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白粥讨债

今日是约定的第十天，饶是凑够了钱，梅家上下都忐忑不安，其中以李玉兰为首，她焦虑了一个晚上，夜里起来四五趟，不是喝水就是如厕，折腾到半夜才睡。

        早上晨光熹微，梅映雪端着水盆从屋里出来，打照面时看见李氏眼下一片乌青，面容也是憔悴难当。

        “阿娘，你这是怎么了？”梅映雪说着，把水往门外一泼。

        李氏眼神虚晃道：“也没什么，总是连梦钱被偷了，还不上债，好容易睡着，又梦到咱家压根就没凑够数，这些天的银两全是南柯一梦，惊慌焦虑的，哪能睡个好觉啊。”

        “你说，”李氏又陡然惊惧起来，忙握着女儿的手，语气不安道，“咱们这是在梦里呢，还是真有钱了？”

        梅映雪噗嗤一声笑道：“那你捏捏自己的脸，看疼不疼吧？”

        李氏闻言真去捏，顿时疼得叫出来，不好意思道：“不是梦，不是梦……”

        正当母女俩玩笑呢，门口咣咣响起阵踢门声，那刘三果然大清早便来讨债了。

        李氏又跼蹐不安起来，两手冰凉地想把梅映雪往屋里推，自己来对付刘三他们，可梅映雪心里清楚那些人的德性，反而顺势把李氏关在了屋里。

        “映雪，你做什么呀，把门给阿娘打开！”李氏惊慌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手不停敲着门面。

        她急切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应付得了那般歹徒，不行的！”

        梅映雪则伏在门框安慰道：“阿娘，女儿有自己的章法，你放心便是，在里面好好带着弟弟，我去开门了。”

        另一个屋子的楚凌霄也被惊动，起身静悄悄地窥看，眼睛半阖着，几寸暗芒泠泠闪现。

        那边刘三见久无人应，便吆喝着狐朋狗友们要来砸门，梅映雪快步走到门槛边，厉声喝道：“吵什么吵，公鸡还没叫几声呢，你们在门口喊魂么？”

        外面的人一听有声了，拍门声愈发剧烈，木门禁不住这么狠敲急打，门闩都有些脱力。

        梅映雪赶紧将闩拿开，一个壮汉正好要踢门，一脚落空狠狠摔在地上，惹得众人连番哄笑。

        李氏在门里面抱着小儿子，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刘三立即登堂入室，笑得猖狂：“哟，小美人儿，你这屋里可是没人呢，瞅准了哥哥要来，所以都把旁人请出去了？”

        梅映雪冷笑一声，柳眉挑股讥讽：“可不是，谁不知道你刘三惯会仗人势的？”

        那刘三听出来小娘子在骂他是狗，脸色一横，便要来擒住梅映雪：“好你个臭□□，待一会儿兄弟们叫你生不如死！”

        梅映雪早有防备，一个碎步就溜到圆桌后面，拎起刀子就比划：“怎么着，这就要抓人了？”

        刘三怒而反笑：“什么叫抓人，这叫拿人抵债呢！”

        “你就知道我没钱还债？”梅映雪反唇相讥，白晃晃的刀尖唬得那群壮汉不敢上前。

        “这娘们儿可真辣！”壮汉们心里嘀咕道。

        刘三稀罕道：“哟呵，这么说你凑到钱了，昨天不是……”

        他说到一半没了声，梅映雪替他接下去：“昨天不是才被抢了对吧？我就告诉你，本姑娘能耐通天，你个赖皮□□害不到我呢！”

        说完，她便从袖子里掏出那四两银子，在众人眼前晃一眼，刘三见了银子就心紧，急不可耐就要来拿，被梅映雪很快收回兜里。

        “你这是做什么？”刘三怒道。

        梅映雪冷笑一声说：“做什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钱都备好了，你的契呢？”

        她说的是梅渊云稀里糊涂画押的那张契约纸。

        刘三神色一堵，目光闪烁着不知打什么主意，好半天才摸遍了浑身，装出副懊恼万分的模样。

        “实在不巧，这契没搁身上，要不你先把钱给我，我回去立马撕了它！”

        他这话说得抑扬顿挫，像坟边的鬼魂诱哄凡人，声音里拖着殷勤。

        梅映雪唇角绷得紧紧的，上翘的狐眼锐利凌霜，衬得她那桃花玉面多了许丰冶。

        “说得轻巧，鬼话连篇的哄人呢？”梅映雪讥讽冷笑，将小刀重重插进桌面上，“你要是不拿出契来，就别想要这银子，倘若强行抢我，咱们就公堂见，我周边可埋伏了人呢！”

        刘三碰了冷钉子，一拍桌子怒道：“给脸不要脸，小的们给我上！”

        梅映雪立即掏出李王氏赏的玉钗，搁在刘三眼前晃上好几圈，那玉钗颜色乳白，钗头绕着双凤纹，一串挂珠坠在凤嘴里，摇摆间叮当作响。

        刘三时常出入京兆尹府上，一来是寻姐姐的接济，二来是混个脸熟，讨一讨当家主母的乐子。

        王李氏首饰众多，这玉钗不过是其中一个，也并非多喜爱，只不过刘三偶见她戴过，自然一眼便能认出。

        “你，你怎么弄来了夫人的玉钗？”刘三惊诧道，手一抬，赶紧让兄弟们别过来。

        梅映雪将玉钗收入囊中，淡笑道：“这就没必要告诉你了吧？”

        刘三思来想去，怎么也想不通，这穷秀才的女儿本事通天不成，怎么就弄来了王李氏的东西？

        “必定是你偷的，咱们见官去！”

        “好啊，我正想去击鼓鸣冤，告你私闯民宅在先，强抢民女在后呢！”梅映雪说完，壮着胆子走到他身边，一把揪起刘三的襟口。

        “走，咱们这就去衙门，闹大了正好让京兆尹夫人来瞧瞧，你刘三是个什么东西，你那小妾姐姐也得跟着遭殃！”说完，愣是趁他懵神的功夫，将人拽出去好几步。

        刘三做了这么些年的混世魔王，从来便只有他拿住人家的份，还从未有过哪个柔弱女儿敢来抓他的，顿时愣在原地，又听闻牵扯到姐姐和夫人，赶忙去解开那手，好声好气地求饶。

        “我的好姐姐，你可别气，刘三刚才是猪油蒙了心了，跟你较劲，”刘三这下可不敢挨她，忙不迭脱身闪远些，“你等等，那契我仿佛是带在身上，姑奶奶你容我找找。”

        说完，他弯下腰去脱鞋，竟然从鞋底板里掏出张契纸，摊开来正好是梅映雪要的那张。

        “你看看，这就是你爹画押签字的那张，若是没什么问题，四两银子还来，这契纸即刻便撕了？”刘三讨好道，言辞里谦卑恭敬。

        他那些狐朋狗友看得稀罕，一个个傻站着，表情像活见了鬼一样。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刘三也有这点头哈腰的时候？”

        “你别说，这模样贱得跟癞皮狗似的。”

        梅映雪冷哼一声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行行行！”刘三赶忙道。

        刘三拿了钱，梅映雪撕了契，这才算是飞鸟鲤鱼两不相干了。

        梅映雪端着茶水，步履婀娜地送到大门口，在刘三一伙人离开的门槛上，淅淅沥沥地浇上一道水线，刘三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她。

        “青天白日的，去去晦气。”梅映雪弯着嘴角，笑得媚如春光。

        还不等刘三回应，她便把大门一关，落闩回屋去。

        屋里她把房门开了，李玉兰抱着梅映雪便仔细探看，激动得热泪盈眶，弟弟搂着大姐的腿，哽咽着不肯哭出声了。

        “你们这是怎么了，我这不是好好的？”梅映雪哭笑不得道，但心里仍止不住泛酸，有家人真好啊，自己没病没痛的，也有人心疼了。

        李玉兰想哭又想笑，语无伦次道：“我的儿，苦了你了，一个姑娘家逞能扮凶，那刀子出来的时候，阿娘心都快吓没了。”

        弟弟在脚边嗫嚅：“姐姐……”

        梅映雪捏捏他那小脸蛋，瘦不拉几没二两肉，便抱起来坐到椅子上，李玉兰见此便去厨房拿盘子，端了四碗白粥和几碟小菜，顺道在楚凌霄门口喊了几声。

        “公子，该出来吃朝食了！”

        楚凌霄躲在门缝里，对方才的一切尽收眼底，本来那刘三强行来抓梅映雪时，他拎起木窗边的碎瓦便要扔去，瞅准的便是刘三的脖颈，必然一击致命。

        可未料到她竟敢扯住刘三的襟口，把人吓得如同白昼见鬼，又拿起茶盏泼在门槛上，姿态大气凌厉，是楚凌霄从未见过的那种英姿飒爽。

        李玉兰见里面半天没人答应，奇怪地往里看一眼，发现那如玉公子神情恍惚，病弱的脸上生着丝纠结，似乎想不明白什么？

        “公子？”

        “啊……多谢李婶，霄这便出来了。”

        楚凌霄未着外裳，只穿着里面一件白缎，锦光贴着纤瘦的腰身若隐若现，缓步走来时衣袍敛风，宛如弱松般清孱，却又不失风度。

        梅映雪瞧他眉宇清润，似乎并未被方才情状惊吓，不由得好奇道：“云公子，晨起可还舒畅？”

        楚凌霄淡然笑道：“多谢梅姑娘挂念，霄一切都好。”

        梅映雪闻言呵呵一笑，都好就行，他这般病弱，可别被我吓着了。

        那边李玉兰想抱过去梅探青，被梅映雪反手推脱，她衔起一勺白粥，吹吹凉后，小心送入弟弟嘴里。

        “映雪，你是怎么得来京兆尹夫人的玉钗的？”李玉兰回身问道。

        梅映雪分神回答：“昨日去摆摊的时候，夫人对我的菜赞不绝口，便随手打赏了，还说叫我出了新品便送些给府上，正好今日刘三上门，索性拿这个杀杀他的威风！”

        “那可真是不错，京兆尹府上可不是谁都能去的。”李玉兰笑得合不拢嘴，拿着小菜拌粥吃。

        突然又看见楚凌霄吃得缓慢，不由得问道：“云公子，这小菜不合胃口？也怪今日刘三上门，大家伙都没心思做朝食，明日必定准备些好的，你因着映雪才受的伤，可不能怠慢了。”

        楚凌霄一听，眸光瞥向梅映雪，只见她悄悄地使了个眼色，俏眉间挂着商量。

        他不知怎么突然想笑，忍俊不禁道：“李婶哪里的话，霄晨时胃口不好，这样白粥小菜，才是人间烟火呢。”

        说着，楚凌霄便学李氏拿小菜拌粥，一起吃进嘴里，清淡粘稠的白粥里含着米香，切得细碎的小菜凉中带咸，混在一起倒也相得益彰。

        屋里还氤氲着朝食的热气，李氏边喝粥边逗弄幺儿，梅映雪抱着弟弟你一口我一口，彼此哄着对方。

        窗棂外倏忽撞进来一束晨光，落在梅映雪绀黛姣丽的眉目间，她那双浓稠长颦泛着晨辉，在熹微明灭间仿若繁花。

        楚凌霄将目光移开，不看这花好月圆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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