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主心骨

隆冬的千里林场里，地上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住，好像泼满了杨春羊脂膏子，洁白晶莹的霜花缀满枝头，偶尔吹过一阵风，带着雪粒子打在脸上，阳光下一照直晃眼睛。

        雪地里马儿娇贵的很，他们刚穿过一片大峡谷，再有十几里，就能回到丹凤山了。铁牛怕马累着干脆在前面牵着，顺手操过一团雪球塞在嘴里。冰凉凉的，这玩意和糖一个颜色，却丁儿点甜味都没有。

        古城跨坐在鞍上，半搂着缰绳由着马儿闲步，皱着眉头道：“铁牛，你觉不觉得今儿有点不一样？”

        铁牛被问得有点懵：“哪不一样？”

        “这片林子好像有点吵。”古城闭上眼睛仔细听，叽叽叽，喳喳喳，云雀在树枝上捉虫，蓝胆忽闪着翅膀，冷好鸟四处乱窜。

        “嗨，这鸟儿饿了一冬天，好不容易今天有点热乎气，可不是都跑出来了吗。”铁牛觉得他少见多怪。

        “刚才并没有那么吵。”不久前路过的那片峡谷，寂静无声。

        “不好！”他脑中一个激灵，吩咐铁牛道：“往前五里外有咱们的点子，快去喊人接应。”言罢自己调转马头往回赶去。

        那处峡谷是个倒三角，谷底只有半公里宽，过往商队都会从这路过。两侧都是凸起的崖壁，罩着几米厚的雪包，最利于隐藏和以高打低。埋伏在那儿的人把鸟儿都吓跑了，他怨恨自己怎么现在才想到。

        丹凤山的队伍正在被截成两段，每一个崖壁后面都埋伏好了人手，乌压压的蒙着面向他们冲下来，各个都是杀红了眼的架势。刘秀才带头护卫着中间的粮草，他的马儿被一个燃料弹仍在脚底，受了惊吓想要逃窜，却发现四周都是烟雾混杂着□□声。花舌子着急的从怀中扯出丹凤山的旗子，喊着切口说明是同路人，被梁满仓一声吼聋了半个耳朵：“整这些没用的，看不出来人就是奔着咱们来的吗。”

        一个巨大的声响从队伍的最后面传来，被截在前段的六猴亲眼见到海碗大的两枚炸弹落在那辆赤漆红柱的马车上，来不及喊出声，一个火球伴随着巨响，瞬间把整个马车吞没。袁宝儿在队伍的最前列，看到后面升到半空的火苗绝望大喊：“古樾啊，我的老大还在里面。”

        这一下巨大的变故让丹凤山众人愣了片刻，瞬间头脑被悲愤的怒火点燃，孙厨子抄起轰散了的柳木箱盖子做盾牌，一边横扫万夫不当之勇，一边把家伙什儿抢出来分发给大家。手里有了硬家伙，饶是平日里最胆小的伍月一抹眼泪，心里念着给古樾大少爷和向小园报仇，哇哇大叫着冲在前面和那些人打作一团。

        五发漏匣一瞬间打完，伍月喘口气装弹的间隙，对方从后面扑上来枪管锁住他的脖子，登时觉得使不上力，眼前也越来越黑。耳边突然“砰”的一声，一经脱困大口新鲜空气向他胸腔里涌来，喘定后看到向小园在一片混乱的战场上宛如神枪手般，手起枪响，毫无畏惧，适才的那个大汉脑门上留着个血窟窿，早就没了气。

        伍月又惊又喜，带着哭腔道：“小园姐，咱们的队伍都被打散了。”

        向小园掩下他的头道：“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你可是丹凤山的活招子，看清楚对方有多少人多少枪了吗？”

        伍月平日里机灵又细心，原本就是丹凤山的扎签擅长打探线路，此刻冷静下来仔细观察道：“那帮人约莫有四五十个，十几支枪，其他都是大刀长矛，崖壁还有至少藏着四五个火力点，马车就是他们炸的，比较难对付。”

        向小园暗自思量丹凤山有三十多人，正面较量不比他们差，只是一下子慌了神让仇家有了可乘之机。嘱咐伍月道：“咱们队伍被他们冲散信息不通，你现在用切口给大伙儿传信，我来掩护。”将弹药备齐当头冲了出去。

        哨声长长短短，时而连绵，时而急促。

        垛爷竖起耳朵仔细听，欣喜道：“大当家，古樾没事，他们在给咱们报安全的口信。”

        袁宝儿因为古樾遇袭之事心神大乱，儿子女儿惨死，疼爱的孙子在她眼前被炸成碎片。对敌时意志消沉恍恍惚惚，想着倒不如一起同归于尽了好，浑然是豁出命的架势，倒让对方一时不能近前。

        她听到切口时只抱着万一的侥幸，枪火弥漫中见向小园正冲锋在前。这一路上向小园在马车中陪伴古樾最多，今儿从镇上集市回来后也跟在马车附近，既然她报信说一切平安，古樾孩儿应该也逃过了一劫，心中大悲之后又大喜。

        垛爷回了个切口表示知晓，更加留意听对方的哨声，传报道：“大当家，他们说先各自突围，再集中绞杀。”

        袁宝儿纵横绿林多年，一下会意这是要先扯网，再抓鱼。马上交代身边人各自带着受伤的兄弟，互相配合冲到外围。丹凤山平日里便由向小园带头操练三人协作的进退步法，一人在前时总有一人掩护，一人补充，此时遇到实战众人立刻按平日操练一般迅速组成队伍。对方虽然占了突袭的优势，但总是各自为战，当下的情况却像是千人勇遇上了万人兵，攻势一下子减弱了许多，包围线露出了空挡，丹凤山不少人趁机突围了出来。

        向小园寻了个高处纵览当下的局势，见得丹凤山有小半队伍突围了出来，岩壁处的几处隐蔽点显然也发现了形式有变，增强了火力，又有几个兄弟被高处击落的枪弹所伤，一半的队伍又被困在里面。

        形势愈加的急迫，向小园心下一横，故意漏出半个身位，余光时刻留意崖壁上的动静，果然一个隐蔽点露出半个头来，向小园抓住转瞬即逝的时机瞄准射击，对方也几乎同时开枪。子弹贴着她的肩膀划过，留下一道血痕，崖壁处传来一阵哀嚎，接着是一连串报复性的枪火。

        藏在木箱后的向小园吐下舌头：“可惜了，偏了那么一点没把他打死。”

        枪弹上膛，凝神聚气，心中算定这次决不能再失手，可惜还未动身就被伍月死死拉住。

        伍月担心向小园安危，连声道：“小园姐，让我来当靶子。”说着便要先冲出去。

        崖壁上的枪弹声忽然停了下来，其他几个密集的火力点也哑了炮火，向小园偷偷伸出头瞧了瞧，隐蔽点后面变成了横七竖八的尸体。古城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他们的后面，悄无声息的来了个一锅端。

        丹凤山众人没了高处火力点的压制斗志昂扬，被突袭的愤怒，兄弟受伤的悲愤，积压的怒火全部化作动力，随着切口包围绞杀的哨声响起，包围圈瞬间调转了个，丹凤山众人反而将仇家围在了一个圈里，各个以一敌百，突袭的那队人马瞬间慌了神，像没头苍蝇一样，一时间山谷下哀嚎声不绝于耳。

        一个蒙面的汉子抢了匹马，朝着上空放了几枪，恶狠狠的向四周溃退的同伙道：“都不许退，谁要是敢再退一步，先让他吃枪子。”

        忽然肩上中枪从马上落下来，古城站在崖壁冷冷的瞧着他，在他们提前占好的埋伏点，用远射程的枪炮，打死他们自己的人，也算是天道有轮回。

        山上的五个枪炮点全哑了火，头领也受了伤，余下的人丢枪弃甲，溃退而逃，大多数人都被愤怒的丹凤山人乱枪打死，梁满仓带着花舌子活捉了两人，还有几人人依仗着剩余的炮火跑了出去。

        仇家既退，丹凤山得以保全，袁宝儿张望战场，始终看不见古樾的身影，一颗心越来越沉。

        “古樾，古樾在哪里，他真的还活着吗？”她看着向小园恳切的问。

        “奶奶，你放心，他没事，他还活的好好的。”向小园附在她耳边轻轻的说：“他早上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那马车其实是空的。”

        古樾离开后，她便骑着马遥遥的跟在马车后面，心中思量着不知古樾这次又要去到哪里，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炮弹落下来的时候，幸亏她离着马车极远，才躲过一场劫难。

        袁宝儿先是一愣，继而又哭又笑道：“好，很好，好得很。”

        垛爷和刘秀才清点了此次的伤亡情况，丹凤山此行三十六人折损了七名，伤了八个，从猴头山上带回的金银粮草毁了两箱，还有四箱完好，其他人虽然狼狈好在都没有大碍，请示袁宝儿下一步将如何。

        梁满仓也押解了那两个俘虏过来，他们的蒙面都已经被扯下，苦苦哀求说自己全然不知只是见财起意，苦苦哀求给他们留一条生路。

        丹凤山众人受了这般生死大辱，当时便想严刑拷打问出幕后凶手报仇，然后再扒了这两个人的皮出气，一时间群情激奋。

        袁宝儿许是劳损太大，摆摆手示意向小园来拿主意。此番丹凤山众人获救向小园有勇有谋，指挥得当功劳最大，大家亦是对她心服口服，诚心听她的号令。

        现下不知那群人是一时撤退还是会聚众再来，丹凤山众人又都是死里逃生，险境未脱之际向小园也不推让，朗声道：“这里离丹凤山还有半天的路程，仇家竟然挑在这个时间和地点，一定是对咱们十分了解，现在不是一时意气的时候，帐可以慢慢算，仇也可以慢慢报，这两个人咱们回去再审，当务之急是先回到山上。”

        伍月急忙点头，他此番一直跟在向小园身边，被她救了无数次，在心里早就把她的话视若圣旨。

        见众人都无异议，向小园接着道：“那就有劳大伙儿，把能用的马匹匀给受伤的兄弟，大当家、满仓叔和我打前站，厨子叔秀才叔和花叔在中间照顾着受伤的兄弟们，其他人跟在后面，古城、垛爷殿后，伍月和六猴穿插在队伍里随时传话。古城已经吩咐铁牛找帮手，现在应该在来的路上，咱们脚程加快一些，争取今晚天黑前就回到山上。”

        丹凤山众人有了主心骨，心下宽慰了不少，当下便依照向小园的安排重新调整队伍，一路朝山寨赶去。

        行了两里外，前面一阵尘土飞扬，铁牛的声音远远传来，身后由刀疤四叔带着丹凤山接应的人马，众人这下心里方才踏实了下来。

        铁牛跪在袁宝儿跟前大哭道：“大当家，我使劲的跑使劲的跑，就怕回来的晚了见不着你们。”

        袁宝儿点点头道：“你这次做的很好。”言罢身子一歪，朝旁边软了下去。

        向小园赶紧拦腰扶住，手掌触及处感到一股潮热，摊开手仔细来看竟是满手鲜血。惊恐中才发现袁宝儿腰腹处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受了伤，早先她一直用罩子盖住伤口不露出痕迹。直到刚刚援兵赶到，丹凤山之危得解，登然卸下强撑着得这股心气，浑身就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只觉得疲倦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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