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四梁八柱

丹凤山平时不喜欢开会，一开会就是大事。

        督军府议事厅一贯是等级森严，严肃的服务员每次进去一趟都像去受刑。今儿看到丹凤山聚起来议事，有的翘着二郎腿，有的踩着凳子边，还有的斜靠在门板上，叽叽喳喳的仿佛置身于菜市场。

        向小园素闻土匪窝里讲究四梁八柱，今日总算把他们都对上号来：四梁里面身手好打前阵的炮头，便是每日里冷着一张脸的刀疤老四。还有管整个寨子吃喝拉撒的粮台，便是话不多的满仓叔。负责关卡和放哨的水相，是那个赶马车一把好手的六猴。寨子里的军事翻垛，自然就是聪明绝顶的那位秃子垛爷。

        此外还有外四梁的秀才叔，管着寨子里的笔墨往来。能言善辩的做外联的花舌子，向小园知道红秀姨一早警告过老花不许招惹她。机灵又细心的伍月是扎签，专门负责打探线路。袁宝儿给丹凤山立下不能绑票的规矩，关人票的秧子房便换成了账房，厨子叔兼任账房先生。

        四梁八柱虽然齐全，向小园总感觉许是女人当家的原因，整个土匪窝倒有些重文轻武，这伙人平日里聚在一起，除了练兵，最大的爱好居然是……种菜。

        所以古樾戴着金丝眼镜，端正的坐在长条凳上，气质倒并不怎么突兀。

        真正有些格格不入的是向小园，除了刀疤老四之外，垛爷也一直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心存堤防，故意吓唬她道：“呦，小丫头你也在，看来是是小狐狸尾巴不小心露出来，大当家的召集大伙儿要当众活剐了你呢。”

        “那您可得坐的离远点，别到时候喷您一脸血。”向小园一点也不怕他，眼神不客气的盯回去。

        垛爷哈哈大笑：“小丫头嘴上不饶人啊。”丹凤山上的女人少，当家奶奶是个母老虎，平日里比汉子还汉子。苏红秀柔柔弱弱的，说话大点声都能把她吓红眼。这回来了个呛口小辣椒，垛爷开始觉得有点意思。

        “阿园，你来坐这边。”山上的这些叔叔伯伯大多是口无遮拦的粗人，古樾担心向小园会受欺负，拉开旁边的椅子要她坐在身边。

        向小园依言坐下，秀才叔打趣道：“古樾过了年就20了吧，可到了要说媳妇的年纪喽。”

        寨子里的人都知道向小园是因为古樾的缘故才来山上的，又看俩人年龄相当，一起朝着古樾起起哄来。

        古城原本蹲在墙角，抬头看了一下，又漠不关心的把头垂在腿窝里。

        知道自己大孙子面皮薄，袁宝儿咳了一声，盘腿坐在最中间，端起茶杯喝了杯茶。碗盖碰杯碟的声音并不大，底下正热闹着的汉子们却自动停了下来，规矩的闭了嘴等着大当家开口。

        袁宝儿说起话来语调一直很平稳：“说点正事，昨儿晚上古城和这丫头去了趟后山，遇到了一些事儿，回来告诉了我。我想着这点事有些意思，便叫来大伙一起听听。”她指指古城，示意他把发生的事情再说一遍。

        抹去了在张三叔墓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一段，古城从他和向小园在后山遇上冒充丹凤山名号的那伙人讲起。

        向小园觉得古城实在是没什么讲故事的天份，他把里面最精彩的怎么麻痹他们隐藏身份，怎么诱导他们走进陷阱，又怎么神勇无敌的反败为胜都是简单的一笔带过，真的就是只干巴巴讲了那几个冒充的人和那张要命的地形图。

        “那张图就在这里。”袁宝儿拍在桌子上，四梁八柱一个接一个的传着看，不过面对这鬼画符的地图，除了垛爷和秀才叔看出些门道，大多数人都是云里雾里。不过饶是这样，大伙也知道拿着图的这伙人，对丹凤山来着不善。

        刀疤老四愤愤道：“这帮兔崽子真当我丹凤山无人，竟敢跑来后山上撒野。古城，你可认出来他们是哪些仇家。”

        老花盘算道：“这些年新拉起的钻风堂，铁犁沟都想着压过咱们好扬名立万。早些年的青山帮因为咱们不让他过山路运鸦片的事，也一直心存记恨。还有镇上的高大户，自从咱们抢了他一次后，据说招了壮丁买了十几只鸟枪，恐怕这事和他也脱不了关系。”

        向小园心中感叹，丹凤山不愧是多年经营，仇家遍布各个行业各个领域各个原因，真是举头四望全在盼着你死啊。

        看老花说的都是虾兵蟹将，垛爷冷笑一声道：“这就完了，说啊，接着说啊，这大头还没说出来呢。”

        老花道：“哪里还有？”朝向小园位置使一个眼色，示意垛爷有外人在。

        垛爷装作全没看见，张口道：“你们都不敢我敢，现在最想让咱们死的，可不就是联盟的那四个吗。说什么五雄联盟，同进同退，全是狗屁。还不是惦记咱们这条山道，我看啊那几个探子就是他们派得，要是查也只用查他们是只是一家还是两家还是四家一起合伙。”

        周围人虽忙着劝他消火，但脸上又没什么太惊讶的表情，向小园可惜看热闹时桌子上没有碟瓜子，县衙一直惧于五匪联盟的原因不敢大规模围剿，却不知丹凤山不满联盟已经在寨子里有些共识了。

        地形图一直停留在古樾手中，他已经看了很久很久了，此时推了推眼镜道：“我觉得不一定是联盟的人，或者说，不单单是联盟的人。”

        “怎么想的，说一下。”议事会开到现在，袁宝儿终于对发言的内容有了些兴趣。

        古樾指着地形图说：“这并不是一张寻常见的地形图，虽然我也对其中的标示并不理解，但没有猜错的话，这个是按照军事专用绘制的。联盟或许有吞并丹凤山的野心，但他们未必有能力绘制出这样一幅图。”

        袁宝儿想了想道：“古城说看标示这应当是一张多年前的老图，也有可能是联盟无意间从别处得到了这幅图，他们只需要找到一个能看懂图的人，重新绘制出一份新图也说不定。”

        古樾点点头：“有这个可能，不过联盟里能看懂这个图的人，应该不会太多。”

        古城抬头看了眼向小园，又迅速转过头去，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小园，你一直也听的挺开心的，你是怎么想的？”袁宝儿突然开口问她的看法，向小园感叹果然坐的高就能看得远，下面每个人的表情都逃不过袁宝儿的眼睛。

        向小园道：“我的想法，和古樾哥哥的一样。”有笑声肆无忌惮的传出来，一群多半没娶过媳妇的老光棍们，倒是喜闻乐见的撮合年轻人处对象。向小园脸红了红，补充道：“我这么想是因为我们还在那些人身上缴获两把枪，都在古城那里。”

        她不是没动过这两把枪的心思，无论是身处乱世还是土匪窝，枪都是最有用的保命工具。她甚至怂恿古城一人私藏一把，但还是被他铁面无私的都收起来。她有些气恼的想，如果古城私吞了这两把枪，自己就一定要把他的恶行当众曝光。

        “那两把枪他也交给我了，有什么特别之处吗。”袁宝儿得意的看一眼古城，这小子交枪的时候还谈条件说希望论功行赏。这些孩子，真当这是玩具吗，还一人一把，他给他们一人一个棒槌。

        向小园道：“这两只枪是用毛瑟式96改装的，之前是10发子弹不连发，现在可以连发20颗。这样的改装枪，只有军队和警察厅才配备，这两只枪的编号都被抹去了，要么是有意为之隐藏来历，要么是黑市交易，要知道现在黑市上的价格一只要一根金条，还是要硬关系才能买到。”她自小生长在军阀之家，当真是从会用筷子开始就会使枪了。父亲当时花了不少钱才搞到了一批毛瑟□□，心疼的牙疼了好几天。当时她看到新枪爱不释手，缠着也要一把，父亲嫌□□太笨重，专门给她又加购了一只合盖子，只可惜高兴了没几天就被母亲发现，不但枪被没收，父女俩都被罚饿肚子了半天。

        “一根小黄鱼呢。”职业习惯导致厨子叔听到价格后倒吸一口凉气：“那几个山头可舍不得买，咱们这次不花钱多了两只枪，也真是赚大发了。”

        “咱们山头能多这么个女诸葛，那才是赚了呢。”垛爷开心的一拍桌子，看着向小园道：“行啊，丫头，我也不管你是从哪来的了，既然有缘分来了丹凤山，反正你也走不了了，以后就在寨子里安心住下来。”

        立刻就和刀疤老四划清界限道：“以后谁要是敢再和你为难，垛爷我第一个不答应。”

        有了垛爷开口，一些原本对向小园有些猜忌的人，这当下也没再吭声了。

        无人留意处，秀才叔朝古樾眨眨眼，这孩子之前提了两瓶好酒，专门找他帮忙站台把向小园留下来。虽然他还没开口说几句，垛爷就自己跳出来表态了，不过这两瓶酒他可是不会退的。

        古樾终于也松了口气，朝向小园笑一笑，丹凤山是个有能者留，赏罚分明的地方，他从不担心向小园不会在这里适应并留下来。他想起那个受了伤也要拼了命帮他保护药箱的朋友，正是在那一刻，他告诉自己，这个人，我以后也一定要保护到底。

        可是后山有了新的变故，他虽不知那些人的来历究竟是什么，但种种线索都显示这次的敌人要危险的多。阿园，希望留在丹凤山上的这个决定，不会给你带来未知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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