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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金枝


暖春冷哼一声,扶着姑娘走了。

        她们被关在院子许久,昨日趁着李嬷嬷入府,才有了出院子的机会,所以多在后花园转了转,赏了赏春景,这才晚了时辰。

        若是按以往的性子,她定是低三下四的在花婆子面前请罪……而现下,晚一些又如何?姑娘开心就好。

        冉柔看着暖春难缠的小模样,调笑道:“我看,我们府里最刁的人,怕是要易主了。”

        暖春被姑娘笑话,绷着的小脸红了红,却是理直气壮:“刁就刁!往日里,就属她最欺负人,如今能还一些回去,也算出了一口恶气。”

        若非花婆子说“姑娘如今的打扮像个狐狸精”的腌臜话被她听到,她也不会做的那么绝。

        暖春想着花婆子方才那乖顺可笑的模样,忍俊不禁的笑了,道:“姑娘,我算是看明白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还是恶人当起来最痛快!”

        冉柔也跟着笑:“谁说不是呢。”

        冉柔摇头,笑的无奈,倒也算是应了那句话:不怕横的,就怕不要命的。

        三月末,正是春意正浓时,今日阳光甚好,暖暖的照在人的身上,很是舒服。主仆俩慢悠悠的走着,很是闲散。

        虽说是宫里的嬷嬷教规矩,但心中有数的主仆俩并不把它当回事,一路说说笑笑,看到开的漂亮的春花还会摘下欣赏把玩,那随性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膳后游园。

        半个时辰后,冉柔二人堪堪游到李嬷嬷所在的福寿堂时,守在院外的丫鬟已等她许久了。

        常氏院里的大丫鬟佩环笑着给冉柔引路,边给二小姐说着主母的吩咐:

        “夫人说了,二小姐一个人学规矩孤零零的,让大小姐过去陪着,姐姐妹妹也好有个照应。”

        暖春听着佩环的话,一张圆脸气成了包子,大夫人还能再无耻些么?

        什么照顾妹妹?简直是屁话!夫人这么做分明是为了大小姐以后的婚事做盘算,“被太后娘娘身边的老嬷嬷教过规矩”,这天大的脸面给了大小姐,只怕是提亲的门槛都能磨破了将军府的大门!

        大小姐明明是沾姑娘的光,说的话倒好像给了姑娘天大的恩惠。简直太不要脸了!

        虽然生气,但暖春也知道轻重,这福寿堂可不是折柳轩,由得她胡闹,她在这里闹,丢的是姑娘的脸,所以她冷哼一声,站到了门的另一侧。

        冉柔到没有暖春那般生气,常氏是什么样的人她早就知晓,听完佩环的话,淡然的脸闪过一丝诧异,很快便恢复平静。

        福寿堂内,冉华看到冉柔进来,冲她温柔的点点头,把沏好的云顶白雾恭敬的奉上,笑道:“妹妹可是来了,嬷嬷可是坐在这儿好一会了。”

        冉柔神色淡然的向李嬷嬷行了一礼,恭敬规矩,没有像嫡姐那般笑容热切,小心谨慎,待行礼罢,才道:“嬷嬷与我说,每日辰时做课到午时,莫不是我记错了时辰?”

        李嬷嬷呷一口热茶,云顶白雾独有的香气在从唇齿蔓延到鼻尖,她勾画的极细的柳叶眉微扬,赞道:“好茶。”

        冉华闻言,笑的愈发温柔讨喜:“嬷嬷喜欢,便是这捧茶的福气了。”

        李嬷嬷唇角微勾,鼻间刻板的官印因这薄薄的笑意愈发深了,枯树皮般的眼角亦是多了两道深纹,她起身向冉柔走来,靛蓝褂子上银线暗织的锦绣团云随着她的动作,闪过细密的光泽。

        冉柔没太注意李嬷嬷的穿着,自她请安时,她便感觉到李嬷嬷的视线一直放在她的身上,一寸一寸,细细看着,从头到脚,那种感觉,好似自己被剥光了似的。

        直到李嬷嬷向她走近,冉柔嗅到了她身上的檀香。

        肃穆沉静的檀香,带着平和安详的气息袭来,和李嬷嬷那双尖锐的眼两相矛盾,而又交融,化为一种相辅的和谐,冉柔浮杂的心,忽地就静下来了。

        李嬷嬷道:“每日辰时到福寿堂便好,辰时之前,老身要修晨课。”

        李嬷嬷和太后在华严寺为国祈福,这是天下百姓都知道的事,但没去过寺庙修行的人,又怎知晨修?

        冉华脸上笑僵了僵。

        李嬷嬷这是在怪她扰她清修?

        李嬷嬷瞧着面前一袭绯衣,明艳动人的女子,抬手帮她扶正了鬓角的蝶钗,道:“贵族女子,一举一动,戒躁慎急,行礼问安,更应如是。”

        她声音平静并无怒意,但刻板严肃的声音让人听着却有一种训斥之感,“这红宝石流纹蝶簪,价比黄金,若碎在地上,也是可惜了。”

        冉柔屈膝,谢过嬷嬷教导,忍住了想要摸头的冲动。

        连嬷嬷这等见惯了珍宝的人,都在肯定这蝶簪的价值,可见它确实造价不菲。

        冉柔好奇,若是把它当了,不知能换多少银子。

        一旁的冉华看着李嬷嬷的举动,捏着帕子的手收紧。

        阳光下,耀耀生辉的红宝石蝶簪,衬的姿色平庸的冉柔,华贵柔美,灼灼其华……而这,原本应该是属于她的。

        李嬷嬷却是看着冉柔的桃红襦裙与靛蓝色绣鞋,眉心拧出几道褶子,声音也透出了几分不赞同,“你这头饰与襦裙虽是同个色系,衣裙的花纹却与头饰南辕北辙,更别提这鞋子了……“

        李嬷嬷深吸一口气,细细的柳叶眉拧成了麻团,冷声问冉柔:“难道你的教习嬷嬷,从未教与你服饰搭配么?”

        冉柔看着气血翻腾,一副怒极之态的李嬷嬷,突然觉得这个嬷嬷有些许可爱。

        ……比起方才请安时给她的感觉,现下的嬷嬷,对她虽是训斥,却让她没来由的感到一阵亲切。

        冉柔掐住手心,忍住不合时宜的笑意,张嘴正待说些什么,却被冉华打断。

        冉华:“琴棋书画,女工刺绣,自是有嬷嬷教的……只是妹妹年纪小,爹爹娘亲便多宠着,有什么好的也是先紧着她用的,这才养成了妹妹这随意的性子,还望嬷嬷莫要怪罪妹妹,要怪,要怪就怪冉华吧。”

        冉华垂首,露出发髻上跟妹妹的蝶簪相比,略显寒酸的碧玉竹节簪,眼圈微红。

        她一袭浅碧色芙蓉流仙裙,体态纤纤,屈膝告罪的模样,像一株娇弱无依的水莲。

        冉柔轻抿唇角,还是没忍住,摸了摸发髻上的蝶簪。

        下一瞬,一声清亮的巴掌声响起。

        冉柔摸着有些疼的手背,微愣,冉华看着被打了手背的冉柔,溢着泪的眼极快的闪过一丝欣喜。

        冉柔上一秒还在感叹,能让她这一向“不喜”金玉之物的嫡姐嫉妒,下一秒却被嬷嬷打了手。

        冉柔摸了摸有些疼的手,到没觉得难堪。嬷嬷她说的这些穿搭问题,她都知道,她本就是故意这般穿的,她只是不解,嬷嬷为何要打她。

        难不成,嬷嬷也喜欢这簪子?

        未待她好奇多久,嬷嬷已是开口告诉她缘由:“长者身前取下发簪,意为散发,乃大不敬。”

        原来如此。

        冉柔表示自己知晓了。

        她不卑不亢的立在那里,并未行礼说些“谢嬷嬷□□,臣女不胜荣幸”的客套话,只随意的点点头,好似面前站着的不是有品级的嬷嬷,而是家里的婆子丫鬟。

        冉华端着茶盏的手紧了紧,莫名觉得忽就比冉柔低了一等。

        李嬷嬷并为对冉柔的态度说什么,她盯着冉柔的这身打扮,许久,终是忍不住嫌弃道:“你这一身的混闹,若不是有这张花容月貌的脸撑着,我怕是要打你板子。”

        冉柔好奇:“为何?”

        李嬷嬷头痛的扶额:“伤了老身的眼睛,你说该不该打?”

        “噗嗤……”冉柔终是没忍住,愉快的笑了,她调侃道:“嬷嬷,冉柔可以理解为,您这是在夸我长得好看么?”

        李嬷嬷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微微愣一下,却是笑了,严肃刻板的脸因这一笑,多了些慈爱的味道,笑骂:“脸皮倒是厚的很!”

        冉柔笑的愈发开怀。

        她是没想到,这个外表严肃的嬷嬷,竟这般有趣。

        冉华看着笑闹的两人,强装的眼泪变成了真的,扑簌扑簌的往下掉。

        被人无视的感觉,让她觉得难堪。

        不管是李嬷嬷也好,冉柔也好,她们从一开始就没把她放在眼里,任由她一个人,在那里自说自笑。

        冉华哭着跑出了院子,她从出生起,从没在冉柔面前这般狼狈过,她在那个屋子,像个透明人,被她们忽略。可为什么?她才是将军府的嫡女啊!

        泪眼模糊中,她看到了那个身穿绯衣,明媚华贵的少女,步履悠然的从福寿堂的院子里出来,与她的丫鬟有说有笑。

        冉柔望着在福寿堂院外,哭的凄惨狼狈的冉华,很是诧异:“姐姐,你这是?”

        方才她被李嬷嬷要求换一身合理的穿搭,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嫡姐已经离开了福寿堂,却没想到嫡姐竟在福寿堂院外,哭成了这样?

        冉华看到冉柔后,便已擦去了眼泪,拿出了往日里端庄温柔的派头,笑道:“妹妹攀上金枝后,却是把我这个嫡姐都不放进眼里了,真是好啊。”

        冉柔:?

        冉柔不解,此话从何说起?

        “不过,妹妹攀上了这般好的婚事,得意也属正常。”冉华笑容不变,嗔怪的瞥她一眼,善解人意道:“虽然这门婚事,圣上原是要赐于我的……但,爹爹心疼妹妹,非要我把这门亲事让给妹妹,我又怎忍看爹爹伤心,只好应下。”

        冉柔垂于身侧的手指蜷紧,她问:“原是你的?”

        冉华点头:“是呐,圣上原想赐我安王正妃之位,爹爹多次恳求,这才把人选换成了妹妹。”

        冉柔垂下了眸,让人看不见那双桃花眸中的情绪,她纤浓如墨的睫微颤,声音很轻:“爹他……多番恳求么。”

        她隔着手中的帕子,轻拍了拍冉柔的手背,善解人意劝:“妹妹也莫怪爹爹,不是爹爹不想让妹妹以正妃之位嫁与安王,实在是,实在是……妹妹身份太过低贱,这,侧妃之位已然是高攀了。”

        冉华看着冉柔苍白下来的脸,心中溢出一丝快意,唇角虚假的笑亦是多了几分真。

        这样才对。出身低贱的小小庶女,哪怕攀上了金枝,也合该乖乖的低她一头,而不是拿着她不要的东西,到处招摇,抢她风头。

        看着冉柔发髻上那根刺眼的簪子,冉华眼中闪过几分嫉妒,她张张嘴,正待再说些什么,却听冉柔道:

        “嫡姐说得对,我出身不如嫡姐高贵,以侧妃嫁给安王,确实是高攀了。”

        在一片桃花杏雨中,冉柔笑的媚如春风:“爹爹一番苦心,我已知晓,多谢姐姐好心提醒。”

        她折下一枝桃花,饶有兴致的把玩着,纤白|粉嫩的指尖轻轻拨弄,艳粉的花苞在她指下绽开,沾了花汁的指甲,让那只素白纤瘦的手多了几分靡丽的妖气,她掸了掸,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但人多口杂,‘姐姐本是安王正妃’这样的话贸贸然说出来,只怕会给姐姐自己引来灾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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