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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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蚕宫位于宫城后苑最靠近北面宫墙的位置,初设时是为了号召世人勤于纺织,体现皇后母仪天下、皇室节俭成风。
每年春季,皇后都会身穿鞠衣,在亲蚕宫举行亲蚕礼。
但圣上年仅十六,登基六年来都未立皇后,所以亲蚕宫便也闲置了六载。
三年前,太皇太后召来一批世家女进宫学习女仪,将来从里面挑选皇后与嫔妃,亲蚕也是女仪的一部分,便将亲蚕宫作为世家女们养蚕的地方。
这天本应是太皇太后带领世家女亲蚕的日子,但太皇太后忙于朝政,便安排一名年长的宦官来带着她们习亲蚕礼。
那名宦官年老力衰,繁复冗长的礼数常常记错,词句颠倒,引得哄堂大笑,官宦不堪受辱,撂了句狠话,愤然离去。
世家女们可算盼来了无事可做的一天,相互寒暄两句便一哄而散,携着在外等候的女侍,去寻别的乐子了。
唯有孟藻还待在亲蚕宫里。
天色已然透亮,白绸般的日光照进屋堂,闭门一夜的亲蚕宫中四下弥漫着桑叶特有的含着苦味的清香。
四处的静谧又隐隐透着细微的声响,在宫里鲜有这种时刻。
窸窣的沙沙声,那是蚕们在蠕动、啃食桑叶……若隐若现地咿呀声,宫里的乐班又在奏唱着诗歌乐章……
风吹拂窗棂,陈年的朽木来回摆动,吱呦吱呦踩着悠闲的步子。
孟藻椅躺在柱子旁,闭眼聆听着。
不知过了多久,待她睁开迷糊的双眼,眼前已是明晃晃地一片。
三月未至,春日已来,山间的油菜花开了。
明黄色的花铺满了山野间平坦的农庄,崎岖不平的沟壑,陡峭的河堤。
青绿的枝茎随风摇摆,一层接连一层地花浪自天际漫到山巅。
孟藻坐在摇晃的小毛驴背上,爷爷坐在后面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抱着年幼的她。
蜿蜒泥泞的小径似是永无尽头,小毛驴东倒西歪,踉跄着前行,时而踩进雨后的新泥里,时而淌过油菜花海。
爷爷头戴斗笠,嘴里轻衔一根狗尾巴草,哼着他年轻在军中听来的调子。
爷爷牵着缰绳的手背上有一条很长的疤,每次因噩梦夜里惊醒时,只要抓住那只手,触到那条隆起的疤痕,便不那么怕了。
“你怎么没来找我?”
爷爷看向她,言语间有些落寞。
“爷爷,我……”
“我不是你爷爷。”
孟藻猛地惊醒,看到要儿蹲在自己面前,瞪着似笑非笑的大眼睛。
原来只是清梦一场。
“我不是你爷爷,我是要儿啊。”
要儿忍住笑,故作认真道。
孟藻知道,她又在逗弄自己。
孟藻气要儿搅碎了自己的美梦,转过头不理会她。
“你怎么没来找我?我在外面等了许久,其他的女侍都走干净了。”
要儿似是未察觉到孟藻生气,嗔怪道,弯弯的长睫毛上下呼扇。
“我有些倦,想独自待着,你不该进来的。”
孟藻背过身,冷冷道。
“这里太闷了,我们要不要也去找点乐子?”
要儿转到孟藻面前,蹲下来噘着嘴问道。
孟藻未理会她,伸了个懒腰,准备起身离开,但要去哪里她也不知道。
“哪些是你养的蚕?”
要儿被蚕吸引,捡起一只来,让它在自己的手心里蠕行。
这些蚕都是皇宫从民间拣选的良种,比普通毛虫大许多,个个如成人食指般粗壮,白瓷般透亮,织出的丝也属上乘。
要儿的问题让孟藻暂且忘记了对要儿的积怨,从未有人与她谈论过这些蚕。
孟藻为每一只蚕都取了姓名,在她眼里,它们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性格。
她知道对呆头呆脑的蚕宝宝付诸这种情感,是有些矫情,但在深宫里,也没别的趣事可做。
“你拿的是报琼,它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吃,而且在吃上也没有自己的执著,无论是老桑叶,嫩桑叶还是别的叶子,它都照吃不误;
那个是春锦,最害羞,轻轻触碰便会缩成一个团;
边上那只是丽玉,最聪明,能听懂我说的话,我闲来无事时常常找她说话,说到精彩之处,丽玉就会抬起头来,表示附和;
还有寒香,最为高傲,只有连续喂它几日最嫩最绿的桑叶,它才会同人玩耍;
那条不动的是拂云,最无欲无求,任何人伸手它都会爬上去,无论给不给吃的;
拂云旁边的是繁英,它最优雅,吃桑叶时会把桑叶啃成圆滑的形状,啃完一个才会啃下一个;
铅华是最浪漫的一只……”
“孟娘子,这里好闷,我出去转转。”
未等兴致盎然的孟藻说完,要儿便打断她,打着哈欠出去了。
孟藻笑了笑,不禁感叹,幸亏这个丫头遇上自己,否则一定被主子剁去了手脚。
一阵黑影霎时间遮住了日光,忽地从孟藻余光中掠过。
与此同时也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但它消散的太快,以至于都不能确定是否听到过。
孟藻顺着声音的源头抬头望去,只见窗棂外的天际,飞翔着成百上千只大雁,遮天蔽日,自北向南掠过宫城,消失在云端。
再过十几日便是夏至,远不是北雁南归的日子,应是汴梁的暖夏来的太迟,大雁们错以为秋日已至,才成群结队地飞向南方膏腴之地。
一只紫色的蚕吸住了孟藻的目光。
紫色的蚕并非有多罕见,幼蚕孵化四五天时,有些会化做紫色,但这个品种的蚕,一到成年,都是通体白色。
孟藻伸手去抓,手在触到的一瞬间迅速缩了回来,等她反应过来时,刺骨的冰凉才从手指向外散开。
这只紫色的蚕,居然像冬月的坚冰一般,触到它的手指深感刺痛,浮现出淡淡的红印。
黄昏的日光穿过汴梁城的炊烟,蒙上了一层土色的薄纱。
宫里宫外的人都用罢晚饭,静待夜幕降下,金水河畔的纤夫吆喝累了,将船拴在岸上的木桩上,啃着一张满是白芝麻的烧饼。
奔走了一整天的微风趁机偷闲,城里升起的炊烟迟迟飞升不上天际,又不肯落下,停在半空中,如同晨时的雾气凝结。
平日里喧嚣的汴梁城像一匹拉磨的毛驴,趁着主人不在的片刻光阴,停下来喘了两口粗气。
傍晚时分,要儿回到了亲蚕宫,却没有找到孟藻。她假借公事,在宫内的各处阁殿中搜寻,都没有找见孟藻。
一路走来要儿深感口干舌燥,一棵枝叶翠绿的李子树吸引了她的注意。
四下无人,她挽起袖口,顺着皴裂的树皮与枝杈,三两下就爬到了树上,挑拣上面的李子揣在怀里。
孟藻看到要儿时,要儿嘴里还咬着一颗李子。
一刻钟前,要儿爬上了李子树,正摘果子的时候,望到一人站在琼华阁的屋顶,踩着青色的琉璃瓦,面朝西南,不知在做些什么。
要儿顺着琼华阁一侧架着的梯子爬上屋顶,看到孟藻双手捧着一叠厚厚的桑叶,脸上还挂着两道泪痕。
孟藻被突然接近的要儿吓了一跳,桑叶上中抖露出一只紫色的蚕,恰好落在要儿的额间。
要儿惊叫一声,口中的李子掉落在屋檐下。
多年以后,女真人攻破东京汴梁,掳走了所有公主妃嫔,因缘际遇下,孟藻成了唯一幸免于难的人。
三十五载的光阴带走了她年轻时的所有疑惑,但当她逃离汴梁城那天,脑子里全是那颗紫红的李子。
如果当时没落在地上,会是酸的还是甜的。
紫蚕在要儿的眉间留下了一道不起眼的绯色印记,像极了西域女子在额上点的朱砂。
孟藻收好紫蚕,把要儿扶上屋顶,本有些要儿,但旋即又觉得这颗“朱砂痣”在她小脸上煞是滑稽,不禁笑出声来。
“好冰……孟娘子你在笑什么?”
要儿揉着额头,在屋脊上坐了下来。
“要儿,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在树上就看到你了,孟娘子你方才是哭了吗?”
孟藻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摇了摇头,旋即又点了下头。
她把事情一五一十全都告知了要儿。
从她发现那只冰凉刺骨的紫蚕,到她爬上琼华阁屋顶,希望能像要儿救活那只蝴蝶一样,借助太阳光救活那只紫蚕,但晒了许久,那只蚕仍旧冰凉。
“这些都是我从小养大的,它们还小的时候,我就掐桑叶里最嫩的芽儿喂它们……
我看到那只紫蚕的时候,四下都找不见你。我转念一想,觉得它应该没死,晒一晒应该能让它还阳,我把它卷在桑叶里,揣在手中暖了许久,又对它哈热气,都没有用。
后来我爬上琼华阁,我想啊,地势那么高,阳光兴许会更盛,但它晒了很久,一直都……都是冰的……”
孟藻说着说着,心中又翻上来一阵酸水,泪水又淌了下来。
“我连我的蚕都保不住……”
她知道,这些蚕就算未染恶疾,也活不过数月。
但此时此刻,孟藻再也受不了任何事物离她远去。
要儿默不作声地解下上衣,铺在自己身旁,让孟藻坐在上面。
“孟娘子,这会儿周遭没什么人,您想如何便如何吧,要儿在这陪你。”
不知是因为蚕,因为要儿,还是因为被困在宫闱中的三年,孟藻喉间的一处关卡被猛烈的气流冲破。
孟藻靠在要儿肩上,放声哭了出来。
“它叫什么名字?”
待孟藻的哭声变成细微的抽泣时,要儿问道。
“文琦。”
“个性如何?”
“要儿,你不许在戏弄我了!”
“孟娘子,你到底想不想让我帮你救它?”
“它……没死?”
看着一脸认真的要儿,孟藻急忙坐直身子,擦了擦眼泪。
“文琦它……平时比较慵懒,不爱动弹,好似对什么都不……”
要儿站起身,轻巧地从屋顶下来,四处寻找着什么。
“接着说啊孟娘子……”
“……它格外喜阴凉地,不喜欢……要儿你在做什么?”
要儿搜集了四周的枯草,抱着枯草登上屋顶,又从口袋中找出一个小圆饼。
“这是什么?”
“阳燧。”
“是用作什么的?”
“阳燧一面凹一面凸,凹面能聚光起火,屋顶上风大,容易生火。”
在大内宫禁中生火,还是在自己的寝阁屋顶,可真是失心疯了。
但孟藻没有阻止要儿,她根本做不到。
在乏味的生命里,阻止鲜亮的色彩出现,是很需要勇气的。
但愿此时没人注意到这个宫城里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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