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萧九

陵照的秋日总是多雨。

        一身着绿罗裙的少女微提褶裙，脚踏新雨，疾驰而去，惊的廊间悬挂的风铃应声而起。

        “二小姐，雨这么大，你做什么去？”

        瞧见陆幼婉顶着濛濛细雨，不管不顾地朝府外跑，管家连忙将手中的纸伞撑开，递给这向来任性妄为的小丫头。

        陆幼婉接过伞，速度却未减分毫。

        “告诉阿爹，我去接冉姐姐，晚上和冉姐姐一同回来。”

        “二小姐，你可慢点跑，仔细摔着。”

        管家微叹了口气，却未开口阻拦。

        这陆家两姐妹当真是情谊深厚，自三年前这陆家在陵照定了府，连续三年，每年的九月七，这陆家的两姐妹总要去那城南的山月寺待上半日，傍晚二人再一同回府。

        不巧的是，今年的九月七却偏偏下了这场雨。

        陆幼婉傍着这秋雨带来的清爽打了个盹，便多睡了片刻，待她醒来，这陆家大小姐早已不见了影踪。

        山月寺离陆府并不远，走路不过一刻钟，陆幼婉跑的急，却是不多会便到了山月寺门口。

        陆幼婉无暇顾及自己早已打湿的头发，任由其散乱的贴覆在鬓间，带着一身湿意，倒是有几分落水美人的狼狈。

        “快让开”

        陆幼婉顺着声音回头，只见两个轿夫，抬着一顶花枝招展的轿子，在本就湿滑的长街上步履不稳，摇晃欲坠。

        陆幼婉向庙门疾走几步，躲开了那半倾半斜的轿子，不禁微微纳闷。

        陵照可谓是一乡野小地，往年多闹饥荒，三年前，陆珩被贬至这里任地方官后，方才转好，但也不过是每家每户尚有余粮，并无大富大贵之家。

        眼前这顶轿子却是奢华扎眼，和这穷乡小地甚是格格不入。

        纳闷归纳闷，正事陆幼婉倒是没忘。

        她慌忙倒腾着双腿登上了山月寺的三百台阶，进了佛堂。

        纪冉打量着眼前的小丫头，不解道：“打着伞怎么还淋的这满头雨？”

        “冉姐姐，你怎么不等我一同来……”

        听着这委屈的声音，纪冉不由失笑：“你向来不喜欢佛堂，不如在家睡觉。”

        “可你也不喜欢”陆幼婉的声音越压越低，眼睛却是飘忽不定，不敢再看纪冉，额角的雨水顺着额头向下滑落，坠到榻上，描画出一个大大的心虚。

        纪冉打量着眼前的姑娘，三年前，只觉她娇憨可爱，却忘了她也有颗玲珑心。

        “是，我不喜欢。”

        纪冉给陆幼婉递过一块巾帕，示意她擦净雨水，坦然说道：“我不信神佛。”

        “那为何还要来这？”

        “我虽心无神佛，却也想为我的父兄求个安宁。”纪冉神色肃然，语气淡然，整个人却透着一股浓到化不开的悲怆。

        钦元十六年九月初七，雁洲城破，守城大将军纪牧为保城内百姓无虞，横梁于府邸，以曝尸荒野换得全城平安。其子纪戎为掩护纪家军撤出雁洲，冲入敌阵，身中数箭而亡。

        纪家父子死后并未留全尸，巫金国为震慑雁洲百姓，将他们的头颅割下，悬于城墙之上，任由风吹日晒，虫鸟啃噬，足足挂了一百天。

        “我知你担心我。”

        纪冉挤出一丝笑意望向陆幼婉，只见眼前的小姑娘满目愧疚，眼中的泪早已溢满了眼眶。

        纪冉不由心下叹息，这些年月，她早已无泪可流，现在还有人能代替她，为其父兄而难过，也好。

        “有些事，我总要去做的……”

        纪冉心知肚明，每年的九月初七，陆幼婉便片刻不离的守着自己，是怕她忆起往事，孤身一人杀回雁洲。

        陆幼婉的泪在听到这句话后，终是克制不住，滚滚滑落，哽咽道：“那也再等些日子，你的病还未治愈。”

        三年前，纪冉便落下了腿疾，每遇雨雪便疼痛难忍，若是动作稍猛些，也会骨头连着肉的酥麻疼痛。

        陵照的野郎中说，她的腿怕是一辈子都好不了了，又谈何治愈呢。

        窗外飘荡着绵绵细雨，佛堂内燃着点点檀香，案上誊抄的《地藏经》已然写满了几十张纸。

        纪冉微合双眼，沉默片刻后道：“幼婉，陪我去前殿吧……”

        前殿乃山月寺正殿，供奉着主佛，陵照虽是荒野小地，寺庙却是修的气派堂皇。

        那主佛金碧辉煌，下座半人高的莲花，上顶正殿屋顶，足足有三丈高。佛前的拜垫早已失了原色，想来，这尊佛所听的凡人苦楚，比金陵盛极的法华寺还要更加繁多。

        雨天湿滑，纪冉与陆幼婉便顺着廊檐多绕了些路，欲从前殿后门进入，以免被雨水沾湿了鞋，污了大殿。

        绕至佛后，却听前殿已有一女子，正欲泪欲泣，念念叨叨诉说着什么。

        纪、陆二人面面相觑，刚准备退出殿外，却听那女子喃喃说道。

        “愿我佛慈悲，保佑萧九爷觅得良缘。奴身份低贱，幸见九爷于青楼，得以露水情缘，如今虽是有缘无份，但愿用自己的下半生为报，求得萧九爷与陆家小姐终生相伴，白首不离”

        女子连哭带说，句句说着祝福，却又句句带着不舍，听得人头皮发麻。

        “陆家小姐？”陆幼婉面色铁青，哆嗦说道“什么陆家小姐？”

        这陵照哪还有其他的陆家小姐，统共两个，此时都直愣愣的呆站在原地。

        一个真陆家小姐陆幼婉，一个假陆家小姐纪冉。

        “听她口音，是金陵来的。”纪冉微皱眉头。

        金陵人，为何来这穷乡僻壤的庙里祈福，那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而那姑娘所说的萧姓却是皇族之姓，除却皇亲国戚无人再敢姓萧

        很快，所有的疑惑，在两位陆小姐回到府宅时，便有了答案。

        暮色昏昏，雨已渐至，向来清贫的陆府门前却是堆满了系着红绸带的礼箱，竟足足摆满了院子。

        ”二位小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管家一看到纪、陆二人，一脸欢喜道“快进屋瞧瞧吧！”

        进入厅堂，陆珩面色铁青，端坐于桌前，身侧的圣旨格外醒目，右侧坐着一白发无须的老人，看那姿态，想来是来送旨的宦官。

        果然，见陆家两位姑娘回来，那老人慢悠悠站起了身，嘴角牵起的笑堆起了他满脸的褶子。

        “陆丞相好福气，有这天仙都比上的女儿等陆丞相回了金陵，可要帮老奴在这九皇子面前多美言几句”

        纪冉听闻此言，心下已凉了半截。

        三年前，前皇后陆瑶嘉病逝。

        丞相陆珩因阻止当朝皇帝立娼妓出生的周玉颖为后，在朝堂上怒斥皇帝□□熏心，违背祖宗理法，引得龙颜大怒，将其贬斥到荒野小地陵照为地方官。

        现如今，周玉颖一族在朝风头正胜，此时复陆珩的职，白害而无一利。

        况且，当朝皇帝还在周氏的怂恿下，给皇九子萧弈和陆家女赐了婚。

        如今，这全天下还有谁不知这九皇子萧弈。

        最先让这位九皇子名气外露的地方，便是那金陵最有名的烟花之地，醉烟楼。

        坊间相传，两年前，这位九皇子叫小厮抬着百两黄金摆到了醉烟楼的花台上，非要叫店里的姑娘统统按照他编的曲，闻声起舞。

        要说这起舞，对这些莺莺燕燕来说倒也不难，可难就难在这位爷还自带舞册，据说还是他自己画的。

        要说那舞册，那可真是狗屁不通。

        跳的姑娘们腿都快抽筋了，愣是没跳出一小节。

        这舞是跳不成了，这位爷又想出了新的玩法。

        非要让各位姑娘褪了外衫，在其露出的雪白臂膀上画牡丹。

        就萧九那画法，就像是在昭告所有人，那舞册就是九爷我画的，甚是不堪入目。

        但也有令人称奇之处，那便是明明同一种牡丹，却能丑的千姿百态。

        可架不住萧九爷有钱，画一朵丑牡丹，便赏一锭银子。

        不足半月，却是把那百两黄金挥霍个一干二净。

        如此纨绔行径，便是他的皇帝爹也对他弃之不顾。

        待那老宦官走后，烛火摇曳不止，晃的大堂明暗不定，大堂陷入了一片沉默。

        “阿爹”陆幼婉小心开口，声音中的颤抖清晰可闻“这婚我才不要结”

        “我知道”陆珩面露疲态，合目片刻，说道“便是抗旨不从，也定不会让你进此虎穴。”

        纪冉低头不语，心里却是暗暗叹息，抗旨不从岂有那么容易。

        金陵城醉烟楼

        嫣红的纱幔铺了满楼，在绮艳的红色中弥漫着浓厚的脂粉香。

        正在一楼跳舞的姐儿们摇曳着身姿，随着酒客的叫好声向四周传递着暧昧的气息。

        “九爷，再来一杯嘛……”

        看到送到眼前的温香暖玉，萧九嘴含笑意接过酒杯，嘴里轻佻道：“来来来，就你这小妖精，别说是酒了，就是要我的命，都给你。“

        添玉抿唇一笑，又帮萧九倒了满杯，轻轻柔柔的倚在他肩上：”九爷莫要瞎说，奴家可禁不得吓。”

        萧九浅笑出声，一双桃花眼浸满了酒气：“哪吓着了，九爷帮你揉揉“

        说罢竟动作轻巧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添玉打横抱起，登徒子般上了二楼。

        “砰——”二楼厢房门应声关上，楼下酒客也都了然于心，无不调笑起哄。

        这些金陵的权贵子弟，哪个比得上这位萧九爷放浪形骸。

        整个金陵都知道，萧九，是个空有一副皮囊却喜欢流连于烟花场所的纨绔。

        “九爷”刚刚在楼下还风情万种的添玉，此时略显拘谨的将一杯茶水放在萧九桌前。

        “陵照怎么样了？”

        看着男子清明的眼眸，添玉微微颔首道

        “韵娘已经把话带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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