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碗素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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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并行着走进院子,步调出奇的一致,眉眼身心俱放松下来,自然得仿佛他们日日都会如此走过。
“唉,可不得回来么。”铃兰佯装出无可奈何的模样,可眼里全是藏不住的戏弄之意,“家中有个如此俊俏的小和尚,各路的妖魔精怪可都盯着,指不定一个不留神就被拐跑了,忙得我饭都没敢吃,着急忙慌就赶回来盯着呢。”
若是以往,听了这样没边际的话,觉净必得无措地眼神都不知道如何放,再欲盖弥张地改变话题。可他今日却似心情十分不错,不仅坦然得很,还顺着铃兰的意思跟着调笑了一句:“是么,姑娘如此着急忙慌,小孙公子怕是会难过呢。”
“当然,”铃兰站定,微仰着头直视着觉净的眼睛,颇有些争强好胜地挑着眉毛,“他可是非常非常难过呢,毕竟不是谁都有师父这样好的气运,能让我日夜相伴,是不是?”
她一贯是不打胜仗不回头的性子,觉净却显然并不打算奉陪,如溪水纳落雨般纵容,不动声色、好似未起一丝波澜:“既然还没有用晚膳,那贫僧去请人送些吃食过来,姑娘用过后便好早点休息。”
铃兰上前一步,挡住他欲离开的路:“我如此急匆匆地赶回来,师父却想要早早将我打发?即便如此,也不该假人于手啊。”
她如此不依不饶,可觉净却仍是和声问道:“那依姑娘的意思呢?”
“我要吃你煮的面。”说完,铃兰尤觉不够,又强调道,“我是说,你亲手煮的面。”
觉净看上去有些惊讶,似是没想到铃兰所求只是一碗面,可很快,他又轻笑一声,点了点头:“好。”
虽说是在别人的府邸,可刘少平早有交代,不得怠慢觉净与铃兰两人,此时不过是借厨房一用,自然也没什么不可的。
下人们尽数退了出去,厨房里只剩下了觉净和铃兰两人,一立一坐。
说来也怪,虽说铃兰并不在吃食上十分上心,但算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原本不该对这一碗素面如此感兴趣,如今却如此有耐心地坐在一旁候着,撑着下巴静静地看觉净忙碌的身影,竟也如信徒等待符水一般虔诚。
她也看过旁人做饭,诸如牡丹——平日里优雅妩媚的人进了厨房之后却上蹿下跳地不得安生,又如春宵阁的厨子——手起刀落、气势汹汹,比征战沙场的将军还要威武。
却无人像觉净这般,不急不缓,哪怕是手里握着刀,看着却与他平日里敲木鱼的模样没有什么分别,让他手底的食材都似沾上了佛气。
“煮好了。”
满身佛气的人身上已全是烟火气息,热腾腾的素面照例只有一碗,放在铃兰身前的桌子上,惹得人食欲大振。
铃兰一贯奉行及时行乐之理,不懂觉净为何过了时辰便坚决不再用膳,此时美食当前,也无心谦让,只有意娇憨又羞赧地笑笑,带着些亲昵的讨好之意,而后便接过觉净递来的筷子。
一口下肚,她也不吝称赞:“师父真是好手艺,不若我买下师父,日后师父便是我的人了。”
觉净知晓她又在胡说,不再理她,自顾自地站起身去收拾厨房。
“怎么,师父担心我出手不够大方?你尽管开口,这一世、下一世,我都先将你定下了。”铃兰一边吃着面,一边看着觉净的侧脸,一时也分不清是在用美色下美食,还是在用美食佐美色。
“贫僧似乎并不怎么缺银子。”觉净好笑道。
“也是,毕竟是国师么,自然是不缺银子的。”铃兰重重地点了点头,倒像是十分赞同,再次吃下一口面后,又似想出了新主意一般兴奋,“那不如师父将我买了?日后我便是师父的人,日日夜夜伺候师父。”
觉净洗着刀的右手突然一颤,而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得不到回应原本是常有的事,可铃兰却毫无道理的认为这一次的沉默与上一次的沉默并不相同,于是她嘴角的笑意也淡了下去,眉头也蹙了起来,心中涌上些烦躁,却分不清是在烦躁自己口无遮拦,还是在烦躁觉净突然就变了情绪。
觉净将手浸在水里,淡淡道:“食不言,寝不语,姑娘若再不认真吃面,可就冷了。”
他这样说,铃兰也就真的这样做,老老实实吃面,不再说话。
等到觉净将案面收拾好后,他便又坐了回来,守在桌边,安静地看着铃兰吃面。
她今日只盘了一半的头发,还有一半披散了下来,自肩上垂下,偶尔被铃兰拨到背后上,可用不了多少时间,又争先恐后地落了下来。
觉净的蜷缩着的手指动了动,而后又像是被压抑住似的,握住了自己的衣袖。
很快,一碗面便已经见了底,铃兰不堪其扰地将头发拢在一处,不经意间看到觉净,便开口:“帮个忙?”
“嗯?”觉净一愣。
“帮我捉一捉头发吧。”铃兰说。
才老实下来的手指再次跃跃欲试,觉净面露挣扎和犹豫,却到底没有应下。
“不过是头发而已,昔日同骑而行,师父也坦荡得厉害,说什么大防只在在于心,如今怎么如此扭捏?”铃兰有意激道。
话已至此,觉净也只能硬着头皮伸出手,帮着铃兰将头发拢在后颈。
一双手紧也不是,松也不是,好像握着的不是头发而是火炭,一旁的脖颈也不是美人颈,而是猛兽。
铃兰看上去却似全然不知,只顾着端着碗喝面汤,而后满足地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觉净:“谢谢师父招待。”
头发似水一般地从指尖流过,觉净收回手,却有些莫名地无措,只能略显笨拙地又去端碗。
铃兰伸手将碗夺了:“我也并非是四体不勤的人,就这一个碗,就不劳烦师父了。”
觉净倒也不坚持,站着一旁等着她,待铃兰将碗洗干净,两人便一起走回院子。
“我方才那一番话只是玩笑,没有折辱你的意思,若是让你不开心了,抱歉。”铃兰轻声说。
“贫僧自然知道姑娘没有折辱之意,只是贫僧方才觉得,姑娘口口声声愿意让贫僧出钱赎你,这话却是……”觉净微蹙了蹙眉,像是在选择一个合适的词语,最终却也只是说,“却是真的在戏弄贫僧了。”
铃兰还以为他会斟酌出一个怎样的词来,却不想是这样一个不轻不重的“戏弄”。
说起来,当初在春宵阁,他初见自己之时便提出为自己赎身,时至今日怕也没有放弃这样“救人于水火”的志向,自己这话在他听来,怕真是将他一颗真心肆意戏弄了。
“我如今自在得很,不需有谁来赎。”铃兰也锁起了眉,将他的右手捉起来,“就为这,你就愣神了?”
月光之下,修长的食指上,一道一寸长的伤口已经被水洗得发白,不再流血。
觉净盯着那道伤口,眼中尽是迷惑和陌生,倒不像是在看着自己的手,而是在看一些难以勘破的符号。
片刻后,他缩回手,双手合十退后一步,拉开了与铃兰之间的距离:“贫僧修行不够,心中不静,让姑娘见笑了。”
他这番反应说不上不对,可铃兰却总觉得别扭,只是靠着直觉想要跳过这个话题:“关于刘少平……还望师父可以设法,让他离开京城。”
觉净沉默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而后径直回了房间。
大师的想法实在是难以理解,铃兰也懒得琢磨,躺在床上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却没料到第二日一早醒来,觉净已经不在刘府。
听管家说,蝉鸣寺像是出了什么事情,以至于觉净一大早就请了辞,匆匆忙忙地赶了回去。
这倒是奇了,这几日风平浪静,连朝廷都安生地像是一摊死水,蝉鸣寺一个佛门之地,身为皇寺,又有像觉净这样深受皇帝宠信的和尚,这平白无故的,能够出什么大事情,需要觉净大早上地便赶回去。
铃兰心中满腔的不痛快,却又不好在管家面前表现出来,只能气闷着回去了。
好在觉净虽是离开了刘府,答应铃兰的事却没有落下,不过两天,刘少平便对铃兰说,城外有些事情,他必须得亲自去处理一番。
铃兰抓住机会,劝说他主动上书,将镇压匪贼一事交给孙洲。
一开始刘少平还有些不乐意,但一来铃兰说得有理,在他赶赴边疆之前,匪患一事必须得解决,与其自己去出这个风头,不如让孙洲去,正好自己不在,省了惹得一身腥;二来铃兰前些日子帮他拿下了赴边的差事,他已对铃兰格外地信任,只当两人是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经她一番劝解,又哪里有不答应的。
该埋的火药都已经埋好,铃兰不再耽搁,借口避嫌,当夜便回了春宵阁,静候贵客上门。
果不其然,圣旨命孙洲剿灭匪患的当日,孙洲便亲自到了春宵阁来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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