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最后一块现大洋

柳鞭子横冲直撞，连跑带喘了两公里，才摆脱了山谷里的伏击。虽然仗着熟悉地形跑了出来，但他也损失不小。重伤了两个，轻伤了三个，好在最重要的货都没丢。

        要不是城里的那位老爷货要的急，放话“做人总是要有些用处，这点活都办不了也就不用喘气了。”他也犯不着铤而走险非要走这段山路。然而行动这么绝密还能被丹凤山撞上，柳鞭子骂一声真邪门，袁老太莫不是真的老不死成了精。

        开弓没有回头箭，柳鞭子当下立断趁着对方没追上来，从另一条路急行通过，早点离开这个晦气的地方。

        这条山道有些路段坑洼难走，野蔓丛生，显然是很少有人经过。柳鞭子却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还记得有这么一条备选路线。咕咕，几声鸟叫，此刻在他耳中也多了些乐趣。

        花舌子猫着腰跑过来：“古樾老大，有信号了，果然和咱们计划的一样，柳鞭子他们进埋伏圈了。”

        古樾伏在高处，已经能看到对方隐隐绰绰的身影，他抬起右臂：“兄弟们，上。”

        枪响声，马叫声，怒骂声，求饶声，伴随着丹凤山埋伏主力的一拥而上，货队还没从上一轮伏击中缓过神来，就遭到了更重火力的进攻，整个货队像个没头苍蝇四处乱窜。

        “快撤，快撤。”柳鞭子妄图把货队重新组织起来。

        古城率领的队伍已经堵住了来路，货队被两面夹击，完完全全被困住了，越来越多的人身上中枪倒下，就像浇地一样咕咚咕咚的冒血。有胆小的已经丢下了武器，抱着头缩在货车下面打哆嗦，他是前几个月刚上山跟着柳三爷的，本以为当土匪就是吃香的喝辣的，哪想到这口饭要命啊。

        柳鞭子原来只当是运气不好撞上的，现在终于看明白了，他这是中了精心设计的埋伏啊。人生在世，先把今天的命保住在说，柳鞭子把手下人往前面推，自己吊骑在马肚上，手里双把双枪齐发寻了个突破口冲了出去。

        推到前头挡枪子的小弟慌了，死死拽住马蹬子：“大哥，大哥，求求你让我也走吧，我还没娶媳妇啊。”

        柳鞭子踹向那人的肚子毫不留情：“不放手老子开枪了。”

        “柳鞭子跑了，不能把他放走。”眼看他踩着同伙们的命闯了出去，古樾心中大急，奈何自己正被对方缠住追不上去。

        向小园开枪撩倒想学柳鞭子骑马逃走的一个马仔，飞身跳上马匹，朝柳鞭子逃走的方向追去。父母的死是古樾的一个梦魇，为父母报仇是他的执念，她不忍心看他失望。

        “阿园，你别冲动，快回来。”古樾努力的想赶到向小园身边，他虽然报仇心切，但更担心向小园安危。柳鞭子身手高强又心狠手辣，并不好对付。

        一个矫捷的身影纵身跃上向小园的马，和她一起追了过去。

        马儿虽然跑的很卖力，但毕竟是驮了两个人，追出几十里地后脚程越来越慢，进了县城之后还是跟丢了踪迹。

        向小园和古城大眼瞪小眼，宁海县城是个交通横贯南北的大镇，天南海北卖货的做买卖的求官的念书的十几万人口，柳鞭子藏身到这里面，就像水滴流进了大海里。

        古城翻身下马，他从懂事起就立誓要割了仇人的脑袋给父母报仇，不想柳鞭子在眼前逃走，打定主意道：“你先回山寨，我想留在这里把他找出来。”这是他自己的家仇，向小园没必要和自己一起来冒这个险。

        向小园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不留情道：“你打算怎么找，大街上的人一个个去问，还是所有店一间间去看，照这个速度，明年过年的时候，你大概能找完这条街吧，那时候柳鞭子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古城知道她嘲讽的没错，但着实不甘心，道：“我找不到他，大不了就在这里扯个旗写个名号让他来找我，他吃了那么大亏一定心里不服气，到时候一命拼一命。”

        这个傻子不会是动真格的吧，向小园倒抽了一口凉气，像看新鲜一样，上下仔细打量他。

        古城被她看的心里发毛，忍不住开口问：“你干什么？”

        向小园满脸认真：“嘘，让我好好估量下你有几斤几两重，看看收尸的时候抬不抬得动。”

        “不，不必了。”古城思索了一下摇摇头。

        怎么会有人半点听不懂什么叫开玩笑，向小园觉得古城呆板的好笑，忍不住再逗他：“哎，你既然都抱着必死的决心了，那钱财对你来说就是粪土，把身上的钱都给我呗。”

        古城气结，转身不再搭理她。走了几步又退回来，当真从上衣内兜里掏出一块大洋：“我身上只有这些，你如果回到寨子里，我房里最上面柜子里的钱你都拿走吧。”

        向小园当真接过来了，笑嘻嘻道：“怎么也算是相识一场，一起吃顿散伙饭吧。”

        这家面馆开在闹市区，店面不大但翻台率挺高，过了响午还有客人进来。

        “两大碗牛肉面，一碗少葱不要香菜，一斤葱油饼，一份老虎菜。麻烦快点，肚子挺饿了。”向小园有些歉意道：“本来想带你去吃对面那家馆子的，但是咱们钱不够，这里虽然简陋点，量大管饱，不会饿肚子。”

        古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一眼对面，那栋酒楼真气派啊，一共三层，每一层的外面都雕着花，像秀才叔故事里讲的皇宫一样，这在山下居然只是吃饭的地方。他偷偷摸一下坐着的椅子，滑溜溜的，一点都不硌屁股，和山上是两个世界。他第一次下山，是去把古樾带回山上，那次有任务在身，实际上一直在马车里根本没来得及看山下的世界。这是他生平第二次下山，不但走在了街上，还坐进了饭馆。古城的手微微颤抖，对所有的一切既充满了好奇，又在内心保持着警惕。

        他偷偷观察向小园点菜的样子，她在这样的环境里那么的游刃有余，不用在土匪山上放哨，种地，劈材，浆洗衣服，这里的生活才是她一直以来生活的世界吗？

        “都上齐了，两位客人您慢用。”小伙计吆喝一声。

        古城正在神游天外，耳边突然响起声音吓了他一跳，带歪了茶杯里的水，都洒在桌子上。

        向小园突然摸一下他的脑袋：“哎，我可怜的弟弟。”她转身对着小伙计叹气：“还不是中午一匹快马给吓着了，我们姐弟俩正好好的走的路上，没来由的窜出一个人，长得凶神恶煞的，骑着马横冲直撞弄翻了好几个摊子，我弟弟躲闪不急，也被撞了一下，现在都没回过神来。”

        她的嘴巴抖动两下，招呼他趁热吃。小伙计只觉得这个姐姐对弟弟真是关心疼爱，只有古城看到向小园差点忍不住的笑意。他就是再古板，也猜到她只是嘴上看热闹，实际上拉他来这里演这么一出，一定是别有用意，然而戏还没唱完，他也只能配合着把眼神展现的更呆滞。

        但凡时新些的城镇，近年来多定了规矩，除了汽车和马车外，不许纵马横行。柳鞭子是仓皇逃窜到了城里，平日里又嚣张跋扈惯了，一个城市里突然出现骑马横冲直撞的人，若是再路上碰坏东西伤了人，肯定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

        这家面馆的外面停的多是空人力车，应该是人力车夫们聚集吃饭的地方，若是要打听哪条道上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儿，来这里准没错。

        隔壁桌最先有了动静，一个肌肉结实的汉子道：“你们是在二道街东口撞上的吧，我今天也是倒大霉拉了客人从那儿经过，最多就差两丈，铁定也会被撞上了。”

        向小园附和：“惨啊惨啊，那人腰里鼓鼓囊囊的还缠了条鞭子，一看就是平日里耍勇斗狠的，咱们是老老实实的太平人家，哪敢去招惹他，我弟弟被吓出了离心症，也没处找人评理。”

        受欺负的都是穷苦老实人，姐姐长得招人稀罕，又哭诉的这般心疼，着实让人我见犹怜。又有一个精壮的汉子回忆起来：“我当时也在那条道上拉车，那人可真是霸道，有个卖筐子扁担的摊子挡了他的道路，那人不由分说一个鞭子就抽过去，这一路祸害了好几个摊子呢。”

        果然是柳鞭子，古城差一点就忍不住追问，想起自己现在是个吓傻了的形象又硬生生憋回来，在桌下慌张扯一下向小园。

        “那他们能咽下这口气？有跟过去要赔偿吗？”向小园追问。

        “我就看着他骑马进了四海楼的院子，之后便不知道了。但是姑娘你听我一句劝，那人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十有八九是和官家有关系的，你又是自己一个人带一个傻弟弟，咽不下这口气又怎样。”精瘦汉子摇摇头。

        “这世道呦……”角落里一个胡子发白的老头叹了口气：“西京乱无象,豺虎方遘患……奈何奈何……”咿咿呀呀的拉起了二胡，曲子正是＜病中吟＞。

        来这个面馆吃食的多是城中的车夫、苦力、把式，平日都是卖力气活，斗大的字不识一筐。虽听不懂老头念的句子和曲子的含义，但也感觉到在这般官不官，民不民，只认拳头和枪子说话的日子里，满是走投无路和前程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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