了几分，侧妃娘娘的热心肠……其实有些像十四岁以前的殿下。

        秋公公暗暗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女子若死了，还真是有些可惜。

        安王听完秋公公的禀报，到无甚表情，他目光从始至终都放在面前那只雕件上，带着蛇皮指套的手拿着锉刀，细细的打磨着那花纹奇怪狰狞的雕件，似乎对秋公公的话，并未分丝毫的关注。

        然，待秋公公告退之际，他终于开口，却是道：“秋公公听起来，很是喜欢本王的这个侧妃。”

        秋公公一愣，不知安王殿下这是何意？

        他快速的看一眼安王，见他神色平静，并无情绪溢出，微松了口气，迟疑的道出心中所想：“不敢瞒主子，奴才觉得侧妃娘娘人…很好。”

        安王听罢，狭长的眼微眯。

        书房只有烛光一盏，他坐于灯盏一侧，半张脸隐藏在侧影中，在烛光微弱的跳动中，明明灭灭，让人看不清那张脸上的情绪。

        安王薄唇勾出一道浅弧，打磨骨雕纹路的指，微顿。这是他第二次听到有人这般评价她，而说这话的第一个人……

        “是谁让你这般说的。”

        安王问道，他的声音不大，在这过于寂静的夜中，甚至听上去有些轻柔，然而，这样的语气却让秋公公心中警铃大震。

        秋公公腿一软，跪伏在地，开口的声音微微发颤：“并无人授意奴才，还请主子明鉴。”

        话落，他不敢犹豫，把他对侧妃娘娘另眼相看的原由快速讲了一遍，甚至把侧妃娘娘赏他一瓶金创药的事也全盘托出，不敢有一丝隐瞒。

        安王瞥了一眼被秋公公呈于身前的瓷瓶，视线再度回到自己手上这尊已成型的狴犴，好似对秋公公所言的那些话，并不感兴趣。

        秋公公跪在地上，两股战战，背已全湿。他知道，殿下这副态度，就是对他方才所说的话并不满意。而不满意，那便说明，殿下话中对他的疑心，并未消除。

        这些年虽然安王性情大变，但如现下这般让秋公公有小命不保之感的情形，已经甚少发生。准确的说，是今年只发生过两次，一次是秋公公帮李嬷嬷求见安王，擅自前往溟湖，还有一次便是此时。

        秋公公自幼服侍安王，可以说是最熟悉他的人，就连太后和李嬷嬷，在某些方面，都没有秋公公了解安王。但正因了解殿下的禀性，清楚他的底线，他才更知道触碰到殿下的线，会有是什么下场……拿和从小到大长起来的情分来挑战殿下对他的容忍度，只会死的更惨。而他之所以能在殿下手上活这么久，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有自知之明。

        秋公公垂头苦思，凝眉细想，殿下因何而疑，又是谁说了和他一样的话，觉得侧妃娘娘人好？

        难不成，竟是她！

        秋公公想到另一个可能后，脸都白了，他再度一叩首，沉闷的撞击声响起，让本就压抑书房更多了两分让人透不过气的逼仄，秋公公道：“那日奴才溟湖求见，确实是李嬷嬷授意奴才，主子知道的，李嬷嬷对奴才有救命之恩，她苦口相求，奴才只能冒死求主子一见，此事触犯王府禁令，主子却一片慈心宽宥奴才，奴才自是感激不尽。”

        主子虽未罚他，他却去了刑司，领了自己该受的那份罪。

        秋公公又道：“李嬷嬷指使奴才，奴才无法推脱，只能帮嬷嬷这一次，也只会帮李嬷嬷这一次。奴才生是主子的人，死是主子的鬼，还望主子明鉴！”

        他这般说，一是告诉主子，此次他在殿下面前对侧妃娘娘的美言，并非出自李嬷嬷授意；二则是阐明自己的立场，直言自己的忠心。

        秋公公话落，室内一静，旋即，安王放下了手中的骨雕。

        他起身，推开了轩窗。

        夜风徐徐，溢出几缕飘进室内，吹散了室内冷凝的氛围。秋公公跪在地上，只感觉那阴凉的夜风，吹在自己冷汗津津的后颈上，他没忍住，打了一个冷颤，却听背对他而立的安王开了口。

        安王道：“秋生，你知道本王最喜欢你什么吗？”

        忠心？听话？知道脾性伺候的好？秋公公微整，他张了张嘴又闭上……这种话，说好了是擅揣主子心思，说不好了那便是自夸自擂，这不管怎么回答都是错，让他如何回话？

        不过，安王似乎也没有让他回话的意思，他问完后，便道：“本王最喜欢你的，是诚实。”

        诚…诚实么？这倒是秋公公着实没想到的。

        安王道：“下去。”

        这便是放过此事了。秋公公心中一定，恭敬的谢恩后退下。直到离开安王殿下的主院，秋公公还在琢磨安王的话。

        诚实。这是殿下第一次这般评价他。秋公公想了想方才书房里主子几次的情绪转变，尤其是主子情绪由差转好那里仔细琢磨，终于悟了。

        第一，以后与李嬷嬷切不能再有任何瓜葛，最好是连话都不要说，不知此次李嬷嬷究竟和殿下起了什么龃龉，反正现下，主子已是厌恶李嬷嬷到了极点，他若想保住小命，最好离李嬷嬷远点。

        第二，便是让殿下情绪由怒转喜的事……侧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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